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女人。
精心打扮的造型,除了着装、发型,连指甲都是现做的。最美的妆容,最美的服装,最美的自己,显然为这场赴约做足了准备。
严控到举止,连浅浅微笑,都保持在完美的弧度。
间或的僵硬,来自于紧张和重视,但一举一动的优雅教养,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满满的全是倾慕与爱恋,只是适可而止,并不过分,不会引起对方的不适。
视野里的西餐厅,张灯结彩,处处亮堂,客人们褪下厚重的外套、衣着单薄,在店内相谈甚欢,喜气洋洋。
一阵寒风吹过,卷着细碎的雪花砸入视野,迎面掀来,落到脸上转瞬融化,带来凉飕飕的触感。
“美女,要进来吗?”
站在店门的服务员,洋溢着热情璀璨的笑容,招呼着静站在玻璃窗外的司笙。
“不用了。”
头一偏,司笙唇角轻轻弯起,将墨镜重新戴上。
帽檐往下压了压,她将手抄在兜里,迎着突如其来的风雪,渐渐走远。
*
温暖的室内。
“凌总,我就问一句。”
女人放下刀叉,出汗的手心微微合拢,她抬眸,认真而谨慎地盯着对面仿若戴上面具、不露丝毫情绪的男人。
她问:“我有没有机会?”
暗中倾慕多年,难得能在相亲时遇见,她终于鼓足勇气。
刀叉落入盘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凌西泽掀起眼睑,视线落过来,平静而礼貌地说:“抱歉。”
从落座起笼罩于身的冷漠和阴郁,不知不觉地淡了一些。
“没事,你能赏脸过来,也是我的荣幸。”
女人得体地笑了笑,似是不意外,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执念多年,只想要个结果,若有希望那莫过于恩赐,可若到此为止,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凌西泽意外地看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女人一怔,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自嘲——
直到现在,他才算正眼看她。
少顷,女人轻吐一口气,方才的拘谨和小心翼翼消失,举止间多了几分从容。
重新拿起刀叉,女人动作却又一顿,眼带好奇地望向对面的男人,心想‘死也要死个明白’,索性出声询问:“听说你一直单身,是没找到合适的,还是心有所属?”
稍作停顿,凌西泽唇线一瞬绷紧。
气氛转眼就凝固了,连呼吸都带着冰渣似的,女人难免有些后悔。
这时,凌西泽却一字一顿地道:“心有所属。”
“这样啊,那她……”
女人惊了惊,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以为,凌西泽若是单身,原因绝对是前者。
不然,以他的身份、能力、样貌……有怎样的人是得不到的?
只有别人追求他的份儿。
然而感情这问题,总归是说不清的。
半晌,她缓过神来,笑着说:“她肯定很好吧。”
眼睑微垂,旋即抬起,余光瞥见玻璃窗外的漫天飞雪。
凌西泽脑海里闪过高架桥前那抹身影,随即又是广场里站在人群中最耀眼的身影……可到最后,却是时隔五年、画面重叠的那道告别前摆手的背影。
她永远走得那么干脆。
一转身,一摆手,就好像再也不见。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脾气又臭又硬,算不上好。”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女人惊讶地眨了眨眼。
脾气又臭又硬?
这……
旋即,她看到男人唇角轻勾,眉目间的阴沉、冷漠、寡淡荡然无存,眼神渐渐在灯光里变得温和柔软。
他说:“不过,在我遇见的人里,只有她,无可取代。”
不会再有那样一段时光,满是她那一年青春张扬时的模样,最是年少轻狂时,最行江湖侠义事。
不会再有那样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刀光剑影闯入他的世界,一见倾心,成就他所有心愿与未来。
她独一无二。
五年来,他遇到过很多人,没有一个像她,哪怕一分一毫。更,无人能取代。
噗通噗通。
女人似乎听到她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的响彻,一下一下地撞击,仿佛要突破胸腔跳出来。
刚平息下来的悸动,在这一瞬,似是又死灰复燃了般。
只是很快的,理智和现实,让她将其强行压制下来。
尔后,所有的诧异、不甘,全然化作释然。
她输得不亏。
人这一辈子,究竟何其有幸,才会遇到这样一个“无可取代”呢?
女人半感慨半艳羡地说:“真好。”
下一刻,她举起红酒杯,唇角弯了弯,笑得轻松又真诚。
“新的一年,祝你们能终成眷属,携手百年。”
祝她爱慕多年之人,爱能所得,一生幸福。
愿她自此番相亲后,放下心结,迎接未来。
*
夜幕更深了,飘落的雪花,大团大团的,像是漫天棉花。
告别相亲对象,凌西泽让司机先行离开,徒自走在满是喜庆气氛的街道上。
来往的行人,街道上的灯光,光秃枝丫的彩灯,沿街装饰的店面……无一不在提醒着人们,这是今年公历的最后一晚,新年的气氛弥漫在街头巷尾的每个角落。
“嘿!”
恍惚间,凌西泽在嘈杂的人声里,似是听到熟悉的声音。
有过短暂的恍然,那短促的声响,如同幻觉。
他抬眼寻觅时,仅一眼,就见到站在人群里,只手提着袋子,只手揣在兜里,朝这边扬眉浅笑的身影。
她身后的店铺有袅袅白烟,身前隔着重重人影,可一切都阻挡不了她的存在。
抬眸见到她的那一刻,眼帘里便只有她的身影。摘下墨镜后的脸,落在明暗交织的光里,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笑容明媚,姿色倾城。
人间烟火,万家灯火。
一瞬,全都恢复了光彩,有了明艳的颜色。
风声入耳,隔着多年,仿佛听到她分手时的话语——
“这不过是一段时光,于你的人生,微不足道。”
在他的生命长河里,这确实不过是一段时光。
短暂的几个月,相较他几十年的人生而言,微不足道。
然而,仅以这段时光,就足以让他二十余年的岁月与记忆,黯然失色。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跟她在一起的时光。
手掌覆上左手小手臂,隔着布料,似乎能感觉到未愈合伤口的刺痛。
凌西泽望着前方站着的那抹身影,冷漠紧绷的唇角,一点点地往上翘起,蔓延开来的笑意,仿若能融化这一场辞旧迎新的大雪。
蓦地想起在德修斋那日,应付她时的随口胡诌——
“积德行善,方可心想事成。”
倘若多做好事、一心向善,即可心想事成,他不介意做一辈子善事。
而他所有的心愿,不过是她能在身边,一生安好。
他抬腿,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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