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艹!要坠地了!”
刚刚跑到靠近动力三角翼所在的空域下方,庄严后面传来了苏卉开的一声惊吼。
庄严抬起头,远远看到数百米外,张能的动力三角翼已经距离地面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没有言辞可以形容庄严此刻的心境。
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惊悚击中,然后每一个毛孔都倒竖起来,脑袋里有种瞬间缺血的感觉,眼前黑了一下。
动力三角翼挣扎了一下,在距离地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似乎忽然变成了正常姿势!
庄严跑到站在车边的许燕身旁,来不及开口问,他也不敢问,此时去询问许燕,那就是找骂!
“改正了!改正了!”
本来愁眉莫展的常家更忽然中了六合彩一样兴奋地欢呼起来。
“姿态正确了!”
视线中,张能的三角翼刚刚改正,变成了正常的飞行姿势,巨大的下坠力让三角翼还有些左摇右晃,就像人喝醉酒了一样。
显然,张能在极力控制自己的三角翼。
不过,高度实在太低了。
仅仅在常家更发出欢呼不到两秒钟后,三角翼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远方的一片树林上空,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树冠后面。
停在空地上的车队和人再一次变得激动起来。
每个人都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动力三角翼在最后的时刻改出成功。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但是,所有人却又明白。
这种改出已经太迟了……
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了庄严的心脏。
树林里,到处都是脚步声。
除了猎人分队的队员,还有许燕和常家更、机场站场部队和空勤的医疗人员……
“张主任!”
“张主任!听到请回答!”
徐艳不断地用自己的对讲机呼叫着张能。
里面沙沙的电流声此刻听起来是那么揪心。
树林里,除了呼喊声,和脚步声,没有听见有人找到张能的惊呼声。
突然,许燕的电台对讲机里传来“嗤——”的一下电流声。
这是有人在触动通话按钮。
“他活着!”
许燕欢呼起来,朝着周围宣布自己的发现,也顾不得自己眼角早已经挂着泪水。
“对讲机里有人在动对话键,他活着!”
听说张能还活着,每个人都疯狂了。
庄严和猎人分队的队员恨不得刨地三尺,将树林立马翻个遍,找到张能。
活着……
他还活着!
庄严有种难以形容的喜悦。
活着一切都好。
那次老迷糊牺牲的时候,庄严无力回天,他坐在车厢里,看着老迷糊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吐血,然后一点点闭上眼睛。
这是庄严的心魔。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承受战友离去的那种痛苦,他觉得那样会让他发疯。
当年初中时候的庄严曾经在饭桌上问过父亲庄振国一个问题,说爸你们那会儿在战场上,怕不怕啊?
按照庄严的理解,即便是电视里的打仗电影或者电视剧,那种子弹啾啾乱飞,打在土里溅起泥巴,打中人那可是要命的。
提出这个略带幼稚的问题,是当年的庄严根本没法理解生死,也无法体验到恐惧。
他只是单纯的怕死。
人类对死亡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所以,面对家里唯一上过战场的父亲,这个唯一体验过枪林弹雨的庄振国,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庄振国一向不喜欢提及自己在战场上那些事,平日里,庄严只要一说,庄振国就会黑着脸让他滚蛋,别问!
这回,庄振国本来脸已经黑下来,忽然看看儿子,觉得庄严好像长大了一点。
他忽然不想用那种野蛮粗暴简单的手段来处理父子之间的对话,哪怕之后再次故态复萌,但这一次,他破天荒地回答了。
“看到战友一个个倒下,你会红了眼,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叫怕了。”
这是老兵庄振国给新兵庄严当年的回答。
杀红眼。
最简单的理由。
当了两年兵的庄严,忽然理解了这句“杀红眼”是什么意思。
其实别说战场上,就算是在和平年代,你的战友牺牲在自己的面前,你也会有种“红了眼”的感觉。
你的内心会形成一种巨大的悲愤,你想骂老天爷,问问他为什么好人不长命?
你也想骂骂阎王爷,那么年轻的生命,你特么收去你有病?
如果那时候给你一把自动步枪,给你一条通往阎王殿的路,当兵的还真特么敢端着枪一路突突到阎王殿,把他娘的牛头马面全送到自己的油锅里,带着自己的战友回到人间。
“在那!我看到了!三角翼在那!”
也不知道是苏卉开块头大,个头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猎人分队的所有人里,苏卉开是第一个看到三角翼的。
庄严顺着苏卉开的手指望去,顿时吸了一口冷气。
三角翼的翅膀已经破破烂烂,被树桠戳穿,撕裂了几道大口子,算是彻底毁了。
而载人舱已经彻底变形,后置的螺旋桨和动力系统七零八落,散了一地,侧面拦腰撞上了大树的树干,成了v字型。
庄严拔腿狂奔,冲了过去。
到了树下,到处找。
树下没有看到张能。
“人呢!?”
庄严这时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升起的希望之光,再次湮没在黑暗中。
作为一名已经伞训过的特种兵,庄严知道人肯定是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
只是,甩到了哪里?
这种速度,和在一辆高速行驶的车子里被甩出去一样,人体必须承受极大的冲击力。
万一中途装上任何障碍物,例如这里的树之类……
庄严打了个激灵,恐惧如同潮水般瞬间摸过头顶,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有些新鲜的痕迹。
土层被什么东西划拉过,翻出了地下新鲜湿润的泥土。
庄严飞快地跑过去。
那里是个坡,坡下是水沟,已经是林子的边缘,想来是用来灌溉林子边的农田,又或者是保持这里的水分。
在土坡边,庄严朝下伸头一看,顿时大叫起来:“在这里!老苏!老张!严肃!赶紧叫医生过来!快!”
他二话不说,顺着坡滑下去,到了张能申辩。
张能的嘴角在渗血,身上的衣服好几道大口子,脚一看就看出是骨折了。
其他内伤庄严根本看不到,但是他不敢轻易检查和翻动。
这不是他这种只学过简易的战地包扎的兵能处理的,这必须要专业的医生才可以。
但是常识庄严是有的,这种剧烈撞击产生的伤,绝对不能贸贸然上去移动伤着,否则可能造成二次损害,导致丧命。
他只能蹲在地上,弯下腰靠近张能的脸,大声喊着:“老张!老张!”
许久,张能的本来闭着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裂开一条缝,但是很快又无力地闭上,不过可以看到眼珠子在眼皮子下转动。
他活着!
庄严喜出望外,抬头大喊:“麻痹!医生呢!能不能快点!他还活着!快啊!你们这些王八蛋!救人啊!救人啊!”
声音传遍了整个树林,传出很远。
事后,住在村头的大妈说,那天有个当兵的在村头树林子里狂叫,吓得我家的母鸡那天一整天都没下蛋。那些当兵的哟!嗓门比驴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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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的时候,我有两种选择——要么让张能牺牲,然后对庄严造成一种激励;要么就是让张能活着,因为正如前一章里有读者留言,说不想看到英雄在书里再死一次。
没错,我不能让英雄再死一次,即便在现实世界里他已经不在了,那么请允许我稍稍自私一些,让他活在我的书里。
人,总是要有点感情的。
我手头上有一本空军第资料书,是一本记录“试飞员”故事的报告文学,其中页的最后列出了从1970年至2014年,部队试飞员序列里一共牺牲29人,这仅仅只是试飞员序列里的牺牲数字,不包括那些执行任务的空军、陆军航空兵、海军航空比的飞行员。
而书里的张能,除了是读者提供的一位服役于广特,已经在伞降训练中牺牲的战友之外,还有一个原型,空降兵某研究所的正团职研究员姜燕洲,再一次动力伞试飞中遭遇右旋失速,为保全数据和避开地面民房,最后光荣牺牲。
记住这些人吧,他们不是战场上的英雄,但是他们仍旧是如假包换的无名英雄!当过兵的都知道,装备里面翻开会看到制造的兵工厂编号,但是没人知道这件装备后面有多少军工科研人员和实验人员付出心血和汗水,甚至生命。
在这里,用一句泰戈尔的诗结束本章,并向这些无名英雄致敬——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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