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康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刘茂,苦笑着说道:“大人,这一次从京城出来的这些人的名单咱们早就拿到了吧?要是真有认识的人,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两眼一抹黑的境地。”
“那你不会去拉拉关系?”刘茂没好气的说道。
张康也知道自己家大人心情不好,就没有再和他继续争论下去。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如此,大家都是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德州这边人心惶惶,朱由校却不甚在意。
他之所以从德州下船看看,主要就是为了看看情况,顺便排解一下坐船带来的无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目的,那还真的没有。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德州官员,朱由校对徐光启说道:“让那边的人都回去吧,朕只是走一走,并不想惊扰地方。让他们回去好好做事,如果有需要的话,朕会召见他们。”
“是,陛下。”徐光启连忙答应一声,然后就派人去告诉德州知府了。他这种身份自然不会亲自过去传话。
在朱由校的身边,黄克缵则是说道:“陛下,是不是传旨山东巡抚?”
朱由校看了一眼黄克缵,黄克缵只是说传旨山东巡抚,却没有说告诉山东巡抚做什么,显然这里面是打着埋伏的。
如果自己传山东巡抚过来接驾,黄克缵说不让来,岂不是逆了自己的心思?反之也是亦然,所以黄克缵才这么说,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显然身边的这些大臣现在都开始这么说话了。
朱由校虽然觉得有些古怪,甚至觉得有些失落,不过也明白这种事情避免不了,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解决这种问题。
在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势之后,这种情况就会频频出现。所谓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基本上也就是如此。
当皇帝足够强势的时候,臣子们说话需要掂量掂量,反之亦然。
“告诉他们,谁都不准来。”朱由校看着黄克缵说道:“朕要看看他们的政绩,看看他们是如何为朕主政一方的,不想让他们跟着。”
“是,陛下。臣马上安排人去传旨。”黄克缵连忙答应道。
张康和刘茂很快就接到了圣旨,两个人脸上全都是苦涩。
原本两人还想着打探一下消息,现在看来没有希望了,只能黯然地离开。
不过两个人也把心提了起来,准备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绝对不能够让陛下对自己两人产生不满,不然的话恐怕就糟糕了。
朱由校没有去看他们两个,直接吩咐道:“准备进城吧。”
这么多人马,自然不可能全部进城,所以只能挑选一些人,十几个人也就足够了。
至于护卫,那是戚金要安排的事情。
徐光启把戚金叫到身边,直接问道:“安排好人手了吗?”
“回徐阁老,五百人昨天就安排进城了,他们早就已经找好了地方,只要陛下进城,周围就全都是我们的人。”戚金连忙说道。
徐光启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再选十几个人护卫在身边吧。”
“徐阁老放心,已经准备好了。”戚金说道。
得到了戚金的回答,徐光启满意的走了回来,把情况和在场的几个大臣通报了一下。
一行人便向德州城走了过去。
德州本不是一个大城,但是因为京杭运河的存在,这里商贸繁华、人流众多,倒也颇有一番盛世繁华的景象。
朱由校一行人虽然人数不少,却也没有引起太大规模的关注。
这里行商坐贾的人很多,几十个人的队伍虽然不小,却并不稀缺。
只不过这一群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暗中有人盯着。看门的士卒早就被吩咐下来了,所以朱由校想看什么基本不现实。
在朱由校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百姓井然有序的排队,收捡的、收税的士卒执法文明,礼貌有加,面带笑容。
朱由校只是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太过虚假了。
别说在大明朝时代,即便是在后世,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也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大明朝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服务意识了?
简直就是扯淡。
不过朱由校心里面也明白。自己这么来,底下的人终归是要做点样子给自己看的。
这种事情在后世更常见,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底层人质疑上层人的原因。
这么明摆着的事,上层人他们为什么不知道?
答案很简单,上层人他们根本就看不到。
比如自己,如果不是穿越来的,而是真的是长在深宫之宫的皇帝,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肯定会觉得繁华如此,果然是盛世。加上身边的人再说点好话夸奖一下,那自己就更看不清了。
一行人走进了德州城。
朱由校笑着说道:“咱们君臣难得出来,好好的逛一逛吧。”
说着,他便当先向前走了进去。
在城门口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里面,换了便装的刘茂和张康两个人站在二楼的窗口,小心翼翼的向朱由校这边看着。
刘茂转头对张康说道:“你都吩咐下去了吧?没有什么差池吧?”
“大人您就放心吧,早就交代下去了。”张康连忙说道:“这可是关系到大家脑袋的事情,没有人敢怠慢。”
“那些灾民安顿好了吗?”刘茂看着张康,黑着脸问道:“别的事情我倒是不担心,唯独担心的就是那些难民。这要是让陛下看见,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话之后,张康有些无奈的说道:“您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不过这事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朝廷的赈灾钱粮咱们没有,那跑过来的难民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大人也组织了城中富户捐款捐物,这些日子也没少救济,只不过这灾民太多,咱们德州府就这么大,朝堂也没拨下来钱粮,咱们管不了那么多。”
“说的轻巧。”刘茂没好气的说道:“这话你和谁说去?”
“咱们这里没受灾,灾民跑到咱们这里来,咱们就得管。这要是让陛下看见了,你以为陛下会听你解释?再说了,灾民为什么跑,还不是镇济不利?”
“朝廷拨了赈灾粮,而且还给了不少,钱也给了不少,可是那些东西到哪去了?你心里没数吗?何苦说这种话?”
“要是从咱们这里掀了盖子,咱们还怎么在山东官场上混?到时候巡抚衙门能饶得了咱们?”
“安安稳稳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把陛下送走,这就是咱们最大的幸运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哪轮到咱们管?”
“人都说京城的官不好做,这山东的官是好做了。”
听着自己家大人的怨言,刘茂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人都说京官不好做,地方官是肥缺,可是在山东这个地面上,当家作主的可不是自己这些人。
山东的田是谁的?山东的地是谁的?山东的粮食在谁手里面?山东的官员都很清楚。
可是你清楚了怎么样?你敢说什么?你敢做什么?你甚至连问都不敢问。
有人囤积居奇,有人以次充好,有人可劲把粮价往高炒,你敢做什么?你连问都不敢问。
“大人,放心吧,没问题的,早就安排好了。”张康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家的大人了。
朱由校一群人在城里面溜达,不时的买一点东西,众人都陪着朱由校逛。
他们平日里出门的机会很多,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感兴趣。何况陪着皇帝逛街,心里面提心吊胆的,也更没有心情享受。
不过朱由校对此却无所谓。
只不过走着走着,众人就发现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因为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融入了队伍之中。
徐光启用目光询问戚金,按理说应该没有人能够接近这支队伍。毕竟戚金早就安排了护卫,如果谁都能够走到这里来的话,那这种护卫还护卫什么?
戚金看了一眼来人,迟疑着对徐光启说道:“徐阁老,那是内务府的人。”
听了这句话之后,徐光启就是一皱眉头,在心里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陛下不是无缘无故的下船,也不是真的想到德州来逛一逛,这就是有事情要办。
不过徐光启也明白,这种事情没办法。真的让陛下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看,那自己也做不到。
毕竟陛下这一次出行本身的目的就不单纯,只不过徐光启没想到陛下会见内部府的人。
朱由校看了一眼来人,问道:“你就是内务府山东的负责人?”
“回陛下,内务府山东行政司司丞吴继业,参见陛下。”吴继业连忙说道。
朱由校上下打仗了一番吴继业。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清瘦,留了一抹八字胡,看得出来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物。
“德州的情况怎么样?”朱由校看着他问道。
“回陛下,德州的情况尚可。”吴继业连忙说道:“德州虽然也来了一些灾民,但数量并不是很多。”
“德州知府刘茂也安排了镇济,组织了城里的富户捐款捐粮,也设了粥棚,同时还安排了郎中给灾民看病。虽然死了几个人,但不是饿死的,大多都是一路走过来身染重病,到了这里也救不过来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他做的还算不错。可是朕进城之后,却一个灾民都没看到,难道没有灾民入城乞讨吗?”
“灾民不许入城。”吴继业想了想之后说道:“灾民到了这里之后,都会被统一安排在城外,不允许入城打扰城中的百姓。”
“在得知陛下要来的时候,德州知府衙门已经把灾民全都赶到北边去了。知府刘茂做人还算踏实,没有直接让人驱赶灾民,只是把粥棚全都搬到了城北,让灾民全都到城北去了。”
听了这话之后,朱由校点了点头。
如果按照吴继业的说法,那么这个德州知府刘茂还算是个合格的官吏。至于驱赶百姓,估计里面也是有隐情。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朱由校说道:“还是不想让朕知道。”
这话就没法回答了,这天下的事向来都是欺上不瞒下,何况是皇帝?
这个是真的手握生杀大权,稍有不慎就满门抄斩。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山东其他的地方呢?”朱由校看着吴继业继续问道。
“不太好。”吴继业想了想之后说道:“济宁周围的情况最严重,巨野等地百姓流离失所,生活艰难,大量的受灾百姓涌出了家门,四处求食。”
“朝廷的赈灾粮不够吗?”朱由校看着吴继业,缓缓的问道。
要知道,地震不像是旱灾和水灾容易导致百姓没有粮食吃。像地震这种自然灾害,更多的是造成伤害,比如房屋倒塌,河流倒灌,更多的是人员上的伤亡。
土地虽然也会受损,但是不至于颗粒无收,说白了还是有吃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的赈灾粮一到,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办的。只要安抚人心,踏踏实实的组织灾后自救和重建,那么波及就会很小。
更多的则是死人,在这个时代,救灾手段也不多,死人恐怕很多。这一点朱由校无力改变,生产力摆在那里。
不过现在百姓住的大多都是土房,只要不直接被掩埋,基本上也能救得出来。
现在听到吴继业这么说,显然事情并没有和自己想的一样。
事实上,朱由校这一次之所以出来,原因很简单,为的就是山东的这一次地震。
要知道,这一次地震可没有那么快平息下去,之后直接引发了徐鸿儒造反。
自明万历二十九年前后,他与王森、王好贤父子联手,利用“闻香教“(白莲教的支派)组织农民,秘密活动二十余年,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造反。
徐鸿儒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
就是因为这一次地震。同时他造反的地方与这一次地震的地方高度重合,受了灾的百姓活不下去了,正好跟着他们造反。
朱由校怕的不是他们造反,本身也闹腾不起来。朱由校看中的是他们造反背后的东西。
朱由校要动的是这个天下的人心,
要颠覆的是大明的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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