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
大周剑龙关外,鹿角原上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黑压压的大军如潮水一般立在剑龙关外,灰色的雪,落在他们的甲胄上,像是遇见了灼热的烈火,转瞬消融。十九握着剑双手颤抖的看着杀到的大军,稚嫩的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大叔!怎么办?”她回头看向身后,大声的问道。
而身后,嗷呜化作的巨狼身上,徐寒惬意的躺在那处,玄儿卧在他的怀里小憩,秦可卿安静的蹲坐在他的身旁,为他支起了一把雨伞,而更远处,嗷呜的头顶上,周渊正抱着一大堆古书在苦思冥想,一旁的阿黄龇牙咧嘴,满心不忿的为糟老头同样打着一把油纸伞。
听闻十九的求救,徐寒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眼缝,他懒洋洋的言道:“我之剑道,讲究的便是一个一往无前,向死而生,你要学此道就得先有无畏之意,区区三千甲士,有何惧哉?”
十九闻言暗暗腹诽:“你可是仙人,咱们如何能比?”
但面子上她却不敢说这话,毕竟是她之前哭着求着徐寒教她剑法,若是这时漏了怯,岂不是前功尽弃,更何况她可是清楚得很,徐寒断不可能真的见死不救。
念及此处,小十九咬着苍白的嘴唇,鼓足了勇气面向那依然冲杀到了她跟前的大军。
“啊!!!”十九闭着眼睛,一阵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当然这样的“剑法”自然是毫无章法可言,莫说眼前这徐寒想办法引出来的三千甲士,就是一个寻常武夫,恐怕也能在这时轻易的夺剑杀人。更何况,这三千甲士可并非凡物。
徐寒等人在与叶红笺分别之后,便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往陈国,一路上大周的土地上一片萧条,说是尸横片野,饿殍不绝不为过,但这些东西初见时触目惊心,见多了后也免不了心生麻木。而之后当他们来到剑龙关时,发生的一切却更让人心惊胆战。
剑龙关上的守军并不多,两万余人,其中更没有太多的高端战力,最强的也不过三位圣子。
这样的阵容自然不会是徐寒的对手,徐寒索性便出手强闯了关门,在料理完三位圣子之后,他们麾下的两万大军却忽的暴走,像是尽数发了疯一般,朝着他们进攻,徐寒底牌尽出,废去了些手脚斩杀了大半成的守军,却也渐渐发现了不对。
这些甲士在没了圣子之后,就像是没了神智一般,他们踩着同袍的尸体不断的前行,他们的脸上除了愤怒与杀机却寻不到半点恐惧。这当然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为了弄明白其中缘由,徐寒索性便带着这三千甲士一同前行,一边作为十九的陪练,一边让精通此道的周渊好好的研究一番其中的就里。
但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并未有在那些甲士杀到十九的跟前时发生。
在那些神情癫狂的甲士即将将手中的刀剑挥向十九的面门时,悠哉悠哉的坐在嗷呜身上的徐寒忽的屈指一弹。一道道凌冽的剑光便在那时飞射而出,以十九为中心化作了一道剑阵,将那些甲士阻拦其外。
徐寒抬头看了看还在不断飘着灰色雪花的天际,伸手拍了拍玄儿的脑袋,言道:“去看着点,一次一个。”
“喵呜!”玄儿发出一声长唤,便在那时极为乖巧的跃下了徐寒的身子,落在了那剑阵之上,然后它瞪大了自己琥珀色的眸子,歪着脑袋在那群神色癫狂,好似失了理智,不断撞击着剑阵的甲士中扫视。最后它看准了其中一人,身子便轻巧的落下,利爪一拍,那甲士便在那时被它扔入了剑阵之中。
那时徐寒的眉头一挑,朝着那还在胡乱的挥舞着手中长剑的十九言道:“光有胆子可还不够,还得有脑子。”
“睁开眼,看着你的对手,想办法,杀了他。”
徐寒的低沉的声音传来,十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睁开眼,她看着眼前那位神情狰狞的甲士,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徐寒一眼,却见徐寒已然再次躺下了身子,悠哉悠哉的小憩。十九明白到了这时,显然不会再有人出手帮她,为此她面色一沉,终于是鼓起勇气,冲杀了上去,与那古怪的甲士缠斗在了一起。
“走吧。”徐寒虽然依然闭着眼睛,但却对此间的情形了若执掌。
“嗷呜!”
嗷呜闻言,兴奋的仰头发出一声长啸,这般动作顿时让坐在他头顶的周渊一阵鸡飞狗跳,险些栽倒在地。而同样在一旁为周渊撑伞的阿黄更是寻到了自己这一腔怒火的发泄口,朝着嗷呜的脑袋便是一拳。
嗷呜吃痛,却又不敢对身为妖王的阿黄发作。
只能委屈的“呜呜”叫了两声,这才迈步载着诸人前行。
而随着嗷呜的迈步,那道将十九与诸多诡异甲士割开的剑阵竟也在那时开始缓缓前行,而身处其上的十九与那缠斗中的甲士却丝毫无法察觉到这样移动所带来的变化。至于那一群未有入阵的甲士,却犹如行尸一般跟在了那剑阵背后,不知疲倦的追逐着。
......
“公子,十九才这般年纪,如此是否太过急于求成了一些?”秦可卿见十九在那剑阵中与比她高出了数倍的甲士缠斗,一时间险象环生,她不免有些不忍,故而在迟疑了一会之后,终是忍不住问道。
眯着眼睛的徐寒睁开了一道眼缝,看了秦可卿一眼,轻飘飘的言道:“乱世将至,谁也保护不了谁,现在吃些苦,以后便少受些难。”
秦可卿闻言一愣,知道徐寒所言无差,故而便低下了头。
但在一阵沉默之后,她又咬了咬牙,轻声问道:“公子,红笺姐姐离去,是否是因为...”
这个问题秦可卿在心底憋了很久,她对此难免感到愧疚,又羞于启齿,今时今日方才终于鼓起了勇气言说。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徐寒打断。
“不是。”徐寒很快的便否决了秦可卿的问题,当然,很多时候这样迅速的回答并不代表着答案的真实性,反倒是将回应着心底的欲盖弥彰显现得淋漓尽致。
秦可卿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又小了几分:“若是如此,公子更应该留下红笺姐姐,如今长安城中想必危机四伏,她去了之后...”
“她决定的事情谁都劝不了,况且她身为仙人,长安城中虽然危机四伏,但不见得就能拿她如何。”徐寒大抵是看出了秦可卿在担忧叶红笺的处境,故而便出言安慰道。
“仙人?”但秦可卿却在那时一愣,颇为惊诧。
“嗯。”徐寒点了点头:“我们离开大夏时,红笺便到了破境的关键时期,故而方才独自留下。”
“这样嘛...”秦可卿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不由得落寞了几分。嘴里轻声喃喃道:“红笺姐姐真好,能够为公子分忧,而我...”秦可卿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日那黑衣人与她说过的话。
“无论是他,还是这个世界,如今都受不起半点的拖累了...”
“你们好自为之,我亦好自为之...”
徐寒并未听清秦可卿的喃喃自语,只是见她神情游离,暗以为她还在为叶红笺的离去而自怨自艾,徐寒便宽慰道:“红笺做事自有分寸,你也勿需担心。”
这才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的秦可卿闻言,她像是下定了某些决心一般,在那时咬了咬牙,而当她抬起头看向徐寒是,却竟是在自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嗯,我知道。”
......
大雪在地上铺就了厚厚一层,于天色将晚时方才停歇。
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徐寒屈指一弹,那剑阵顿时变大,将三千甲士笼罩其中,让其不得进退。而玄儿也在这就将灰头土脸,几近力竭的十九背了出来。玄儿颇有灵性,得了徐寒的命令,每一次为十九挑选的对手都是在十九可以击败的范围内,但却又足以对其造成极大威胁的甲士,这一天下来十九虽然险象环生,神情狼狈,但事实上却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去给她看看。”徐寒朝着身旁的秦可卿言道,随即便一跃从嗷呜的背上跳了下来。
嗷呜见玄儿走来,顿时兴奋了起来,它的身形化作了寻常大小,蹦蹦跳跳的来到了玄儿的身旁,朝着它一个劲的摇着尾巴。但坐在他头上的周渊便倒了霉,他的身子栽倒,周围的书籍散落一地,甚是狼狈。
他可来不及去顾忌自己的手脚上的伤势,赶忙躬下了身子开始捡起地上的古籍。这些东西都是徐寒沿路洗劫了数个森罗殿的据点找来的书籍,里面记载的东西种类繁多,并且不乏触及到森罗殿辛密的东西,若是将这些东西弄丢了。徐寒追究起来,周渊可承担不起,毕竟对于自己的身份,周渊的认识还是颇为清楚的。
可就在他在捡起第七本书散落在雪地上的书的时候,一只手却忽的也在那时伸了过来,捡起了地上的古籍,周渊一愣,抬头看去,却见那手的主人正是徐寒。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脸色发苦。可徐寒却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在那时将手中的书籍递了过来。周渊赶忙接过了那事物,神情却依然惶恐。
“看出什么来了吗?”徐寒的声音忽的响起。
周渊闻言,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赶忙回应道:“有一些头绪,但...”
“说说。”徐寒打断了周渊的话,然后伸出手朝着身后招了招手,阿黄便一脸不忿的走了过来,接过了周渊手中的书,然后一本一本的将尚且还在地上的古籍也一一捡起。
周渊见状,赶忙清了清嗓子,言道:“这些士卒大抵都是森罗殿之前的修罗,修炼的功法亦是森罗殿所创的《修罗诀》,这门功法...”
“重点。”徐寒皱了皱眉头,再次打断了周渊的话。
“咕噜。”周渊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才记起徐寒亦是森罗殿出身,对于《修罗诀》自然也是极为了解。他微微思索,在脑海中规划出徐寒想要知道的东西后,方才再次言道:“森罗殿急功近利,想到了以妖血置换人血,从而达到快速的让人跳过修行《修罗诀》繁琐的过程而制造出他们想要的半妖。但他们与修罗不同的是,修罗一般从小培养,又施以威逼利诱,大多数对殿中都是绝对的忠诚。”
“而这些造出来的半妖,修为强大,同时又大都都是掠夺而来的孩童,一两个尚且还可,可若是要大批量的制造,一旦这些半妖失控,与森罗殿为敌,这对于森罗殿来说便是得不偿失。”
“为此殿中便研制出了所谓的圣药,具体的配方功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吃了这个圣药,无论是谁都会对森罗殿绝对的忠诚。而自然,以森罗殿的行事的风格,手下数量巨大的修罗们也都被安排着服食了这个圣药。”
说道这处,周渊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徐寒一眼,见他脸上不无不满之色,这方才再言道:“我们弄来的书里虽然并无圣药的配方,但却有一些关于药材的账目,其中有几项数量巨大,并且无论是哪一个森罗殿的据点,都会大量收集这几味药材,可想这几味药材都应当是圣药所需的必需品。”
“说实话我着实无法想象这几味算不得稀有的药材配在一起如何能有控制人心这样神奇的功效。”
“而且我细细查看了那些甲士的状况,因此得出了一个推测...”这时,周渊再次沉默了下来,似乎有些迟疑。
“什么推测?”徐寒眯起了眼睛,看向周渊。
周渊咬了咬牙,终是言道:“我觉得,圣药很可能并不是控制人心的关键,而更可能只是一道媒介。”
徐寒并未完全领会到周渊话里的意思,他问道:“什么媒介?”
“链接受药者与施药者的媒介。”周渊言罢,下意识的看向徐寒,却见对方脸上的神情依然困惑,他这才意思到这样的说法依然太过空泛,唯恐徐寒不满的他赶忙再次解释道:“你仔细想一下,那些甲士在圣子未死之前几乎与寻常人无异,为何会突然发狂,其根本缘由我以为很可能便在那些圣子的身上。”
“我出生于一个隐世宗门,门中修行的便是炼妖之术,其中为了能够御使妖物,宗门先祖便曾创出了一道法门,将人与妖的神魂链接,人为主,妖为仆。仆死主伤,主死仆亡。”
“这道法门虽然已经失传,但我观这些甲士与圣子之间的关系便与之极为相似。圣子一死这些甲士便像是没了魂魄一般,只知道遵循《修罗诀》带来的杀戮本能,再无半点身为人的样子。这便很可能是身为主的圣子死后,这些甲士神魂随即一起湮灭而带来的后遗症。”
徐寒虽然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但周渊所言的那种法门却并非完全不可实现,故而他对此也不置可否,言道:“这样的推测确实极有可能,但毕竟只是推论...”
“不!我觉得圣药的真相虽然与其可能会有出入,但绝对不会差太多。”或许是涉及到自己最为擅长的事情,讨论到这处的周渊竟然出奇的打断了徐寒的话。
不过好在徐寒也并未对此而生出半分的恼怒,而是看向周渊问道:“何解?”
周渊大受鼓舞,在那时提起了一口气言道:“正如我之前所言,就算这几味药材真的是制炼圣药的关键之物,但它们合在一起决计不会拥有这样神奇的功效,除非加以某些极为复杂的制炼手法,又或者还有某些这几味药材中没有的药物方才可以实现。而前者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后者嘛...能做到这样功效的药物都极为稀少,甚至已经绝种。故而于我看来,这二者都无法满足如此大批量的圣药制炼。”
“但若是以这些药材制炼出的圣药作为媒介,施以秘法控制人心的话,反倒更为实际。况且若是如此做了,对于森罗殿来说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
周渊说得兴起,竟然在这时买起了关子。
可当他转头看向徐寒,见对方脸上渐渐露出不悦之色时,周渊这才醒悟过来,他一个激灵赶忙言道:“试想这几万甲士都与那圣子神魂相联,圣子一死,这些甲士虽然看似活着,但魂魄已灭,与死何异...”
“而若是将大夏几州的百姓还有整个大周境内的百姓都施展这样的秘法链接到那位大楚皇帝的神魂之上...普天之下,又还有谁敢杀她?”
听闻这话的徐寒顿时打了一个冷颤,不说已经落入亡楚的大夏三州之地,单单大周境内便有万万生灵,若是真如周渊推测的那般,杀了大楚皇帝便等于也将这万万生灵的神魂一同陨灭的话,恐怕任何人在下手之前都会暗自掂量。
饶是见惯了阴谋诡计的徐寒,也不得不在这时心底发寒。
以苍生为挟...
这般算计,可谓歹毒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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