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下城是距离长安不过八十里的小城。
城郭不大十里见方,但依仗着长安的天时地利,靠着赚些往来商贩的过路钱,倒也算得上富足。
这时,太守府的院落内。
身着蓝色官袍的老太守,佝着身子,满脸的讨好之色。
“太尉大人,这是小的特意命后厨为大人准备的饭菜,请慢用。”他如是言道,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坐在石桌旁的少年。
天策府府主、大周太尉这般位极人臣之人却不想竟如此年轻。
不过...
终究是要死的。
他这样想着,脸上的谄媚之意更甚。
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这表面一套,暗地一套的本事他早就信手拈来。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诸位大人慢用。”见自己的讨好得不到对方的半点回应,那位老太守也不好再继续将自己的热脸往徐寒的冷屁股上贴。这般说罢就要离去。
可脚步方才迈出,一旁便有两位身着白色甲胄的士卒将之拦住。
老太守一愣,侧眸看向那石桌旁正静静吃着菜肴的少年,“太尉这是何意?”他一脸疑惑的问道。
“慕安。”坐于石桌上的徐寒却并不理会他的询问。
“嗯?府主有何吩咐?”他身后背着造型夸张的刀剑的男孩闻言,侧头看向徐寒。
“来的时候我看见街角有卖糖葫芦的地方,你让可卿姐姐陪你去卖些回来,路上吃。”徐寒笑着言道,苏慕安这孩子对于糖葫芦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执念,爱吃得很。
“真的?”男孩的心思简单,闻言便是一喜,看模样已经跃跃欲试。
“别多吃,小心长蛀牙。”徐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叮嘱道。
“嗯。”苏慕安重重的点了点头,便拉着一旁的秦可卿蹦蹦跳跳的出了这宅院。
而待到苏慕安走远,徐寒这才转头看向那位老太守,脸上荡起了如春风般的笑意。
“太守大人如此礼遇,我怎好独享,来,一起吃吧。”徐寒笑眯眯的言道。
笑面虎,笑里藏刀。
没读过多少书,靠着与长夜司某位大人物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混上这样一个肥缺的老太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样两个辞藻来形容此刻徐寒脸上的笑容。
他本能想要推辞,但话方才到了嘴边,便对上了那二位甲士杀气腾腾的目光。
老太守一个激灵,想着自己才过门的年轻小妾,大把的银票花出去,还没来得及享受半刻,着实不能就交代到这里。
因此,他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脸上再次浮现出那谄媚的笑意,一张干巴巴的老脸,就随着那笑意挤作了一团。
“太尉大人如此好兴致,老朽自然奉陪。”老太守一咬牙,坐到了石桌旁,伸手提起身前酒杯满上一杯,便热切朝着徐寒递去。
可谁知徐寒却在那时伸出了手摁住了老太守递来的酒杯。
“太尉这是...”老太守一愣,话还未说完,便被徐寒打断。
“老太守是长辈,这一杯怎么也得徐某敬你。”徐寒的脸上依然荡漾着明媚的笑意,但这笑意却让老太守的心底一阵咯噔,隐隐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徐寒的肉身修为已达紫霄境,那力道是何其惊人?足足有百钧之力,那一手按下,老太守的心里就是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也只能坐了回去。
“在下受陛下亲命,领兵去往大黄城镇守边关,这还要仰仗老太守配合啊。”徐寒说着,手中的酒杯便高高举起,朝着那太守敬去。
“不知...太尉大人,要老朽如何...配合啊。”那老太守小心翼翼的问道,手中端着的酒杯却是迟迟不敢饮下。
“无非兵马钱粮而已。”徐寒淡淡的说道,杯中之酒被他在那时仰头一饮而尽。
哪知那太守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连连摆手。“老朽这盟下城可比不得长安,训练的士兵不过几百人,也都是为了抵御时不时的流寇山贼或是严防城中暴乱之用,若是被太尉大人带走,那我盟下城岂不处于危险之地,城中百姓安危我当如何保全啊?”
老太守这般说道,脸上的神情很是为难,似乎真的是在为自己治下百姓考虑一般。
徐寒在那时皱了皱眉头,沉着声音苦恼道:“这样啊。”
“是啊,老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见徐寒似乎被自己唬住,那老太守连连附和道。
可徐寒却在那时转头望向自己身侧一位身着红袍,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的问道:“严先生,是这样吗?”
那中年男子生得极为魁梧,那一身公卿所穿的红袍落在他身上,显得多少有些紧绷。
但他怪异的装扮却并未让那太守生出半分的嘲笑之意,在看清对方的容貌之后,老太守的心头一震,惊呼道:“严连楼?”
中年男子闻言,看了老太守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了那发黄的门牙。“正是在下。”
严连楼,天策府三千公卿之一,执掌天策府的情报网,但凡大周发生之事,少有他所不知。当然这是在当年天策府鼎盛时期的事情,如今严连楼手下的情报网早已因为各种缘故而不断收缩,但这些年他虽然足不出户躲藏在偏远小镇,可对各方情报的探察汇总却从未落下。
虽然无法做到如以往那般面面俱到,可一个小小太守的底细他还是摸得清楚的。
这太守虽然不曾见过严连楼,但毕竟听说过他的大名,加之他跟在这天策府主身边,因此,便一下猜了出来。而在得到严连楼自己的承认之后,那太守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怎么样?太守还要继续坚持吗?”徐寒见他这般模样,脸上笑意更甚了几分。他幽幽的问道,声线冰冷,如北地飞雪。
那太守闻言咬牙沉思了好一会,却终是无法割舍那些他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产业。更何况徐寒等人此去的目的上头早已飞鸽传信了过来,他们不过是朝廷的弃子。老太守怎愿意在这样的人上倾注自己的心血。因此,他在沉默许久之后,终是低沉着声线言道:“老朽不是不愿,是着实...”
哐当!
他的话方才出口,徐寒的身子猛地站了起来,只见那少年长袖一挥,满桌丰盛的菜肴便纷纷落地,摔了个粉碎,而后他的手猛地伸出,将那老太守的手握住,摁在了石桌之上。
“严先生说吧。”他寒声言道,如有实质的杀意自他周身涌出,而另一只手的袖口处,更是浮出一道寒光,一把匕首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老太守见徐寒这作态不似唬人,顿时慌了阵脚。他连连说道:“太尉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徐寒却并不理会,而是转头看向那位身材魁梧的严连楼。
“泰元七年九月,顾流香上任盟下城太守,赋税加重三分,上贡朝廷之税收以旱灾为名,少了三分,此举一共纳下银两两万三千,收入私囊。”
严连楼闻言,在那时淡淡言道。
此音一落,便见徐寒手中的匕首划过一道寒光,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自太守府中升起,那太守被徐寒摁着的右手上,大拇指已然脱落,殷红的鲜血滚滚流出,转瞬便侵染了整个石桌。
“再来。”徐寒的脸色却丝毫不变,就好似现在摆在他面前是一只鸡鸭一般。
“泰元九年三月,雪灾,朝廷...”严连楼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在老太守的耳中却犹如阎罗催命一般阴森可怖。
“八百!八百士卒!老朽愿为太尉提供八百士卒。”那太守在那时根本顾不得自己手上那淋漓的伤口,他高声言道,脸上已无半分血色。显然已是被徐寒如此狠厉的举动吓破了胆子。
可徐寒闻言却愣愣的看了老太守一眼,随即言道:“再念!”
“泰元九年三月,雪灾,朝廷下发赈灾粮草三万石,纷发灾民的合计一万三千石,剩余不知所踪。”严连楼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后太守府中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次,老太守的中指落地。
“徐某可不是一个又耐心的人,下一次,便是太守大人的整个手臂了。”徐寒寒声望着几乎要在这巨大的痛觉中昏死获取的老人,如是说道。
“一千八...八百士卒,三万石...粮草...”那太守此刻哪还有半点与徐寒讨价还价的胆子,他虚弱的说道,脸色惨白无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
徐寒闻言,那阴冷的脸上终是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太守早些如此,又何必受着皮肉之苦。”他好言规劝道,似乎如此行事他心里也很是不忍一般。
旋即,他松开了压着太守的手,手中匕首一震上面的血迹脱落,他站起身子:“明日辰时我要看见这些东西放在城门口,如若不然,太守应当知道后果如何吧?”
他如此说罢,便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领着众人走出了太守府。
那时,陪着苏慕安去买糖葫芦的秦可卿二人也恰好走了回来。
“府主,你尝尝,可甜了!”吃得满嘴糖渍苏慕安见着徐寒,伸手便递出一串。
徐寒微微一笑,接过那糖葫芦,咬了一口,“嗯,真甜。”
“那可不是,我苏慕安挑糖葫芦的本领可不是浪得虚名。”得了夸张小男孩拍了拍胸脯很是骄傲的说道。
徐寒则伸手牵起了男孩的手,朝着府门外走去。
一行人渐渐远去,未有他们的谈话声还远远传来。
“府主,我们今日不住这里吗?”
“不住。”
“为什么?”
“太守老爷爷要为我们准备东西,我们就不好打扰他们了。”
“什么东西?是打仗用的兵马粮草吗?”
“嗯。”
“真的?那太守爷爷真是好人啊。”
“嗯,确实是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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