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昏,庄严和老章俩人在山坡上又笑又骂扯了很久的淡,直到山下营区里响起了革命歌曲的广播才回营——放革命歌曲,就是准备吃饭了。
俩人从分队谈到了大队,又从大队谈到了队领导。
老章细细地给庄严分析每一个领导的性子,跟他说他当了十几年兵的各种心得和教训。
说张大队这人平时看着很严肃,在训练场上看不顺也会骂娘,但实际上很爱兵,你有事他绝不袖手旁观,关键时刻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都会护犊子。
还说政委马天勇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最怕人家说他政工干部不懂军事,不懂特战专业,所以但凡他出现在老虎岭训练场,你就算射击比他牛十倍,你也要装作某些小问题不懂,跑去请教请教他,最好让他简单示范一下,老马的枪法其实还不错,示范也不会丢人。
最后又说到了分队长韩自诩,说韩自诩别的都好,就是好胜心太强,太急于证明自己,也太容易得罪人。从前创建“猎人”分队的时候将所有的营长都得罪了就是这个原因。
老兵的经验,那就是一笔看不见的财富。
那些经验,估计都是老章从前碰壁碰出来的,兴许脑袋上的包现在都没消。
老章也是训练尖子,立功也不少,可是没提干。
这事就是他之前说过的,提干要趁早,否则过了年龄,怕是很难再有机会。
老章的话,庄严记住了。
可是记住了不代表自己能干些什么。
对于庄严来说,同样是自傲的。
他觉得有些事,自己做好自己了,就只能等水到渠成,要去因为自己的前程干点儿什么歪门邪道,那他就已经不是庄严了。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庄严连自己都没想明白。
如果换做刚入伍时候的庄严,他绝逼是要跑关系拉人情的。
可现在只要这么做,他就觉得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更对不起曾经牺牲掉的那些战友。
总觉得老迷糊他们会在天上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是怎么将这个兵当好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五月份,果然宣布了保送军校的名单。
“红箭”大队的保送名额每年都有,毕竟是尖刀单位,也是有政策倾斜的。
宣布名单的那天,当名单宣读完毕,整个大队的兵和一些低级军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伟楠是第一个过来找庄严的。
“怎么没你!?”
他看起来又恼火又意外。
“怎么可能没你!?”
整个中尉副指导员,望向大队长张辉的方向都充满了不信任。
“怎么可能是张圯怡?”他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惊诧。
庄严也是有些懵圈。
他确实没想过居然提干名单里没有自己。
可是现实就是——没有。
“庄严,你得去找大队长问问!”崔伟楠打抱不平道:“这不公平!”
公平?
庄严似乎很久以来都忘了这个词。
他更多时候是服从命令,上级让自己干嘛就干嘛,让当代理副队长就当代理副队长,让带尖子就带尖子。
他一门子心思都扑在训练上了,其他事,没想,也没空去想。
底下一堆一年多的二年兵,水平不咸不淡,要七月去参加全军特种兵比武,那还真得加点火好好锤炼一下。
可是,找大队长做什么?
直接问他,为什么提干名单上没有自己?!
能这么问吗?
这么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去问,还是一向标榜傲气清高的自己吗?
可是不问,心里确实怪怪的。
大会后,韩自诩主动找上门了。
看到韩自诩,庄严忽然隐约明白了什么。
“是我建议大队长拿下你提干的资格的。”韩自诩没有回避,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跟庄严说了个明白。
说这话的时候,俩人在老虎岭基地训练场边的几颗芒果树下站着。
庄严愣住了。
许久之后,他才咽了口唾沫,问韩自诩:“为什么?”
“原因有两个,你愿意听吗?”韩自诩抿紧了自己的嘴唇,虽然他感觉自己做的没错,但是同样觉得对不起面前这个士官。
“你说吧。”庄严感到有些口干:“我听着。”
说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一则,我们分队现在没人了,只有我一个,还有其他几个班长,但是在狙击水平上,整个大队没人是你的对手,如果你留下,我们今年夺冠的机会很大。”
原来是为了这个。
又是留下好的兵,为了出成绩。
这种事好像在哪都存在。
老章说的没错,韩自诩很想出成绩,太想证明自己。
“还有呢?”庄严问。
“还有就是张圯怡个人情况不同。庄严,你进可攻,退可守。我知道你的家庭条件很不错,即便你不在部队发展,即便你将来退伍,你也不愁前程。还有就是,如果你想在部队里发展,同样也没问题,你现在两个二等功,一个三等功,还有尖子金牌和不少嘉奖,明年随便提上去都能通过,可张圯怡不同。咱们猎人分队出几个人材不容易,张圯怡虽然在军事素质上比你差一点点,可他要说提干也是够资格的,这两年,他也为咱们队争得不少荣誉,我不能眼巴巴看着他就这么当了五年兵或者继续当士官直至将来退伍,他不是你,你有很多机会,他也许只有这一次,你能明白吗?”
韩自诩看着庄严,脸上的表情充满着一种左右为难的无奈。
俩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许久没说话。
庄严心里堵着什么,有些难受。
可是想想,韩自诩说的也没错。
自己家庭条件好,即便不当兵了,回去也同样衣食无忧,前程一片光明。
张圯怡确实比自己更需要一个提干名额。
说韩自诩自私?
也不完全是。
手心手掌都是肉,都是他手下的兵,名额只有一个,这也不是韩自诩自己能决定的。
给了这个,那个就没有了,也许对于另外一个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那么,让条件和基础相对好的先停一停,兴许是更好的办法?
“你能理解队长吗?”韩自诩又问。
庄严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后点点头:“我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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