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心不在焉的陆文昭,石桌上火锅犹烫,那切好的满盘羊牛肉还剩了大半,高进自饮了杯梨花酿后,看着从树荫下出来的单英道,“坐下来,吃肉喝酒,驱驱寒气。”
“谢老爷。”
单英没有推托,他早就把自己这条命卖给了高进,而且他也晓得这位老爷除了在军中之外,向来是没什么架子的。
“老爷,这陆文昭为人愚忠朝廷,可不是那么好收服的。”
吃过那滚烫麻辣的涮羊肉,单英浑身暖和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陆文昭家里世代锦衣卫,可以说是对大明朝忠心耿耿,他不懂老爷为何要将那许多事情都说于这陆文昭。
“这人有几分本事,而且虽然愚忠,但是心怀百姓,我在草原上做的事情,于国于民都有大利,他知道该怎么做?”
高进带了这么久的兵,对于把握人心自也有些心得体会,陆文昭眼下虽说愿为他效死,可他若真和朝廷对上,陆文昭必定是要做大明的忠臣的。
不过以后的事可说不准,他要是连陆文昭都收服不了,还谈什么改天换地。
“这段日子,安排陆文昭在河口堡多走走、多看看,其他不必多管。”
“是,老爷。”
单英应了声,虽说他对陆文昭有些看法,觉得这人太装着,可既然老爷吩咐了,他也只能放下对陆文昭的恶意。
“最近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多吃些补补。”
高进起身离开时,按住了单英,朝他沉声道,他麾下鲁达管夜不收,只专心于战事,其他密探事倒是都落在了单英肩膀上。
看着那离去的身影,单英从滚烫的紫铜锅里捞起高进亲自用刀片好的牛羊肉,这个被亲族乡人说成是狼顾鹰视的桀骜汉子大口吃着,可双眼却通红,想到自己这几个月做的事情,吃的苦头,受的冷眼,忽然间觉得全都值了。
不远处,两个下人瞧着那一会哭一会笑,又大口吃肉喝酒的黑瘦汉子,忍不住道,“这涮羊肉有这么好吃么,我听说杨爷把嘴都给烫了……”
……
河口堡外的官道上,是长长的送亲队伍,刘循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喜气,虽说大公子报功的折子才递交朝廷不久,不过这回朝廷已经派了兵部要员赶来,年关前就能到骆驼城。
这回刘循和沙振江算得上是躺赢升官,他一个参将是跑不了的,说起来这可全都是拜高进这位老弟所赐。
如今骆驼城里,原本败落的刘家一跃又成了顶尖将门,虽说不少人都清楚内情,可只要他和高进交好,谁敢小觑刘家,惹了刘家,便等于惹了高进这尊阎罗王,关外鞑子都被他杀得人头滚滚,骆驼城里的将门算个屁。
所以哪怕家里那个老糊涂不喜欢小妹嫁到河口堡,可刘家那些宗老可都是千肯万肯,刘循估摸着高进这千户也会往上动一动,到时候陈升这个妹夫起码也能捞个千户,算起来可不算辱没自家小妹。
只是回头看着那顶其实空荡荡的八抬大轿,刘循却忽地叹了口气,小妹跟在木兰弟妹身边,这性子也变野了,本来这成亲前,她怎么也该回趟骆驼城做个样子,眼下倒好他这个大哥得装着全不知情。
“老爷,姑爷来迎亲了。”
队伍里,刘老管家在边上笑道,刘循抬起头,只见前方铁骑滚滚而来,那打头的新郎官可不正是陈升,只不过这喜庆的日子里,他仍是穿着身甲胄,只是胸前别了大红色的锦缎绣球。
刘循不禁苦笑起来,高老弟当日在骆驼城里和木兰弟妹成亲时就不甚讲究,被那些将门们笑话成不知礼仪,如今自己这妹夫是有样学样。
“都别慌,新郎官家里是将门,是武家子弟……”
刘循这话说到后面,自个都觉得不好意思往下编了,哪家将门成亲的时候,是这般穿着铁甲来迎亲的。
送亲队伍里,那些刘循花钱雇来的吹打手和姑婆子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候陈升自骑着马到了,看到刘循这位大舅哥时,他脸亦是涨得通红,他知道大舅哥肯定是把他当成个不知礼数的,天可怜见他被老娘唠叨了许久日子,说刘小妹家里是名门,不能失了礼数,可让他这般披甲而来的不是别人,真是刘小妹。
“大兄,我……”
陈升我了个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候他身后做了男子打扮,身着软银甲的刘小妹策马出来,朝着自家大哥道,“大哥,你别怪阿升,这都是我的主意。”
“你瞧瞧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刘循没想到自家小妹亲自来了,还做了男人打扮,这叫他气不打一处来,抬着空轿子来也就算了,怎么还……
“凶什么凶,我不来,难不成要大哥你要带着这空轿子进门不成。”
刘小妹可不怕自家大哥,她这大半年跟着木兰阿姐,练了手好快刀,就连阿升都夸她好武艺,是能上阵的。
刘循一时语塞,只能瞧着自家小妹大大咧咧地下马钻进了那八抬大轿,然后自有刘家的侍女赶忙送了大红嫁衣和首饰盒进去,那四周雇来的吹鼓手和姑婆子们也都看得是目瞪口呆。
再看向陈升满脸无奈的表情,刘循忽地策马到他身边,沉声道,“妹夫,苦了你了,先前是我错怪你,以后你多担待些我这小妹。”
迎亲队伍再次起行,那铁骑滚滚如雷在前开道,搞得不像是迎亲,倒像是大军凯旋得胜归来。
一路上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河口堡里,高进自是给伙伴们都起了大宅,陈升新家外面满是左近的邻居们瞧热闹,接下来刘小妹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文文静静地进了陈家的门,刘循和陈升老娘坐在那里受了新人的拜见后,这亲事便算成了。
原本王斗还想闹陈升的新房,只可惜杨大眼他们接下来也都要各自成亲,全都没人附和于他,还有陈发这小子亲自给他大哥把着后院,那些想来听墙角的邻人都被他乱棍打了出去。
最后还是高进拎着孤家寡人的王斗回去,又借着这事教训了他一通,“马上大眼他们也就要完婚,正好沙同知家里有个侄女,听说长得俊俏,就是生得高了些,还舞刀弄枪的,所以十八了都没人敢去提亲,正好我有封信要给沙同知,你明日就动身随刘兄去骆驼城。”
高进说这话的时候,没避着刘循,说起来他也是指望这刘循能盯着王斗,他当日是答应过众家婶娘她们,不能叫叔伯们家里断了香火的,伙伴们里面就王斗孤身一个,他若是不盯牢些,怕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王斗这回倒是出奇地没有推托,他想起了杨大眼那厮的话,等他们都做了阿大,他以后生的娃岂不是要做小,再说二哥这回说得那沙家女子倒是很合他。
“知道了,二哥。”
见王斗老实答应,显然也是动了心思,高进方才放下心,等王斗告退后,他才朝刘循道,“刘兄,咱们继续喝两杯,有件事我还真想找你帮忙?”
“老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刘循就怕高进找他没事,他们交情虽好,可要一直是他占便宜,他心里说不过去不说,这对两家来往也不是好事。
到了书房后,高进让下人送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壶梨花酿进来后,自是招呼着刘循吃喝起来,同时把他带回来的羊毛呢料拿了卷放在桌上。
“刘兄,觉得这毛呢如何?”
刘循放下酒杯,拿起那卷羊毛呢,不由道,“好沉的分量。”
一边说一边那呢料,刘循仔细地摸了摸,只觉得这羊毛呢虽然手感偏硬,但是硬中带软,入手暖和,“这是羊毛织的?”
“这毛呢正是羊毛所织,厚实保暖,而且还能防风防雪,可比棉衣暖和得多。”
北地风大,再厚实的棉袄,被那风吹透了,也冷得要命,高进弄出这羊毛呢来,便是用来做冬装的,毕竟皮货虽好,可是那价格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倒是这毛呢,日后河套那里羊毛纺织业兴盛起来,这成品价格是能降低不少的。
“好东西啊,老弟,有没有成衣能试试?”
刘循听了后两眼放光,边地的棉布价格乃是暴利,江南产的松江棉布在边地能卖出十倍的价格,边地不少村寨的百姓那当真是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棉衣都是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破烂货。
“刘兄稍待。”
高进唤了下人,让人去取了几件用羊毛呢做的成衣,刘循很快便穿了件上身,只觉得这毛呢衣服可比棉衣重了不少,他甚至还去院里走了圈,发现这毛呢果然能抵御寒风,顿时大喜起来,“老弟,这毛呢造价不知道多少钱?”
“要是便宜的话,那可真是条发财的路子。”
刘循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天底下最赚钱的行当无非是盐铁茶布,这布匹价格一直捏死在江南那些大布商手里,他们这些边地将门想捞好处都没法从中下手。
你要是敢用强,人家便不和你做生意,更何况那些江南的大布商在朝中有人,所以陕西这边布匹生意几乎都是被那些大布商所把持着,他们顶多赚些小钱,大头都被那些江南大布商给拿走了。
“这羊毛呢料子成本和棉布相当,只是暂时产量还上不去。”
羊毛在鞑子那里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同样在草原上劳力也不缺,这羊毛变成呢料,高进真正要出的本钱在于要付那些女织工的工钱,至于织机本身,河口堡自有匠户能打造,成本也低得很。
“老弟,你究竟要我帮什么忙?”
“我这回带了万匹呢料回来,除去我河口堡自用外,剩下那些呢料,我想拿去外面发卖,不知道刘兄在骆驼城可有门路。”
虽说沙家也可以合作,但是相比之下,高进更愿意扶持刘循,同时熬一熬沙家和骆驼城里那些将门,这毛呢产业一旦做起来,要得罪的是那些江南的大布商,高进虽说自问也能使银子去喂饱京师那些大员,可他宁可分些好处给那些将门。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这些被朝廷断了财路的将门,还能有几分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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