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日出东方。火红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沉睡了一夜的京城,仿佛刚刚苏醒过来一样。无数的人从家门里走出来,有的推着车,有的挑担走路,开始了一天新的生活。
一条一条的大街上,不时就会出现三五成群的读书人。同时还有不少勋贵的马车笃笃的驶过。
这些人成群结伴,他们不时的还会爆发出几声大笑,有的还会争吵,但是他们所有的方向都是一个地方。
在人群之中,偶尔还能看到武人的身影。他们拿着刀、背着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不少人都是满怀希望,心中带着对未来的感怀,脚步非常的坚定。
在一条马路上,一辆看似有些不同凡响的马车正在缓缓的前行。
马车的周围围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护卫,他们穿着统一的制式皮甲,全都带着各种刀枪,甚至还有人背着弩箭。
一看就知道这一行人的不凡。
马车的车帘被轻轻挑起,朱由校看着向前而去的人群,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了一眼与自己同坐一车而去的老者,朱由校笑着说道:“爱卿不用如此紧张,朕不过就是出来看看,想看看我大明的繁华盛景。爱卿陪着朕去就好。”
“陛下,这京师本就杂乱,今日又是皇家书院考试的日子,人流复杂,这要是有什么事情,臣怎么担待得起?”徐光启哭丧着脸说道。
自己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位陛下?
朱由校则是笑了笑,宽慰着说道:“是朕要出宫,怎么会怪爱卿?再说了,这京师乃是大明的京师,天子脚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说着,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今日让爱卿陪着朕来,其实也是想让爱卿帮朕看一看。毕竟这皇家书院也是第一次考试,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如果搞得不好,以后怕是又有麻烦了。”
听到自家陛下这么说,徐光启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皇家书院可是他们的根基。虽然现在被韩爌插了一脚,安插了一个冯从吾进来当祭酒。可事实上,皇家书院还是归礼部管的,而礼部尚书沈庭筠是自己人。
也就是说,冯从吾到皇家书院来。最多算是陛下掺的沙子。所以皇家书院还是他们的。
现在听到陛下这么说,由不得徐光启不紧张。
毕竟皇家书院是他们的根基,他们甚至都制定好了发展策略。
在他们的设想中,将京师的书院做大做强,然后把皇家书院开遍大明的十三省。
每开到一个地方,当地的其他书院全部封停。你要是想进书院读书,那就只能够进礼部的皇家书院。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很大程度上培养自己一方的人员。另外也可以掐断传统的师徒关系。
现在官场上的师徒关系已经到了一种非常变态的地步。通过师徒关系编制出来的关系网,已经成了结党营私最大的助力。
皇家书院就不一样了,皇家书院的老师永远都会留在书院里面。
从皇家书院里面走出来的官员,某种程度上也会形成类似于同年的党派,但是他们的威力可就小很多了。
何况还有更多的皇家书院分院,没那么容易划分派别。
当然了,可能也会因为地域抱团,但是那种局限性就强很多。
其他的先不论,对于徐光启来说,单单是有利于他培养后辈,这一点就是他不能放弃皇家书院的重要原因。
现在陛下这么说,徐光启自己就有责任了。他必须要肩负起责任,让陛下知道皇家书院有多大的好处,自己这些人为皇家书院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于是徐光启说道:“陛下,你看街上的读书人,他们一个一个满怀希望,全都向着皇家书院而去,可见皇家书院是很得人心的。这就证明陛下所做英明无比。”
朱由校看了一眼徐光启,对于他拍马屁的言论不为所动。
轻轻的点了点头,朱由校说道:“朕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咱那似乎低估了皇家书院对武人的吸引力。你看看这街上好多都是武人。”
这一点朱由校是真的没想到,他原本是想过成立军校,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没想到这一次办了一个皇家书院,无数的武人蜂拥而至,这就让朱由校有一些欣喜了。
如果毕业生里面有更多的武人,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甚至是一件好事情。
徐光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家陛下,连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敢放过。他想看看陛下是对武人赶考这一点满意还是不满意。
见到陛下脸上的笑容,徐光启知道陛下对这一点是很满意的,他也就放了心,同时心里面也有了想法。
徐光启微笑着说道:“可见武人也是心向大明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皇家书院考试,臣以为与武人上升通路比较窄有关系。”
朱由校一愣,继而问道:“那爱卿就来详细的说说。”
虽然朱由校的心里面多少也有一点想法,但是却并不明确,也不清晰,甚至是有一些模糊。
既然徐光启提出来了,那就让他说一说,看看能不能给自己一些启发。
“是,陛下。”
徐光启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自太祖皇帝登基以来,大明所行,便是军户制。”
“等到世宗皇帝年间,因为南边要抗倭,北边要对付鞑靼,所以朝中的军力不够用了,开始实行募兵和军户并行。”
“也就是在那以后,大明多次募兵。在臣看来,募兵的确是很好,可是这也代表着军户制度已经彻底崩坏了。”
“在朝廷募兵的时候还好,武人还有上升之道;一旦朝廷减少募兵,武人就没了可去之处。”
“尤其是各地的世袭武人,家里面能够承袭职位的也就是长子,其他人都要自谋生路。如果能够去募兵的话,他们还会有好的出路;如果减少或者没有募兵,那他们的生计就有些艰难了。”
朱由校知道徐光启说的是中下层的武官,这在大明基本上是普遍现象。
说白了就是因为大明朝的人口增多,不光是百姓在增多,读书人、士人和武将也全都在增多。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计划生育。像底层的武人,他们的生计没有问题的话,可以保证他们多生几个孩子。200多年积累下来,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
徐光启继续说道:“朝廷虽然没有禁止武人的子弟考科举,可是这科举之路有多难,臣也算是感同身受。”
“再加上武人出身的子弟,他们天生就有劣势。很多人不愿意结交他们,觉得武人粗鄙;甚至一些读书人也不愿意收武人子弟为学生,或许开蒙识字没有问题,可是想要考科举,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一点在京师的勋贵子弟之中,体现的尤为明显。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朕倒是知道。京师之中的公侯贵族,从太祖成祖之时便已是大明的公侯之家。”
“他们传了这么多代,家族繁衍已十分庞大,朝廷也没有那么多职位给他们,能够得到恩荫的也并不多。所以他们整日里游手好闲,大多都是纨绔子弟。”
“顺天府那边没少参奏,说这些人聚在京师之内数百里,整天吃喝嫖赌尽闹事;京师每年发生的各种案子,有七八成都和他们有关系。”
徐光启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圣明无过陛下。正是因为如此,很多武人之家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有一个出路。”
“读书人看不上的。他们未见得看不上。就比如说书院,在他们看来这是陛下下圣旨亲自主导的,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他们愿意过来,愿意为陛下尽忠。”
“对于勋贵之家来说,让自己家的子弟过来也好,能够考出个有出息的人自然是好的;即便是没个有出息的,至少也不比原来坏,无非是一个家族之中排不上号的子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在勋贵之家,除了能够承袭爵位的人,其他人终究是要自谋生路的。所以这一次武人比较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朱由校点了点头,心中略有明悟。
自己还是小看了皇帝这块招牌的吸引力。这是受后世一些想法的影响,觉得那些文官们、成天喊叫着有骨气的人,他们会和自己对着干。
可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只是那些喊叫、做的人被记载在了小本本上;大多数的人还是会顺从,会沉默。
就比如这一次的皇家书院考试,还是有不少读书人愿意来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是他们在这个社会除了科举之外,唯一的仅存的上升通路。
对于一些富有的读书人来说,他们有资本乱跳,因为他们有钱。
他们通过欺压百姓积累了很多钱财,所以他们可以不为生活发愁。即便他们不做官,也可以游山玩水、写诗论文,还能活得很潇洒。
可是对于大部分读书人来说,尤其是穷苦的读书人,这是他们一家人甚至是几代人改变自己阶级的机会。
所以这些人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甚至对于武人来说,这是非常好的出人头地的路,他们自然要去走。
想明白这个之后,再看一下外面纷纷扰扰的人群,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如此的话,证明大明朝还没有被那些人全部洗脑,证明大明朝还有救!
见到自家陛下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徐光启的脸上也笑了。
在徐光启看来,朝堂之上虽然很多人叫嚣得欢,那是因为他们站在朝堂之上,嗓门大,能够让更多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无比强势。
可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如此。
事实上,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只是不能说话罢了。如果你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这些人发出来的声音绝对能够震撼整个天下。
现在自己给他们机会了,皇家书院就是他们的机会,同时也是自己的机会,更是大明的机会。
随着马车离皇家书院越来越近,街面上也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堵了。
马车行进的速度慢慢地减缓,到最后已是寸步难行。
察觉到马车停止不动,朱由校伸手挑起车帘子,看了一眼赶车的陈洪,说道:“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走过去吧。”
陈洪一愣,正寻思着怎么说话。
一边的徐光启有些急切的说道:“陛下,这里太乱了,咱们还是在马车上安全一些。真到了下面,人挤人的,恐怕会出问题。”
朱由校则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目的地,跟着人群走就是了。能走就走,不能走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等到他们过去了,咱们再走。”
“朕出来这一趟,总不能只是在马车上看吧?总要下去走一走的。”
看着自家陛下一脸坚定的样子,徐光启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陛下一起下了车。
下了马车之后,徐光启第一时间找到了戚元辅,略有些担忧的问道:“你的人都到了吗?”
“阁老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周围百步之内有三百人,他们全都是我安排的护卫。”戚元辅脸色恭敬,信心十足的说道。
徐光启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了朱由校的身边。
徐光启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朱由校自然是听到了,也明白两人是故意让自己听到的。
总不能当着陛下的面前说悄悄话,实在是有失为臣的体统。
不过听到戚元辅说,他已经安排了三百人埋伏在周围,朱由校无奈的摇摇头。
这三百人只是埋伏在周围的,鬼知道两条街之外还有没有?
本来今天就热闹,赶考的人这么多,戚元辅还弄了这么多人来护卫自己,这里要不堵才怪了!
刚刚还琢磨怎么堵成这样了,现在看来全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不来,估计没这么堵。
朱由校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也总不能让他们都撤了吧?
估计让他们撤也撤不出去了,只能就先这样了。
朱由校无奈的说道:“行了,走吧。”
一行人跟着人群往前晃荡,朱由校手中拿着折扇扇动着,不时的左右看看。
朱由校在寻找一些有意思的人,看看能不能和谁攀谈上。
很快,就让朱由校就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士子服,看打扮就知道了,这是一个举人。
但是这个人与其他人的举人不同,虽然左手里面也拎着考试用的木头箱子,里面放着文房四宝,可是这个人的右手里面却拎着一把刀。
从那把刀的样式上,朱由校一下就能看得出来,这把刀绝对不是装饰用的。
刀鞘非常的朴素,刀柄磨损的很厉害,看得出来是常年使用的结果,握刀的时候刀身上垂。看得出来这个角度非常适合他将刀拔出来。
在这个举人的身后斜背着一张蟒皮大弓,还有一个箭囊,里面插着羽箭。
最关键的是这个举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这个随从倒是没有替他拿别的东西,只是替他背了一杆大长枪,看那个高度比随从的个头都要高不少。
这个举人的打扮成功引起了朱由校的注意力。
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却做武人的打扮,而且看他这个样子还不是做做样子,这摆明了就是十分专业的武人。
这个人怎么能不引起朱由校的注意?
朱由校主动向此人身边凑了过去,很快就来到了他身前。
朱由校笑着对他拱了拱手说道:“小弟京师白玉,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这个人看到朱由校之后就是一愣,不由得上下打量起了朱由校。
就这身打扮,要说他不是富家公子,而且还是巨富巨富那种,那都没有人相信。
看看这白玉身上穿着衣服,上等的江南青丝绸面;看看头上戴的发夹,那玉质,单单就这一根发簪,说不好在京师都能换一套房子。
腰间的玉佩,手中的折扇,这位公子身上就没有一件便宜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富不富的事情了,这身份肯定就不一般。看看他身边伺候的老仆人,再看看他身边跟着的十几个身着黑衣皮甲的护卫,这一看就是京师权贵之家的孩子。
这样的人还是不得罪的好,何况人家还是语气和善的上来打招呼。
这个举人抱了抱拳说道:“在下卢象升,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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