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的话让邹元标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了起来,这件事情怕是麻烦了。
“此事陛下先问高攀龙,显然高攀龙的回答不能让陛下满意,因而陛下转而询问你;你的回答让陛下满意,所以陛下也听从了你的建议,愿意将此案交给你来主审。”
邹元标说到这里,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此事怕是不好办啊!”
看着邹元标,杨涟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那大人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邹元标抬起头看着杨涟,这是今日杨涟第二次问自己了,这是在让自己表态,如果自己不表态,那不是说明自己没立场?因为不表态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
从公来说,自己是杨涟的上司,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涟是自己的下属,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陛下将此案交给杨涟,那也就是在交给都察院审理。自己应该给予下属的足够的支持,同时也对陛下做出表态,那就是都察院的态度。
从私人的角度来说,杨涟是东林党后起之秀,自己乃是东林党元老,更应该看顾支持。
无论从公还是从私,自己的确都应该给他支持。
可是这件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熊廷弼的事情别人不知道,邹元标还能不知道,一方面的确是东林党勾结辽东的李如祯,另外一方面则是东林党在扫除方从哲的余党也就是齐浙楚党的残余势力。
这里面东林党参与的太深了,一旦事情抖搂出来,无数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杨涟看着邹元标,见他沉吟不语,心里面瞬间就沉入了谷底。
当初朝廷贬斥熊廷弼,熊廷弼于是上疏请求派人来调查,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等又连章极论熊廷弼的过失,熊廷弼就请派他三个来核实,这件事情杨涟就坚决反对。
当时杨涟就觉得这里面有事,可是他只知道有人在排挤熊廷弼,但是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勾结李如祯的事情在里面。
仔细地想一想,当时都察院火力全开,这里面难道没有邹元标的影子?
杨涟的确看不上熊廷弼,可是不代表他能够容忍恶意的构陷。
此时杨涟就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位先贤有些陌生了。当初在东林书院讲学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对于东林党任用自己人,杨涟也不觉得有错,毕竟东林党都是君子,都是贤能的人。
可是现在看来,这里面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杨涟紧紧地盯着邹元标,想看看他究竟要怎么说。
沉默了半晌,邹元标缓缓开口说道:“文孺,此事当从长计议啊!”
说着邹元标看向杨涟说道:“虽然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等人收受贿赂,德行有亏,可是弹劾熊廷弼却也是应有之意。熊廷弼为人暴戾乖张,实乃国之大害。”
“如今陛下重新起复了熊廷弼,加上魏忠贤进献妖道入宫,这些人已经有了结党营私之兆了。”
“如果此时以此案牵扯出更多的人,让天下忠正之士,何以自处?我等与阉党同谋乎?”
杨涟直接就意识到了邹元标的话是在逐渐加重的,刚刚还是熊廷弼和魏忠贤有结党营私之兆,现在直接就变成了阉党。
前面是猜想,后面是定性,从猜想到定性,邹元标只用了一句话。
杨涟也厌恶魏忠贤和熊廷弼,可是君子行事,当堂堂正正。岂能因为对方德行有亏,我也不要德行了?这是君子所为?此乃小人行径!
“此案倒也好断,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三人既然已经招供,那就让他们认罪画押也就是了。”邹元标继续说道:“李如祯在辽东坐视铁岭失陷,此乃罪一;勾结御使构陷边将,此乃罪二,可以下狱论死。至于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三人……”
“收受贿赂,德行有亏,罢官削职也就是了。”说着邹元标再一次看向了杨涟:“文孺以为呢?”
杨涟看着邹元标,他没想到自己崇敬的邹元标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人话吗?
李如祯论死,一旦李如祯死了,那就一了百了。您老做得更绝,您连高攀龙都不如,高攀龙还想着保住李如祯一条命,到了您这里直接让李如祯去死了?
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德行有亏,直接罢官?然后就没了?魏张这两个永不叙用都不提?这也叫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涟想到了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想到了先帝对自己的托孤,杨涟开口说道:“大人,下官以为此事当彻查,当严惩,朝臣勾结边将,此乃大忌。况且这些人是御史,御史本就是天子耳目,为风宪官,结果收受贿赂恶意构陷,不严惩不足以平众怒。”
“况且陛下让下官彻查,下官觉得如果不彻查,下官有负陛下重托,亦有负先帝之托。”
邹元标听了杨涟的话,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很难看了,不过还是语重心长的说道:“文孺,此事不可做此想,君子当守大义,大义当前,其余皆为小事。现在魏忠贤欲以此事构陷朝臣,牵连无辜,我等不能助纣为孽,为虎作伥。当务之急是扳倒魏忠贤这个权阉。”
“劝谏陛下重回圣人教化,不使圣聪被蒙蔽,相较起来,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不过小事情。”
杨涟看着邹元标陷入了沉思,助纣为孽?为虎作伥?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眼前的这个人了,此时此刻,杨涟突然觉得这位有些陌生了,陌生到自己都不认识了。
如此行事之法,让他想到了徐阶,当年徐阶为了斗倒严嵩就是这么干的。
拍严嵩的马屁,把自己的孙女送给严世藩做妾,自己和严世藩成了儿女亲家,直接矮了严嵩一个辈分。他在自己的老家,纳田二十四万亩。
眼前的东林君子,怎么就成了徐阶之流了?
杨涟不懂,他觉得自己有些乱,连忙站起身子道:“大人,下官需要想一想。”
看着杨涟离开的背影,邹元标目光明灭不定,半晌叹了一口气:“还是年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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