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爱极了他这憨实的性子——憨实,却不愚蠢;实在,又不失犀利,比王壑强多了。
她也害羞起来,红了脸。
唐筠尧失笑道:“观月长公主莫不是说在下?”
观棋哼了一声道:“是不是,你自个最清楚!”
唐筠尧道:“说的也是。在下清楚自个是真君子,绝非长公主口中奸猾之辈。是我多心了。”
鄢芸微笑道:“不,你没多心,是心虚。”
唐筠尧幽怨地看着她。
东郭无名很郁闷,却没反驳观棋,因为他知道观棋并非污蔑,真有人说李菡瑶驰援北疆是别有用心。
——譬如周黑子。
来之前,那家伙对王均说了一番奇葩言论,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亏得没被月皇的人听见,否则定会喷他一脸。
东郭无名觉得受了池鱼之灾。
江如蓝见鄢芸和观棋在谈判桌上气势逼人,丝毫不输给对面的男儿们,又羡慕又振奋。
她不肯落后,忙道:“我江家也对得起大靖,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苍生。东郭无名你是知道的……”
东郭无名:“……”
不,他不知道。
江如蓝:“……去年一场大火,我江家被灭门,就剩了我和我娘。还是你逼我去庙里见你,我才逃过一劫;要不是你,我也被烧死了。后来我娘也死了……”
唐筠尧忙道:“江家并未被灭门……”
他想说,人被掳去京城了。
然江如蓝不等他说完,便抢道:“废帝把我祖父和我爹他们掳去京城,关在地底下,严刑拷问船舶驱动技术。我祖父坚持不说,我祖母和我堂弟堂妹为此丧命。可是祖父脱困后就把技术给了王壑,还助朝廷造出了机动车,助王壑打败了安国。这还不够吗?非要我一家人死绝了才算对得起天下和苍生吗?呜呜……”说着说着哭起来,那眼泪就跟珍珠似的从鲜艳的腮颊滚落,一点不带造作的。
唐筠尧等人看着大哭的江如蓝,都面面相觑:这还怎么谈判?还有,东郭无名和这江姑娘有什么关系,为何逼她去庙里私会,从而让她逃脱一劫?
他们又都转向东郭无名。
那眼神,暧昧又困惑。
唐筠尧就坐在东郭无名右手边,更是拿手捅了捅东郭无名,示意他赶快应答,别落了下风。
东郭无名:“……”
所以,江如蓝不是来看热闹的。
就说么,月皇从不落无用棋子,每一步都有深意。
他盯着江如蓝,猜她这一举动到底是李菡瑶授意的,还是临时发挥的。
江如蓝吸着鼻子哭道:“东郭无名,那天晚上你都看到了,好大的火!我家都烧没了,全没了!人没了,房也没了……呜呜,我攒了好久的银票都烧了……还有衣服和首饰……”
东郭无名:“……”
他该说什么?
他被江如蓝给带偏了,听见她说衣服和首饰没了时,他差点脱口而出,说没了我帮你再买就是了,关键时刻,想起双方在谈判,好险才刹住口。
江如蓝见他不说话,不肯放过他,继续哭着问:“东郭无名,你说我江家可对得起天下,可对得起苍生?你说呀,你说……呀……”她坚持不懈地重复“你说呀”三个字,一不小心打了个哭嗝,鼻子里吹出一串气泡。
观棋急忙递上帕子。
江如蓝接过,使劲擤鼻子。
众人:……
忽然一齐转向东郭无名。
那意思很明显,要东郭无名快把江如蓝给弄歇了,再这么哭下去,这谈判就没法进行了。
东郭无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江家献技术有功,对得起天下,亦对得起苍生……”
江如蓝把帕子还给观棋,睁着哭红的眼睛追问:“那你说,王壑能争天下,我瑶妹妹怎么就不能争?”
她忽然间便拐上正题。
东郭无名道:“因为她是女子。”
江如蓝道:“王壑的娘亲也是女子。”
东郭无名道:“梁大人并未争天下。”
江如蓝道:“但她做了天下女子都没可能做的事。一件事,没做成时,世人便觉得不可能;等有人做成了,没可能也有可能了,总要有人开这个头……”
挺会说话的呀。
东郭无名深深地打量红着双眼跟他辩驳的江如蓝,觉得她并未费心考虑措辞,这些话似乎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就跟闲谈一样,真是不可思议极了。
他又看向鄢芸。
鄢芸淡定地喝茶。
东郭无名收回目光,耐心而又细致地告诉江如蓝:“但梁大人会以社稷为重。月皇志向高远是好事,若为此分疆裂土便失了大义。当年梁大人女扮男装入仕,恰逢前白虎王谋反,派人收买她,承诺谋反事成后,会免除梁大人的欺君之罪,并允许女子科举入仕。梁大人拒绝了。那时候,她身份尚未公开,随时会陷入万劫不复……”
江如蓝听得有些晕。
她不是太熟悉历史。
但这并不妨碍她反驳东郭无名。
她鼓着嘴,两手交换着,分别把衣袖往上撸了撸,露出雪白皓腕,右手攥一个小拳头,伸出食指指着东郭无名,气呼呼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欺负我读书少是不是?什么前白虎后白虎的,我也不知是谁……”
东郭无名:“……”
他默了会,准备把前白虎王族的崛起和衰落给江如蓝讲解一下,但江如蓝却不给他机会。
就听她滔滔不绝,“……可是我知道英武帝。以前女子是不能投军的,是英武帝下旨,许女子投军,还许女子入朝做官,还把这条写到大靖律法里面了。
“天下也没大乱呀!
“不但没乱,月皇说他在位时期,是大靖历史上最鼎盛的时期。可见,不是女子不能科举,是后来的皇帝没本事,不敢像英武帝那样大胆尝试……”
东郭无名:“……”
这不懂挺多的嘛。
唐筠尧插嘴道:“可英武帝也并未允许女子科举……”
江如蓝忽然站了起来,把小手一拍,笑道:“对!你跟我想的一样。当时我就这么问瑶妹妹的!”因为刚哭过,她双眸洗过似的漆黑纯净、烨烨生辉。
唐筠尧:“……”
他说什么了,好似触动这姑娘身上某处机关,引得她如此振奋和兴奋?竟从哭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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