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金牛镇,早早的便喧嚣了起来。
州牧府下拨了足够的钱粮,足以让金牛镇的百姓熬到第二年秋收,现在对于金牛镇的百姓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将房屋修筑妥当,不要到时候没有避寒之所。
晨光中到处可见搬着建材忙碌的人们,在还未铺设好石板的泥泞道上来回奔走的场景。
而薛府之中,吃过早饭,那六十余名孩童便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站直了身子,翘首看着里屋方向,一个个模样急切。
直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与孙大仁等人从里屋中走出,这些孩童们方才眼前一亮,一窝蜂的便要围过来。
孙大仁在那时双目圆瞪,兴冲冲的孩子们都亲身经历过孙大少爷在乌盘城中横行无忌飞扬跋扈的日子,一个个便又收敛起了兴致,退了回去,但看向魏来的目光却还是止不住的热切。
做了六年傻子的魏来很少经历这样的事情,他也多少有些尴尬。在走到诸人身前后,咳嗽一声,问道:“你们知道找你们来做什么吗?”
一群孩童齐刷刷的摇头。
“嗯。”魏来沉吟了一会,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但这些孩童的目光着实太过炙热,看得魏来也莫名有些紧张。
“这样吧,你们中有谁淬炼过肉身又或者修行过书院功法?”魏来决定换一种方式。
与之前一般,一群人再次齐刷刷的摇头——这大概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无论是修炼肉身所需的各种药材器物又或者书院的功法都价值不菲,乌盘城书院与武馆的学生又或者学徒少之又少,而这六十多为孩童中没有这些“幸运儿”也是正常。
“那你们想要修行吗?”魏来又问道。
其实这是一个算不得问题的问题,谁不想成为人上人,谁又不想拥有通天彻地神通。只是修行虽只是寥寥二字,但所需的天赋以及钱财都不是一个寻常人可以想象的。
所以,那些孩子在听闻此问后,都是眼前一亮,但随后又黯淡了下来——他们以往的家境本就不好,根本不敢奢望此事,而如今丢了父母家人,哪还有资格去妄想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你。”魏来大概也能知道这些孩子们心头所想,他在石阶上蹲坐下了身子,指了指站在前方的一个男孩,他年纪在人群中也算偏大,估摸十三四岁左右,身材瘦弱。
“啊?”他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被魏来“钦点”的殊荣,闻言后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又惶恐的看了魏来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魏来问道。
男孩应道,模样多少有些出于本能的不安:“李绪。”
“你想修行吗?”魏来再问道。
“我……”李绪有些迟疑,目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魏来,似乎是用自己涉世未深却敏感的心思,小心的揣度着魏来的意思。
但他毕竟年幼,哪能看得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半天,又骑虎难下,少年心性使然,索性一咬牙言道:“我想!”
魏来的脸上在那时露出了笑容,他又看向一旁,问道:“你们呢?”
孩子们还是有些迟疑,但很快便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拉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咬着牙,走出了人群,盯着魏来言道:“阿来哥哥,我们也想。”
这女孩与男孩魏来认识,女孩叫钱浅,男孩叫钱岳,是那位牢头钱旭贵的儿女,他们的母亲经历了那次险境,在惊吓与悲痛中撒手人寰,姐弟二人也成了孤儿,被薛行虎收养。
而剩余的孩童们见有人带了头,一个个便露出了意动之色,在之后的十余息光景里竟是争先恐后的上前表明了自己想要修行的心思。
魏来微笑着站起了身子,目光在那些孩童的身上一一扫过,言道:“想就要说出来,就要去争取。”
“这世界闹腾得很,可没有人会安静的等你们慢慢犹豫。”
魏来的话,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多少有些深奥,孩童们纷纷一愣,目光不解。
魏来却随即站起了身子,又言道:“这是修行之前,我要交给你们的第一个道理。”
“修行会是一件很辛苦也很枯燥的事情,你们有决心,就要去做,去做就要努力。”
孩子们大都还算聪明,听到这话也明白了魏来的意思,他们的目光顿时热切起来,脸上也写满了喜色。
“第二个道理。”魏来又言道,有些喧闹的人群瞬息安静,他们纷纷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你们,不,是我们其实都一样,与那乌盘江的江神,与朝廷的某些鹰犬有不共戴天之仇。”
说着,魏来在此处顿了顿,目光看向那钱家姐弟:“我知道,修行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不仅仅是向上阶梯,更是复仇的筹码。”
魏来的目光如炬,看得那钱家姐弟心头慌乱,于那时纷纷低下了头。
而在场的孩童们显然或多或少都存着这样的心思,闻言之后像是被人拆穿了心思,神情略显慌乱。
“不必羞愧。杀父母之仇、亡故土之恨,本就不共戴天,能忘的人才是真正的恶徒。”魏来却又言道,孩子们再次抬头,看向魏来的神情复杂。
“但我不希望你们永远活在仇恨中,我也亦然。”
“我们迟早会寻到那蛟蛇,寻到身为祸首的鹰犬,将他们一一手刃……”魏来再次沉默,他想起了那一日,在关山槊的神庙中,那位前朝阴神与他说过的种种,然后方才继续言道:“可在那之前,我们都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它崎岖、蜿蜒,有时会让我们迷茫,看不到方向,有时甚至会让我们绝望。”
“但我想让你们铭记,那些牺牲自己,让我们活下的人,希望我们怎样活着。”
“永远……永远不要迷失方向。”
……
这个话题对于多数孩童来说都太过沉重,尤其是关于他们死去的父母,薛行虎素来避讳在他们面前提及这些,但魏来以为面对过去,始终比假装遗忘要来得有用得多。
孩子们并不能很好的理解魏来的话,他们的脸上在那时大都露出了困惑与迷茫。
魏来当然也知道,这些孩子不可能能在这时就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这颗种子他得埋下。他微微一笑,收起了再在这些沉重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他语气变得轻松了起来:“好了,大道理讲完了,咱们开始修行。”
听闻这话,孩子们顿时收起了之前的疑惑,纷纷又是眼前一亮。
修行——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神秘又神圣的事情,他们对于那道即将在他们面前的新世界的大门自然满是期待。
魏来侧眸看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孙大仁一眼,他知道,自己所言的一切对于孙大仁来说同样适用,虽然这些日子,这家伙好似又恢复了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但魏来却明白,孙伯进的死已经让仇恨的种子深深的埋入了孙大仁的心中。他不止一次的看到孙大仁在无人的地方拼命的修行,可仇恨固然能够让人生出力量,可一味扎入其中,同样也会迷失心智,得不偿失。
魏来无法去准确衡量仇恨与生存二者之间的平衡,毕竟他自己也处于那样的仇恨之中,他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孙大仁的肩膀,正在愣神的孙大仁回头疑惑的看向魏来。
魏来却笑道:“接下来交给你了。”
“嗯?”孙大仁一愣,神情困惑。
“把你们贯云武馆最招牌的炼体凝血术教给他们。”魏来却言道。
孙大仁心头有些莫名其妙,倒不是说那套法门如何高深,只是这凝血炼体,天赋勤奋虽然重要,但药材器具却同样必不可少,就好比他自己,他爹为了让他在十六岁凝出五枚神血,前前后后花去的采买药物的银两便足足有千两之巨,没有这些东西,单单修得这法门,没有个三五年,恐怕难以凝出一枚神血。
他以为魏来应该明白这一点,可见此刻魏来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去考虑这么多孩童修行所需的资源当从何处取来。倘若如此,让这些孩童修行此法,其实与误人子弟并无区别。
孙大仁想到这里,本欲提醒魏来,可见魏来神情平静,他还是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索性便暂时收敛起了心思,走到众多孩子的身前开始将他贯云武馆中的炼体凝血之法一一展示出来。
孩子们大都稀奇得很,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看着孙大仁,努力的记下那法门的每一个细节。
……
魏来退到了一侧,看着眼前的众人,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薛行虎走到了他的身侧,目光看着那群正在努力跟随着孙大仁挥拳出腿的孩童,神情有些凝重。
“我明白你的好意,这个世道确实只有修行才能突破桎梏,成为人上人,但我们穷乡僻壤,没办法支撑起这么多孩子的度用……”薛行虎沉声言道。
说罢,薛行虎看向魏来,可那少年却并不急于男人回应,而是继续目光直直的看向那些孩童。
薛行虎暗以为是自己的话让魏来难堪,他又接着言道:“我说过,你们已经为金牛做得够多了,没必要在为这些事情烦恼,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我……”
“十天。”可就在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嗯?”被打断了话的薛行虎皱了皱眉头,不解的盯着魏来。
少年却在那时转头了头,看向薛行虎,笑着言道。
“十天后,我会与青焰离开金牛镇。”
“那时,金牛镇会多出六十四位武阳境的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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