十月初七,长沙义师渠帅关朔与麾下大将黄康、刘德,再次三面齐攻昆阳。
与前几回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军中多了几架庞然大物,引起了昆阳方面守卒的惊疑。
“那是什么?”
在南城门楼上,刘屠遥指着城外叛军队伍中那几架庞然巨物,好奇地询问旁人。
此刻他身边的人,大多都不认得,唯独陈陌、孙秀、鞠昇三人面色一变。
就当陈陌还在眯着眼睛琢磨那是否是自己认识的那件攻城器械,就当鞠昇私下环视四周可有人能认出此物时,孙秀已面色难看地道出了那件攻城器械的称呼:“云梯车……”
他几步走到赵虞面前,带着焦虑抱拳禀告此事:“周首领,此物叫做‘云梯车’,自古以来是攻打城池的利器,当想尽办法将其摧毁,否则我昆阳将不能保……”
“……”
赵虞压了压手,示意孙秀稍安勿躁。
他当然也认得‘云梯车’这件攻城利器,甚至知道这件攻城利器的改良历程。
事实上,云梯车,与关朔口中的楼车,甚至还包括井阑车,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攻城器械,大抵构造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屋底下配几个用来移动的轮子,前方设有防盾,上方设有梯子,梯子上还有抓钩,专门用来勾住城墙。
这三样攻城器械的前身,即据说是最早在夏周时期便曾出现过的‘钩援’,专门用来对付高耸的城墙,助攻城方的士卒攀越城墙。
待等到了战国时期,鲁国的名匠公输班,对此物做了改进,改称为‘楼车’。
而云梯车与井阑车,实际上就是‘楼车’的再改进版本,或者是强化版本——云梯车是‘攀越强化’版,它配备有更坚固、且更大的梯子,可以对付那些四五丈、甚至是六七丈高的城墙;而井阑车则是‘射击强化’版,它在兼顾可使步卒攀越城墙的梯子的同时,强化了原本楼车上的瞭望台,使之可以站立弓弩手,以便攻城方可以用弩矢压制城墙,相当于可以移动的箭塔。
而今日城外叛军所打造的楼车,其实是楼车的攀越强化版,即孙秀所说的云梯车。
这云梯车有何神奇之处呢?
就拿昆阳这仅有二丈余高的城墙来打比喻,只要被叛军的云梯车靠近,放下云梯车上的梯板勾住城墙,那么昆阳这二丈余高的城墙,就等于变成了一个二丈于高的土坡,叛军士卒只要一个冲锋,就能顺着云梯车上的梯板,直接冲上城墙,而不必再向之前那般辛辛苦苦攀登梯子,大大加强了叛军强攻城墙的力度。
如此,也难怪孙秀神色焦虑。
毕竟作为南阳军的偏将,孙秀很清楚这件事攻城器械对守城方究竟有多大的威胁。
此时,鞠昇见赵虞一言不发,亦来到了赵虞身边,抱拳支持了孙秀的观点:“孙将军所言极是,此物对我昆阳威胁极大,当尽快搜集引火之物,待叛军攻城时将其通通摧毁。”
放火烧毁,这确实是对付一概攻城器械的最优解答之一,但问题是,坚守至今的昆阳已几乎没有油了。
当然,没有油,可以提炼油,城内还有一些猪羊,杀掉后取其油脂放入锅中,也可以炸出油,而这种炸出来的油,勉强也可以用来燃烧,虽然燃烧时会出现大量的黑烟。
“就这么办吧。”
在孙秀、鞠昇等人的劝说下,赵虞下令道:“派人告知李县丞,城墙缺油,请他立刻着手提炼出油,让兄弟会的兄弟运至城墙……”
虽然命令是下达了,但赵虞本身却不看好这种火攻之策。
一来对面不是傻子,肯定会防着火攻;二来用动物的油脂炼油,这招本身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最最关键的第三点是,既然城外的叛军已掌握打造云梯,那么就算这批云梯车被烧毁,他们还是可以打造出更多的云梯车,单纯靠火攻烧毁这些攻城器械,只能说是治标不治本。
那有没有可以‘治本’的办法呢?
有!
那就是把战场转移一个无法使用云梯车,或者云梯车危害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比如说,巷战!
『……先守守看吧,看看能否撑过去。』
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赵虞暂时还是放弃了巷战的想法,毕竟那一招的风险更大,只能说最后的困斗之策。
“派人去东城墙与西城墙,看看那两边城外是否有这种云梯车。”
“是!”
在赵虞的命令下,刘屠立刻派人前往东西两侧城墙询问,片刻后就有了结果。
“启禀大首领,东城墙外有两架云梯车。”
“启禀大首领,西城墙外亦有两架云梯车。”
看着南城墙外那整整六架云梯车,赵虞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突然,他开口道:“再派人通知李县丞,待油提炼出来后,命他优先供给东、西两侧城墙,确保东西两侧城墙务必要摧毁其城外的井阑车……”
刘屠听得一愣,不解问道:“大首领,东、西两侧仅各有两架云梯车,而这边,却有六架……”
“我知道。”赵虞不容反驳地说道:“就这么办。……另外,再派人叫陈才过来,我在城门楼内等他。”
他正说着,忽然城外的叛军响起了“呜呜呜”的号角声,这代表着叛军即将攻城。
看了一眼已走向城门楼内的赵虞,陈陌抚掌说道:“好了,诸位还是专心守城吧,其余事务,大首领自有考虑。”
说着,他朝孙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毕竟孙秀才是南城墙这边的守将。
朝着陈陌善意点了点头,孙秀严肃地做出了部署:“如此,请陈统领负责东段城墙,刘屠,你负责西段,至于鞠营帅……”
他看了一眼鞠昇,眼眸中闪过几丝怀疑,显然他对鞠昇仍抱有几丝警惕。
好在有陈陌替鞠昇圆场:“鞠营帅,不如就跟刘屠一道吧,这家伙勇而无谋,我怕他杀起来忽略了其他……鞠营帅意下如何?”
“末将遵命。”
鞠昇感激地看了一眼陈陌。
待各人纷纷来到各自的防御区域,城外的叛军,已推动那六架井阑车,进入了南城墙的射击范围。
见此,孙秀毫不客气地下令:“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在南城墙内侧的十几架箭塔上,一名名头带黑巾的黑虎贼弓弩手,齐刷刷地开始朝城外射击。
这些都是黑虎寨旅贲营的士卒,也就是陈陌、王庆麾下的‘一营’士卒,基本上都是从兄弟会民兵抽调过来的。
在这段时期,黑虎贼亦有一轮轮的扩军,而与县军扩增人数的历程差不多的是,黑虎贼亦不再直接从城内的平民中筛选,而是直接从兄弟会民兵中挑选,换而言之,兄弟会民兵相当于黑虎贼与县军的预备队,兼职负责新卒的筛选与操练。
而对于加入黑虎贼还是加入县军,事实上如今的昆阳人已没有太大的想法,毕竟黑虎贼与县军都是保卫昆阳的两股主力。
唯一的区别就是,县军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昆阳的‘正军’,而黑虎贼却还顶着‘贼’的恶名,尚未被颍川郡里所接纳,但问题是,黑虎贼……他帅啊!
那些倾慕黑虎贼作风,甚至是倾慕周虎本人的年轻人,明知黑虎贼以往的恶名,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黑虎贼,戴上了在他们看来非常‘帅’的黑头巾。
“嗖嗖——”
“嗖嗖嗖——”
昆阳方的箭矢,跟不要钱似地拼命向城外的叛军头顶宣泄,虽然未必能射死多少人,但依旧带给城外叛军莫大的心里压力。
理所当然,城外叛军的弓弩手们,亦发动了反击,整齐的弓弩手方阵,以数倍乃至数倍的力度,向昆阳城墙发动齐射。
“注意箭袭!”
“注意箭袭!”
在南城墙的西段城墙上,刘屠一脸严肃地提醒着城墙上的黑虎贼们,可却遭到了后者的揶揄。
“弁目,咱们又不是新卒,难道还不知该如何躲避箭矢么?”
“哈哈。”
不错,此刻在南城墙上的,基本上都是旅贲营的旅狼。
旅狼是旅贲营特殊的一支,既不隶属于陈陌与王庆的一营,更不隶属于鞠昇的二营,他们只是暂时归入一营指挥。
这帮人才是黑虎寨的老人,其中像许柏、王聘等等,更是刘屠的老手下,以至于就算在城外叛军已发动攻势的情况下,这帮人仍有闲情与刘屠说笑。
“闭嘴!”
刘屠板着脸骂道:“谁再说什么废话,通通扣功勋!”
一听要扣功勋,旅狼们总算安静下来,一个个小声嘀咕着,从容镇定地用盾牌护住身体,使城外叛军弓弩手的射击,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哪怕是新调入其中的新卒们,在这个氛围下也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几乎没有伤亡。
“砰!”
在黑虎贼弓弩手与城外叛军弓弩手依然在相互射击的情况下,第一架体型庞大的云梯车,靠近了城墙,在叛军士卒的操作下,车上的梯板轰隆一声砸在墙垛上,用内置的抓钩抓住了城墙。
“进攻!”
一名叛军将官率先跳上云梯车,用手中兵器指向前方的城墙。
在他的命令下,已冒着敌我双方箭雨而冲至城墙下的叛军士卒们,立刻源源不断地登上云梯车,顺着那块约有四五人宽的梯板,呐喊着向城墙发起了冲锋。
见此情形,哪怕是勇而无谋的刘屠,亦立刻意识到今日将会是他们守城以来最艰难的一战,他拔出腰间的佩剑,率先冲了上去。
“杀——!”
一时间,在云梯车梯板勾住城墙的那块区域,旅狼们与冲上城墙的叛军士卒了厮杀。
咆哮声、怒吼声、惨叫声,以及那兵器剧烈碰撞而响起的金戈之声,震耳欲聋。
拜叛军那一架架云梯车所赐,这场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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