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士绅恐慌了,安平的事情落定,因为一个县令的死,整个安平郡从郡治信都一直杀到安平县,十三县士绅及其门客付出了上万人的代价,这是什么概念?安平郡士绅被灭族一半还多。
更要命的是,陈默掌控着大量的罪证并在各县公布这些罪证,每灭一家都公之于众,不但要人命,还要把人钉在耻辱柱上,死了就算留名都是遗臭万年那种。
这一下子,冀州各县士绅顿时老实了不少,生怕陈默将这个执行下去,毕竟能成为一地豪绅,家业庞大,族中总会有那么几个喜欢无事生非的败类,而且有些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没见随着这消息逐渐散开,各郡百姓都盼着自己这边也来彻查这么一回?
各郡士绅现在别说去为难新上任的县令,各家都缩在家里,老实做人,更严令家族子弟不得在外面胡作非为。
各县新任县令也因此得以施展,开始迅速掌控各县实权,冀州新政开始迅速推行,不过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结束。
“将军可曾想过,这般做法,有悖人伦?”邺城,将军府中,审配面色有些阴沉的看着陈默。
当初邺城彻底攻破之后,高干被高顺放走,换来了李山的投效,但审配可没有放走,只是审配不愿投降,陈默也没为难他,只是让他留在邺城,不得外出,除了行走范围受到限制,不能出邺城之外,基本上审配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袁尚之败,让审配颇为惋惜,但他身为囚徒,却也没办法干涉什么,只是每日坐在家中饮酒度日,这次听闻安平之事,却是没办法再淡定了,这才跑来拜访陈默。
“有悖人伦?”陈默有些诧异的看向审配:“我记得《孟子.滕文公》有云,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人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乃儒家之言,这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虽然我并非完全认可,但却不知我何处有悖人伦了?”
审配语塞,随即有些郁闷,我是跟你来讨论人伦的?
“大将军此言差矣,人伦者又岂止这些,将军乃世之英雄,如今冀州既定,怎可枉造杀戮,屠戮士绅,如此做法,怎能让天下归心?”审配皱眉道。
“天下归心有些大了。”陈默摇了摇头,看向审配道:“再说,天子才要天下归心,你叫我大将军,又要我天下归心,只此一点,正南先生便已逾越人伦。”
“大将军可知,何为士?”审配不想再说人伦,换了一个话题。
“略知一二。”陈默点点头:“孔子曾曰:士志于道,穷不失义,达不离道,此可为士也,士者,国之脊梁,但正南也该知道,士族非士也,因祖宗显贵而据一方,此为士族。”
“大将军既然知晓,便该知道士人祖上有功于天下,自该被天下善待,其后人受祖宗庇佑,这也并非坏事,如此一来,才会有更多人愿意为天下先,愿意为国建功,大将军以为然否?”审配皱眉道。
“当然,既然有功于天下,自该受天下之回馈,其后代受祖宗荫蔽享祖上阴德却也没错;但祖宗有功于天下,是否就是后人作恶的资本,哪怕他们谋反叛国,枉杀无辜,也该视而不见?”陈默认可了审配的话,这个他没办法反对,这个道理若是被推翻,那谁还愿意为他效力?大家浴血沙场除了为天下之外,更多的还是为自己,想要封妻荫子,让自己后代血脉有更优渥的生活,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诉求。
但这并不代表祖宗有功于天下,后人就可肆意妄为,凡事总该有度。
“但安平士绅,纵然有过,但也罪不至死,更不至抄家灭族!”审配疾言道。
“杀官同造反,正南先生以为然否?”陈默问道。
审配点点头,没有说话,这件事上,显然是做这事的人脑子有坑,随即审配道:“但诛其首恶便是,将军却牵连无辜,未免有些过了。”
“过么?”陈默摇了摇头道:“逼良为娼,这叫无辜,欺行霸市,强抢民女,这叫无过,若这些家族不是公然抗法,想要庇护其族中败类,又何至于此?却不知我有何错,正南先生说不再问世情,又何必前来公然质问于我?”
“有些东西,不能越,杀官,放眼古今,谁敢如此公然来做,但他们敢,你说我该不该怒,又该不该杀人?”陈默看着审配,声色渐厉。
审配一堵,最主要的,还是杀官,陈默正是因此,公然对安平郡士族出手,杀戮上万,却反而赢得了一片好名声,但审配是谁,在冀州算得上顶尖智者,自然看得出来,那些人之所以杀官,分明就是陈默故意忍让,让那些人以为陈默好欺,才会走到这一步。
分明就是陈默玩弄人心,给这些人挖坑,但这东西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因为陈默什么都没做,这才是最让人无奈的事情。
审配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陈默道:“但大将军擅改旧法,推行新政,致使百姓赋税加重,可曾想过这般做法有违仁道?”
“如何有违仁道?”陈默反问道:“过去朝廷税法,是十税一或是二十税一,如今我以三税一,正南先生说的可是这个?”
审配点点头道:“将军攻占冀州,天下两分,将军独得其一,如今借朝廷名义,将大量良田收归己有,肆意盘剥百姓,这般下去,百姓何辜?”
“但据我所知,世家豪绅雇佣佃农,若以旧法,以人头收税,这士绅所交赋税极其有限,但其雇佣佃农辛苦耕作,但最终得到的,十不足一,即便如此,还要上缴赋税,我实难看出旧法有何恤民之处?当然,这点粮食人是活不下去的,到那时,士绅发粮赈济百姓,拿本该属于他们的粮食去救他们他们还得感恩戴德,若说这上海的,无外乎士绅之名望以及利益,可对?”陈默笑问道。
审配皱眉看向陈默:“此乃祖宗之法,我大汉延续四百年都是依此法而行……”
“所以大汉才有今日之衰落。”陈默摇头道:“而且大汉自王莽往后,其实已然分作两段,细算下来,无论高祖所创还是光武所创,都不过两百年尔。”
士族兼并土地这种事,朝廷其实一直都是默许态度,但任何事情都有个极限,就陈默所知,如今这天下,士权已经膨胀到皇权没地方收税的地步,这个时候不行变法,那这天下战乱就不会休止,之所以没有完全将士权压下去,只是因为彻底灭了士人,这天下将无人可以用,所以陈默一直以来给士权发展空间,却又加以限制。
按照陈默的规划,这天下大半土地最终还是为士权所有,但剩下的那少半土地却必须拿在朝廷手中,这样一来,百姓才有活路,士权也不至于膨胀到皇权难以遏制的地步。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很难,所以陈默才会积极推行三学来制衡世家,大家还在玩,但得给百姓留下活命的空间,得给百姓留下知道朝廷的空间。
若以土地来说,陈默将天下土地分为两份,一份占六成,归士权所有,另一份是四成,归皇权所有,你也可以将天下百姓看成是皇权的佃农,而士绅则在剩下的六成之中,相互兼并也好,或者开垦荒田也罢,但别影响到民生,这是陈默的底线,也是不管哪家做了天子后,朝廷的底线,一但越过这条底线,那就得清除。
而冀州,却是士权已经膨胀到朝廷几乎没有插手的地方,就算陈默打下了冀州,但想要治理百姓,还得看世家的脸面,所以他才在进入冀州之后罕有的祭起了屠刀,若不屠一批,很难给朝廷取得生存空间,最终还是难逃被架空的境地。
审配皱眉,陈默此言有些大逆不道,但偏偏无法反驳,审配试图拿古之典故来说事,但陈默总能从新奇的角度用你的典故来驳斥你的论点。
而且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但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却是大家都遵守的规则,但有人拿真正台面上的规则来压的时候,这台面下的规则却站不住脚。
潜规则的存在自有其道理,但这规则是见不得光的,陈默现在就是把这几百年来很多见不得光的规则拿到台面上来晒,审配的论点自然也就站不住脚了。
新法你要说全为百姓着想,那肯定是扯淡,新法最重要的,就是为朝廷牟利,让朝廷能够迅速收拢钱粮来运转,但却是伤到了士族的利益,就像陈默说的那样,若以旧法,士族能得了好处,再拿出一点来养活百姓,让百姓感恩戴德,既得好处,又得名声,但新法一出,不但利益受损,名声也都归了朝廷,自然不愿意。
“但大将军新法,实乃取祸之道。”最终,审配说不过陈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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