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呜……”
孩子。
一个看上去十岁不到的孩子,倒在一颗老树下。
他的身材羸弱得可怕,就像是皮包着骨头,天下着雪,风很大,雪堆积在树杈上,厚厚一层,但出奇的却没有半点洒落在树下男孩的身上。
他看上去很虚弱,若不是嘴里断断续续的呜咽,若不是鼻尖呼出的绵薄的白气,这样一个孩子,在这样的雪天,以这样的方式躺着,大抵都会被人当做一具尸体。
雪不停,天色昏暗,像是有一块黑布将这座城池笼罩。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但他们却对那倒在大树下的身影视而不见。
一位穿着灰色容貌,头戴兜帽的男子从雪中走来。他的身上落满了雪花,却没有来得及去抖落。他径直走到了那棵大树下,抬头看着因为落光了树叶而光秃秃的大树。
“你很悲伤,对吗?”男人轻声问道。
他矗立树下的身影与街道上行色匆忙的人群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但雪依旧下,躺在地上的孩童抬眸艰难的看了男人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阵阵“啊呜”的低吟——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又冷又饿的窘境耗尽了他绝大部分力量,此刻的男孩像极了被人抛弃的幼猫,蜷缩在雪地中,等待死亡。
男人却看也不去看那男孩一样,他依然注视着那棵老树,继续自顾自的言道:“你想要救他,对吗?”
静默矗立在这座城池已经数百年的老树忽的微微摇晃。
“我可以帮你。”男人面色平静的说道,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有认真得像是真的在和什么旁人难以听见与看见的事物交谈一般。
“但这座城里像他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而以后还会更多,我救不过来。”
老树又开始摇晃,积雪从树杈上抖落。
“你生有灵根,数百载春秋已过,你亦有所悟。再长则百年,短则一甲子,你便可幻化人形,以你的根底,求一正神之位,又或者归附于渭水神国,做一位大妖,都未尝不可。而你要救他们,救这座城,这些东西你都得舍弃,你愿意吗?”男人又问道。
老树忽的静默了下来,像是真的思索男人的问题。
男人也不催促,安静的立在那处,等待一个答案。
躺在雪地上的男孩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发不出声音,却隐隐觉得疑惑与神奇。
忽然,老树又开始摇曳。
瞥见这番情形的男人微微一笑,他仰起了头:“想明白了吗?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老树继续摇曳,像是回应。
“很好。”男人点了点头。而也就在那一刻,风雪忽的大作,周围的行人在那风雪之中纷纷掩面,而待到数息之后风雪停滞,行人们忽的发现,那棵立在街道正中的老树不见了……
……
他们来到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山丘上。
那是一件很神奇的体验。不过眨眼间眼前的景象便猛然变幻,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而相比于这空间的变幻,男孩却更诧异于眼前那颗连着树根一同悬浮在半空中的古树。他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发出一声惊叹。
天色愈发的暗,或者说是这处的天色愈发的暗。
男孩忽的警觉到他们现在到底所处何地——他侧头看了看,那座古桐城正位于他们的东面。
他们在一瞬间来到了阴龙丘!
阴龙丘是位于古桐城西边的一处土丘,以往这个地方连名讳都不曾有过,只是随着大周取虞而立,古桐城中便暴雪脸面,即使如今已到三月,这一点也未曾更改,有人说是虞家亡魂化作了阴龙,要寻生人索命,故而才有此番异象,而这处便是世人所言阴龙的栖息之地,此名也就由此而来。
男孩侧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虽然他并不认识他,但对方能够的带着他与这古树转瞬来到此处,显然不是一个寻常人,男孩好奇的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却在那时伸出了手,一道道青色的光晕从男人的体内荡开,将那悬浮在半空中的古树包裹。随即古树下的本就密集的根系在那青色光晕的笼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不断朝着地面延伸。
转瞬它们便抵达了地面,密密的树根穿过土丘上厚厚的积雪,刺入地底,在地底下不断的延伸,男孩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地面下传来的震动,就像是数以千计的巨蟒在地底穿行一般。
足足百息的光景过去,这样震动终于停下。虽然未有亲眼所见,但男孩却有种感觉,这片土丘依然被那老树的根系所彻底覆盖。
这时,身旁的男人再次伸出手,一道道青色的符印凝结,被拍入那老树的树干之中,老树巨大的身躯缓缓落下,最后坐落在这片狭长土丘的三分之处。
昂!
隐约间男孩听见了一声宛如龙吟的哀鸣。
男孩还在惊骇于这番他从未见过的诡诞景象,却忽的感受到身旁的男人在那时看向了他。
“我……”男孩有些害怕,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说起。
男人却微微一笑,看向抖落了周身积雪,隐约开始生出新叶的树干,言道:“从此之后,他就是古桐城的守护神了。”
男孩似乎理解到了什么,他鼓起勇气追问道:“这雪会停下吗?”
“嗯。”男人点了点头。
“但它很脆弱,为了守护这座城池,它失去了许多。它需要一个人来一直保护它,就像它保护这座城池一般。”男人说着,目光再次落在了男孩的神色,不知是否是错觉,男人眸中温和的笑意好似在问他是否愿意。
“要多久?”男孩问道。
“很久。至少七百年。”男人轻声言道。
男孩面露苦恼之色:“可我活不了那么久。”
男人言道:“你已经死了。”
“嗯?”男人用最平静的语气所说出的话让男孩红彤彤的脸蛋瞬间变得煞白。
男孩忽的想到了什么,他刚刚似乎真的要死了,他分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曾有,怎么忽然间却又生龙活虎了起来,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处于一种半透明的状态——他是一道魂魄。
“是吗?那我就没办法守着它了吗?”男孩低下了头,有些遗憾的自语道。
男人却在那时伸出手,轻轻的放在了他的头顶,金色的光芒忽的从他体内涌出,将男孩包裹。
“可以的。”他轻声言道。
……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古桐城外,桐林中,老人嘟囔着这样一句话,迈步穿过了桐林的外围。
他瞥见了桐林深处,那金色光晕下包裹下的那颗巨大的古树,一如七百年前一般,高挺茂密。
他知道削候的官员已经到了古桐城,很快这片桐林便会失去他最后的庇护。老人有些落寞,也有些迷茫,七百年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他也无比虚弱,他叹了口气轻轻靠在了古树旁,就像是两位共同经历了七百年岁月的老人在相互依偎。
忽的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在了他的头顶,老人伸手将事物轻轻取下,放在了自己的眼前——那是一枚树叶,一枚枯黄的书页。
老人的瞳孔陡然放大,身子微微颤抖。
七百年了。
整整七百年了。
这棵树从未有过落叶。
……
“所以,孙大仁他们呢?”魏来平静的看着眼前一脸女儿娇羞的纪欢喜,淡淡的问道。
“……”纪欢喜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魏来。但这样的诧异在她的脸上也只持续一刻不到的光景,随即她脸上的娇羞之态尽数散去,转眼便换做了淡淡的笑意,她娇责道:“公子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不觉间二人此刻已经走到了那虞候府的府门前,说完这话的纪欢喜用眼神望了望前方不远处:”呐,公子的朋友不都在那里吗?“
魏来赶忙抬眸看去,而眼前的景象却是让这少年瞠目结舌。孙大仁三人可没有半点魏来想象中的被那些纪欢喜的同伴劫持的模样,三人此刻就像是没见过的农家小妇人一般,与众多百姓一同围堵在虞家侯府前,与那些百姓推推攘攘,踮着脚想要看清侯府门前的情形。
魏来有些气结,又看了看自己身旁似笑非笑的女子,心底便对这三个只顾着看热闹,把自己丢在客栈中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要迈步上前,质问自己这三个不靠谱的同伴,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欢喜。你怎么跟这个家伙在一起。”
魏来闻言回眸看去,却是那乾坤门的叶圣子正带着他那一群门徒们走了过来,而其中更有那位昨日死了儿子的胡家家主胡府兴。他瞥见了魏来,眸中顿时燃起汹汹怒火,毫不遮掩,似乎恨不得立马冲到魏来面前,将之头颅拧下。而为首的叶渊眉头紧皱,显然对于此景颇为不喜。
“恰巧遇见,便一路同行。”纪欢喜淡淡言道。
“和死人说话,可是晦气得很啊。”叶渊沉着脸色盯着魏来言道。
纪欢喜低头颔首,却是不语。
魏来却是懒得理会对方,转身就要迈步离去。
魏来的无视让叶渊的心头堆积的怒火越烧越旺,他瞥了一眼纪欢喜手中的食盒,问道:“欢喜你带着食盒做什么?”
“魏公子喜欢我做的早饭,今日我便给他送了些去。”纪欢喜眯着眼睛笑道。
叶渊的面色一寒,在他的记忆里,他可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殊遇。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却不愿让对方看见。
他转身看向身后同样怒火中烧双拳紧握的胡府兴,低声问道:“那位帮你锁住桐林的大师呢?”
胡府兴从丧子之痛的怒火中回过了神来,他轻声应道:“大师神龙见尾不见首,从授与我此法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说道这处,胡府兴的脸色变了变,他咬着牙再次言道:“圣子大人,我胡府兴为了乾坤门,可是失去了两位儿子,圣子一定要帮我儿报仇。”
叶渊眉头一挑,深深的看了胡府兴一眼。
有时候他真的挺佩服眼前的男人,为了讨好乾坤门,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弃。然后他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魏来的背影。
“放心吧。他们都得死。”叶渊眯着了眼睛,低声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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