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弄不明白为何方才还一副事不关己,不予回应的魏先生此刻却如此大失仪态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微微一愣,便赶忙上前一步,走到了魏先生的跟前,拱手言道:“还请先生快些出手!”
说着便再次要朝着老人一拜。
可这动作方才起头,老人的手便在那时伸出,又一次摁住了徐寒的躬下的身子,“说了不用拜,我做便是。”老人没好气的嘟囔道,说道最后还不忘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对此颇为无奈一般。
然后这老人便在徐寒诧异的目光下快步走到了宁竹芒与鬼菩提之间。
正全力以赴朝着对方输出着内力的二人对于老人的到来都是心头一惊,宁竹芒到底还知道魏先生不会害他,只是心惊,却并无太多惧色。
而鬼菩提却免不了心头一寒。
这老人之前躲藏床榻之下,她竟然丝毫未有察觉,这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对方的修为不俗,至少与她相差不多,甚至更强,此刻的出现,更是是敌非友。
“你是谁?”鬼菩提斜眼瞥了走到身前的老者一眼,寒声问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女娃子,莫要杀气太重...”老人笑呵呵的言道,对于鬼菩提言辞间的不悦之色似乎丝毫不曾察觉。
“女娃子?”可老人释放的善意却丝毫没有得到鬼菩提应有的回应,反倒是让这少女眉宇间的煞气再次凝重了几分。
旁人或许不解,徐寒却清楚得很,自己这位二师娘虽然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实际年龄依照她与墨尘子相识的交情算来,怎么也得是五十开外的年纪,不说与看上去六七十出头的魏先生平起平坐,但怎么也不应被冠上女娃子这样的称呼。
鬼菩提在墨尘子面前倒是乖巧可人得紧,可离开了墨尘子,她身为十殿阎罗那股暴戾的性子便再也不受任何的束缚与制约。
她在那时周身气机一荡,身后漫天的紫气如潮水一般涌向她的身躯将她包裹,与此同时紫眸之中的光芒涌动,身上的气势随即再次向上攀登,某种变化眼看着就要在她的身上发生。
而魏先生却在那时眸子一眯,藏于袖口之下的手指一屈,随后一弹,三道事物猛然化作流光飞出,分别涌向鬼菩提、宁竹芒以及那位晏斩。
砰!
砰!
砰!
三声脆响几乎于同一时间响起。
那三道事物也在那时狠狠的撞在了三人的额头之上,而也是在这时一旁的诸人方才看清那三道事物竟是三枚铜钱。
三枚看似轻巧的铜线落在三人的额头上之时,出奇的让这三位都拥有至少大衍境实力的高手纷纷身子一震,各自周身被催动的真元也在那一刻像是受到了某种不可违逆的敕令一般尽数散去。
三人纷纷退开,脸色肃然,眸中的诧异之色更是不加遮掩,此刻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显然并不能完全理解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然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纷纷转头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依然笑呵呵的看着他们的魏先生。
“《吞妖镇天决》霸道无比,确非正道,想必阁下也自有体会,又何必将对错强加给他人?”而魏先生则在那时如此言道,目光却看向一旁的鬼菩提。
鬼菩提的脸色愈发难看,她很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个老人的强大,只是看似无足轻重的一出手便化解了三位大衍境的对拼,这般实力,恐怕就算不是仙人,也相差不远。
鬼菩提性子虽然暴戾,但还没到不知死活的地步。
她恶狠狠的看了宁竹芒一眼,又转头瞟了徐寒一眼,这才言道:“既然前辈要保他活命,鬼菩提便给前辈这份面子,只是下次...哼!”
鬼菩提说罢,顿了顿又对着徐寒言道:“小家伙,人我给你送来了,下次见面就不要带上他了。”
然后她的身子一顿,便要朝着屋外遁去。
“等等!”徐寒见状在那时赶忙叫住了就要离去的鬼菩提,又示意宁竹芒莫要冲动,然后叫来一旁的楚仇离让这中年汉子将几乎已经被遗忘在一旁,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甄玥几人身上的绳索割开,将之交给诸人安顿,这才赶忙追上了离去的鬼菩提。
鬼菩提并未有因为徐寒的呼喊而停下自己的脚步,但步伐的速度却明显慢下的几分,显然是有意等待徐寒。
徐寒对此倒也不去戳破,安静的跟在鬼菩提身后,随着她一道出房门,走到了客栈的大厅。
客栈中的老板与掌柜被这之前的打斗吓得不清,自然不敢阻拦,瑟瑟发抖的蹲坐在大厅的角落。徐寒对此也是暗暗苦笑,却还是不动声色的随着鬼菩提来到客栈外的小巷口。
那里数位红衣判官,十余位黑白无常,更有上百名紫袍修罗都潜伏此处,见鬼菩提到来纷纷显露身形,朝着鬼菩提拱手一拜,脸上的神色恭敬。
这可看得徐寒一阵胆战心惊,若不是这鬼菩提是他的二师娘,若不是还有魏先生坐镇,这真要打了起来,以这屋外的阵势,就是再多出几个诸如晏斩宁竹芒这样的大衍境高手,恐怕诸人也得落下一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退下吧,没你们的事了。”鬼菩提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徐寒此刻心底的异样,在那时随意的一摆手,身边那密密麻麻的诸人便在一瞬间退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不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但徐寒却很清楚的知道,所谓的退开也只是躲藏在暗处,若是真的有人对鬼菩提出手,恐怕下一刻他便会被那些躲藏在暗处的豺狼们啃食得一干二净。
“小家伙,我该说你命苦还是命好呢?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个老家伙在背后罩着你?”而鬼菩提却在那时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寒,嘴里意味深长的言道。
徐寒苦笑摇头:“实不相瞒,那位魏先生我也摸不清楚底细,只是路上偶遇结伴而行,对我倒是多有助益...”
“助益?”徐寒的话未说完,便被鬼菩提打断,这位紫瞳少女背倚着身后小巷的石墙,一只脚着地,一只脚提起,身后的长发自然的垂落,脸色不郁的言道:“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天上落下的馅饼,你可不要忘了你上一位师傅那位大周的夫子是怎么对你的?”
这话无疑戳中了徐寒的痛楚。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瞬息沉默了下来,不知当如何接下这个话题。
“怎么?连同墨尘子与我这个二师娘也一同记恨了?”鬼菩提眉头一挑,问道。
“弟子不敢。师伯因我而死,这份恩情弟子永世不忘!”徐寒赶忙拱手言道,他语调诚恳,此言自然不是作假。
为此鬼菩提又深深的看了徐寒好一会,似乎是想要确定他此言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出于真心。
“那个混蛋,他满脑子都是什么苍生大义,今日不死,明日也得死,他性子如此,谁也拦不住...”提到墨尘子,鬼菩提的语调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虽然她极力想用这调侃的语气揭过这茬,可徐寒还是将她语气中的颤抖听得真真切切。
“二师娘...”徐寒心有愧疚,想要出言安慰。
“不提那个混蛋了。”鬼菩提却将之打断,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淡淡的笑意,只是这一次,这样的笑意落在徐寒的眼中,却让他莫名有些心疼。
“说说你吧,我从大周离开的时候,可听说暗地里可有不少人还在寻找你的下落,你下一步准备去往何处?”
“我想去查一查我的身世...”徐寒言道,只是关于长安之变细节让他有些迟疑,不知当不当将其中的细节一一告诉眼前之人。
“这样吗?”可出奇的是鬼菩提却在那时点了点头,根本没有细究徐寒话中深意的意思。“也好,大周这样的是非之地,少待为妙。”
徐寒听闻此言,微微一愣。
如今的大周,那号称千古一帝的宇文南景登基继位,一幅国泰民安要重现当年盛世的光景,怎会是是非之地?
徐寒听得疑惑,但却又不想深究此事,话锋于那时一转问道:“二师娘方才所言,似乎已经将子鱼收入门中...”
见徐寒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性子本就喜动不喜静的鬼菩提看得一阵窝火。
“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扭扭捏捏,比起那混蛋还要令人生厌!”她冷哼一声,颇为不悦的言道。
徐寒顿时脸露苦笑,这才赶忙拱了拱手,将心中担忧索性一并托出。
“子鱼能得师娘看重自然是她的福分,只是方才听闻宁掌教之言,那所谓的《吞妖镇天决》似乎并不适合至于的身子...师娘是否...”
“呸!我方家的《吞妖镇天决》又岂是他这种负心人可以评断的?子鱼体内有我方家血脉,便可修炼此法!那个负心人,我寻了他这么多年,却不想原来就是玲珑阁的掌教,若不是那老不死的拦着,我现在便要替我月牙妹妹取了他的狗命!”鬼菩提如此说着,眉宇间再次煞气涌动。
从之前鬼菩提与宁竹芒的对话,以及此刻鬼菩提所言,徐寒大抵明白了些许。
方子鱼姓方,前朝皇族也姓方,加之这所谓的《吞妖镇天决》,想来应当是前朝皇族修行的秘法,而恰好方子鱼便是前朝皇族血脉的继承人。
只是这些究竟如何与宁竹芒扯上了关系,恐怕还得是因为他们口中那位名为月牙的姑娘。
徐寒大抵猜得出来,这应当是一处正派弟子与前朝遗孤后人相恋,双方难以得到对方身后势力认同,最后不得不携手私奔的故事。
可最后那位名为月牙的姑娘究竟是如何死去的,宁竹芒又如何带着方子鱼回到门中,这其中的故事徐寒便不得而知,不过观此刻鬼菩提的脸色,显然之前与那名为月牙的女子关系必然极好,甚至有可能是血脉至亲。不了解其中具体经过的徐寒不敢妄言,只能是再次沉默,脑海中思索着如何问出子鱼的处境,方才能够安心。
不过这样的小心思方才升起,鬼菩提便一眼看穿,她白了徐寒一眼,那之前密布于脸颊上的煞气终于消减了几分。
“子鱼的事你大可放心,《吞妖镇天决》对于血脉稀薄的皇族后裔确实颇有危害,但子鱼体内的血脉却远远超出她母亲月牙。她是我的徒儿,又是你师兄蒙梁的心上人,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害她,待到她完成前篇的修行我便会放她归来...”
听闻这话的徐寒这才算是安下了心来。
他赶忙再次朝着鬼菩提拱了拱手,言道:“谢过二师娘...”
......
之后二人又聊了许多,大抵都是鬼菩提说着,徐寒安静的听着。
譬如蒙梁去了剑陵守墓,陈玄机对于方子鱼视而不见...
譬如她虽然早就帮徐寒从森罗殿中除名,但那位曾经带徐寒入殿的元修成如今地位却是水涨船高,已经与鬼菩提平起平坐,成为十殿阎罗之一,她看不透此人,让徐寒对他也得多加防范...
又譬如询问了一番徐寒《修罗诀》的修炼进度,期间不忘督促,还极为耐心的与他讲解了许多徐寒在修行中遇见的难关...
虽然这个过程,鬼菩提的态度颇为恶劣,言辞也多为轻佻,但徐寒还是感受到了在这之外,鬼菩提对于他的关切。当然这样的关切很明显是来自于对墨尘子的爱屋及乌,但徐寒还是很是受用。
一番谈话下来便已是足足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鬼菩提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言道:“好啦时辰不早了,我也好早些回去了,睡得太晚容易长皱纹,尤其是我这个年纪的女人。”
这样的话从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口中说出,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清楚对方年纪的徐寒却对此无从言说,只是难免觉得有些怪异。
“二师娘...”不过他还是在对方离去前又一次唤住了对方。
“嗯?”鬼菩提疑惑的看向徐寒。
“弟子还有一事。”徐寒言道。
“还有?什么事,快说!”鬼菩提有些不耐烦的言道,但离去的步子却很是配合的停了下来。
摸清楚对方性子的徐寒自然不会去在意此事,他于那时小声问道:“关于阿笙...”
“阿笙?”鬼菩提愣了愣,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徐寒口中的阿笙究竟是谁。
不过很快她的脸色便是一变,看向徐寒的目光又些诧异:“你与他认识?”
“嗯。”徐寒点了点头,倒也并不隐瞒,将数年前他与刘笙在青州上云城赌坊的遭遇以及蛊林之中刘笙舍命相救之事一一道来。
“数月前,我在鹿角原再次遇见了阿笙,可是他似乎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听他与那些太阴宫杀手的对话,似乎他还成了半妖,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阿笙如今又是如何的处境?”
听闻此言的鬼菩提少见的低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光景,方才低沉着声音言道:“刘笙的事不是你能参与的...我并不想让你卷入其中,听我一句话,各安天命,对你对他都好...”
早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的徐寒,听到从鬼菩提嘴里说出的这番话依然还是有些诧异,他深深的看了鬼菩提一眼言道:“弟子的命是阿笙救的,我能接受阿笙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的事,但弟子不能接受的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这不对,我不允许他活在这样的谎言之中!”
徐寒的语调坚定,让鬼菩提一顿,抬眸看去。
那时,天色已晚,稀疏的星光照在少年的侧脸。
那张在无数磨难下已入刀削一般的脸庞上,刻着的是近乎理所当然的坚决。
她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模样,在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身上,她知道,她无法说服徐寒,于是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等到子鱼修炼完成,你要的东西我会让她带给你的。”
......
告别了徐寒,紫瞳少女独自一人行走在早已睡去的隆州小镇之中。
空无一人的小巷,月光从云底探出了头,将光芒洒下,那月光将女孩的身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右手伸出。
洁白的手臂一如天上的月光,美艳动人。
然后,她的无名指与食指一打,一声脆响在巷口荡漾开来。
数以百计的身影于那时出现在她的周围,他们跪拜在女孩的身前,低着头,弯着腰。似乎看上对方一眼,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僭越一般...
女孩用她紫色的瞳孔扫视了诸人一圈,在月光下泛着殷红光泽的嘴唇微微张开:“你们都听见了?”
“是。”那数百道声音如是言道。
这样的回答自然在鬼菩提的预料之中,她沉着脸色思索了好一会光景方才言道:“他很重要。”
那些跪拜在她身前的众人互望一眼,有些摸不准这位喜怒无常的阎罗的意思,但他们还是言道:“阎罗放心,我等定会誓死保护刘判官...”
“我说的是徐寒,他的命是那混蛋的命换来的!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鬼菩提再次言道,语调于那时又阴森了几分。
回过神来的诸人赶忙言道:“阎罗放心,今日之事我等并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是吗?”鬼菩提殷红的嘴唇在听闻这话时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么说来,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
“自然明白!我等对阎罗的中心日月可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唯恐触怒了鬼菩提的诸人在那时连连言道。
鬼菩提却摇了摇头,“不对哦...”
“我的意思是...”
“只有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下这个秘密...”
这话说罢,诸人的脸色的神色在那时忽的一滞,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一刻。
鬼菩提娇小的身子迈步向前,似乎对于诸人视而不见一般。
而下一刻,诸人的颈项处无一例外的浮现出一刀浅浅的血痕,随即他们的脑袋便在那时与颈项处脱落。
鲜血喷涌而出,于月光下闪烁着炙热而殷红的光芒,一如少女的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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