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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谁敢立教称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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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水火之争的收官之地。

姜赦身形转瞬即至,劈头盖脸便是一拳。

陈平安并未着急出剑,身形不退反进,如前去就山再撼山,单手硬接姜赦此拳。

只是一递拳一接拳,双方头顶,天空便出现一处光阴漩涡,这是双方拳意与光阴长河碰撞、激荡而起的异象。

光阴漩涡之内,犹有种种奇异场景,一一生发,层出不穷,显现出各种古战场的厮杀过程,如一幅幅灵动壁画。

毕竟是十一境武夫的一拳,陈平安身形倒退,一退再退,刹那之间,拉伸出一条长达十数里的青色长线,最终站定,双袖鼓荡不已,似有一串串闷雷声响。陈平安抖了个剑花,剑尖金光流转,熠熠生辉。

“有点气力。如果是位气盛武夫,胆敢硬接此拳,估计这会儿已经投胎去了。”

站在陈平安原先所站位置,姜赦拧转手腕,震散拳意,流露出几分赞赏神色,微笑道:“比起上次在太平山接下半拳就倒地装死,长进不少。”

体内五份武运,以二打三,形同一处争战不休的战场,在姜赦的人身小天地之内,如三股叛贼作乱,这让姜赦难免有些烦躁,必须分心将其镇压,如皇帝不得不离京御驾亲征平叛,兵力上还是劣势。

姜赦无需任何言语,甚至不必动用丝毫灵气,只是招招手,先前被他一屈膝踩踏而出的大地裂缝,竟是一座“山脉”大阵,中央地带便是祖龙之山,其余皆是由此延伸出去的龙脉。

这一手,宛如后世雕刻印章的阴刻手法,等到姜赦敕令,大阵拔地而起,山峦起伏,除了呈现出漆黑颜色,与世间山脉形状无异。阵法如大岳压顶,向远方陈平安那一粒芥子身形轰然砸去。如一方大小不输倒悬山的山字印,将大地作为宣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陈平安钤印而去。

陈平安纹丝不动,只是提起长剑,朝高处写意一划,将其轻松斩碎。

巍峨群山,随之崩碎,阵法蕴藉的无穷道意,没了枢纽支撑,化作一场磅礴大雨,迸溅开来,无数金色雨点纷纷落地,这一幕画面,可谓炫目至极。

天劫一般的大道压胜。

一剑说斩就斩了。

姜赦笑了笑,若是技止于此,自己哪敢妄言做掉半个一,再登天去会一会周密。只见那些金色雨点刚刚触地,沾染了些许土性,便化身一尊尊金色力士,数十万身披甲胄的,矗立而起,结阵围杀陈平安。犹有那些不曾彻底破碎的条条山脉,在半空显化为身披各色甲胄的魁梧神将,身高百丈千丈不等,手持兵器,或使出一门门神通,或祭出一道道攻伐术法,数以千计的神通术法,堆积如一阵密集箭矢,乱哄哄向陈平安攒簇而去……

陈平安面带笑意,手持长剑,心念微动,剑光流溢,如编织起一轮皎皎光亮的满月。

这轮圆月蓦然扩大,团团月相裹了长剑,笼罩了头别玉簪的青衫剑客,剑气强盛无匹,月光如水,一瞬间漫溢整座人间。

什么神通什么术法,什么大地之上的力士,悬空的金甲神灵……浩浩荡荡的杀伐声势,悉数被剑气一气洗掉,悄无声息的消散。

陈平安微微皱眉,低头望去,只见心口处,横插着一支五彩宝光的短戟,不知何时穿透了心脏和后背。

将那并非实物的短戟缓缓拔出,手指稍微加重力道,轻轻捏碎。只见被短戟洞穿的心脏处,一团浓稠如水银的金光而已,并无半点鲜血,故而算不得致命伤,说是受伤,估计都有点勉强。这便是这副神性身躯的强横所在,无垢无暇无缺漏,大道自行循环不息。

确实,能够与天庭周密遥遥抗衡的人间半个一,一旦陈平安不再藏掖,当真有那么好杀?

姜赦站在远处,伸手握住那杆长枪“破阵”,一只手抵住脸颊,气笑不已。

方才竟是一个不小心,被一把神出鬼没的碧绿飞剑给戳穿了腮帮,不过伤口愈合极快,姜赦当然并无大碍,就是丢了些面子。

可仍是被飞剑蹭走了一滴鲜血,陈平安抬手将飞剑十五收入袖中,双指搓动那份战利品,神色间有些遗憾,可惜无涉本命元神,不然若是能够像郑居中追杀大妖胡涂那般,就有赚头了。陈平安将那滴鲜血往地上一甩,身边便多出个用处不大的“姜赦”。

这尊被陈平安以符箓手段临时铸造而出的假相,就杀力而言,虽然鸡肋,却别有用处,宛如一份用以探究人身天地洞府数量、经络走势、所炼本命物等的拓本,能够让陈平安顺势看到一些姜赦的内景气象。

只是不等陈平安多看一眼,那“姜赦”便造反了,不知姜赦用上了何种手段,竟然能够让它临阵倒戈,一拳直击陈平安面门。

陈平安便伸手拧断了它的脖颈,瘫软在地,身躯如雪消融,重归一粒鲜血,想要遁地逃窜,陈平安摊开手掌,便有一道袖珍阵法困住它,再将它拘押至掌心上空一只无形白碗内,一粒鲜血滴溜溜旋转不停,到处碰壁,如日月在盘内走丸状。

姜赦突然松开长枪,问道:“敢不敢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武道之争?”

陈平安笑容如常,“敢不敢来一场光明磊落的学问之争?吟诗作赋,比拼文采?”

言语之际,轻轻晃动手腕,手心上方悬空的粗胚“碗内”,一粒鲜血演化出“姜赦”“元神”、“兵家”,“武”,总计七个文字,蝇头小楷,如以朱笔题写于一只雪白瓷碗内壁,只等拿去窑内烧造。

看架势,陈平安是想要帮助这位兵家初祖仿造一件本命瓷?

那只粗胚白碗虽然尚未烧炼,便已胎薄如纸,晶莹剔透,只见碗内七个文字排列成阵。

姜赦眯起眼,是故弄玄虚?还是有的放矢?难不成在那天外战场,作为合力更改了青道轨迹的报酬,避免两座天下相撞的惨剧,大功德一桩,三山九侯先生便破例传了这手秘术给陈平安?

陈平安单手抓碗,高高举起,看那还是空白的碗底,似乎在犹豫要刻上什么底款才算应景。

北斗七星高。

姜赦摇摇头,“原来是装神弄鬼,你缺了‘火候’。”

哪怕是学青冥天下那个复戡小姑娘,在殷州境内,摆弄出一座紫薇垣大阵也好,毕竟陈平安是半个一,自然要比鬼物徐隽更加名正言顺,自身就可以成为阵法枢纽。这处水火之争的战场遗址,确实留存两种道韵不少,是天然的窑口,可要说这北斗,“注”字不成。姜赦又非妖族,并未被年轻隐官缝衣承载真名,何况陈平安也不是跻身十四境的火龙真人。

山巅斗法,大修士谁都有几手压箱底的杀手锏,怕就怕一些个出奇制胜的偏门招。

修道路上,姜赦为此吃亏不小,多次被一些怪招,灰头土脸,消磨道行颇多,当然,与他为敌的,吃亏更大。

陈平安故作恍然,好似被拆穿伎俩,果真没有书写题款再将其丢入龙窑烧造,松开手指,一只红字白碗顺势滑入袖中。

先凝聚水运作碗,再以火运炼化,就是一场陈平安借助天时地利的模仿水火之争,牵引天地气机,本地流转万年的残余天道,都会将姜赦视为必须诛杀的大道仇寇。

环环相扣。

显而易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平安也算是用上了兵法。

陈平安一双粹然金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姜赦。

人生在世,置身于一条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光阴长河,都在蹚水。

有不少的相似之处。

修行道路,双方都是武学兼术法神通。

姜赦是那远古人间,凭借一己之力,第一位手刃神灵、打破金身者。凭此得到一份“人道”大气运庇护。

陈平安则是骊珠洞天小镇之内,第一位手刃炼气士者。因此重回那张赌桌,天井内一炷香火,光亮暴涨。

皆是大逆不道,皆是异端。

他们今天的对峙,好似一种命定,就像互为讨债和还债。

人的名树的影。

远古天下十豪之一,人间第四,兵家初祖,武道十一境。

随便拎出哪个头衔,都足够让一位十四境修士都觉压力。

陈平安也与小陌学了一手,与谁问剑都不必太当回事,怕他个卵,再厉害,顶天也是个人。

姜赦问道:“选择这里作为战场,你小子是不是早有预谋?”

陈平安微笑道:“忘了。”

确实有过一些假想敌,比如夜航船打过一架的吴霜降,作为陆台两位传道人之一的裴旻,与田婉合谋、对宝瓶洲剑道气运谋划已久的白裳,还有那个极有可能对陈平安来一场“袭杀夺宝”的吾洲。

为了关押自身神性,必须选择遗忘,以此打造牢笼,垒砌层层关隘,画地为牢,用以自囚,自我流放。

姜赦望向陈平安手持长剑,面露讥讽神色,啧啧道:“认了主,便分出了规矩森严、不可逾越的主次。何苦来哉,还不如当初平等结契。”

简而言之,如今才是仙人境剑修的陈平安,他的道心和境界,就是一种对持剑者的最大掣肘。

上次“登山”重逢,表面上持剑者也曾与姜赦递出几剑,看似随心所欲,不受拘束。事实上,作为主人的陈平安,当时并无任何杀心,准确说来,是没有什么强烈的道心起伏,故而持剑者才会显得格外自由,一如她在天外斩杀披甲者,只因为身为主人的陈平安不在身边。一旦陈平安遇见披甲者,不起杀心还好,只要起了杀心,持剑者就得退位,必须让出主位给陈平安,转变身份,让后者成为持剑者。

姜赦摇摇头,眼神怜悯,“真是替你们这对狗男女倍感惋惜,更觉尴尬。”

不然陈平安身边有个杀力高如持剑者的存在,当那打手和护道人,陈平安就算只是个玉璞境剑修,横行人间作逍遥游,有很难?

哪怕神位高如持剑者,终究不是那位远古天庭共主,终究无法得到真正的纯粹的大自由。

只因为其余四位至高神灵,依旧高不过天道。

姜赦冷不丁说了句怪话,“光阴长河畔那场议事,我相信你第一眼见到持剑者的那个瞬间,一定会很绝望,还会带点愤怒?”

陈平安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倒是主动送上门了。”

“关键是连理由都帮我找好了,无需过心关。”

沉默片刻,陈平安神色复杂,喃喃道:“我这师兄……”

不知如何评价,真是教人无语。

————

蛮荒天下。

这是一支很奇怪的游历队伍,古怪神异凡俗兼有。

蛮荒的无名氏,作那领路,作为唯一的本土人氏,带着一帮外乡人游山玩水,介绍沿途的风土人情,由他带路,可以省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队伍气氛还挺融洽,反正本就无冤无仇的,无名氏就当是结下一份可有可无的香火情了,说不得将来哪天去了青冥天下,就要投靠他们,好歹有个落脚地。

在蛮荒这边,往往是交了一个山上朋友,就会无缘无故树起一片敌,这点倒是跟浩然天下的山下官场差不多。

就是不知遍地道官的青冥天下,又是何种光景。与张风海并肩而行的无名氏,瞥了眼身后队伍,笑了笑,既然好奇,一去便知。

青冥天下这拨属于自立门户的私箓道士,祖山闰月峰,地界辖境极小,不过是祖师堂所在的山头,外加一条弱水中游。

宗主张风海,是一位新十四境修士,新取的道号很土气,“泥涂”。

副宗主兼首席供奉,陆台。

陆台屁股后头,还跟着一条被他取名“陆沉”的土狗。

浩然天下的书院贤人李槐。本是最普通的一个,在这支队伍里便显得十分异类了。

陆台就走在李槐身边,问东问西,反正话题绕来绕去,总能跟陈山主、隐官扯上些关系。

无名氏感慨道:“实在好奇,那位鸦山林师到底有多强?”

张风海说道:“杀力之高,我只能说不能以寻常十四境视之。”

无名氏点头道:“于我辈武夫而言,这几乎是能够得到的最高评价了。”

张风海疑惑道:“前辈内心始终以武夫自居?”

无名氏笑道:“私心使然,武道一途,毕竟不比修道炼气,坐断津流的老天爷,数量要少些,机会自然就更大些。”

张风海虽然跟着位无名无姓的蛮荒远古大妖相处不久,却觉颇为投缘,事实上,无名氏何尝不是如此,必须反复暗示自己静观其变,才能不让自己一个冲动,就投了张风海所在宗门的金玉谱牒。缘聚缘散如潮起潮落,潮退时何等悄然静谧,潮起时何等气势磅礴。

无名氏稳了稳心神,直截了当问道:“道友如今算是攒够了道行,功德已满?”

既然对方敢有当面此问,张风海便愿意回答这种比较犯忌讳的问题,直白无误给出答案,“尚有一劫要渡。脱身烟霞洞之际,与道祖有过约定,我需要参加三教辩论。一劫才刚结束一劫就又起。”

无名氏说道:“论道一场是天大风波,定风波也是修道一场。”

张风海笑道:“决然是此理。”

人生在世,无论仙凡,修道还是不修道,都是各有各的劫数和起运。

“小人”跟着自家命理走,“大人”却被天运牵着跑,概莫能外。

像那扶摇洲如斗城祖师、道号虚君的王甲,便自言有三场刀兵劫要渡,一洲陆沉,宗门覆灭,自身兵解。

宁姚当初离家出走,过倒悬山游历浩然天下诸洲,一直走到骊珠洞天的小镇才停步,也是此理。

无名氏抱拳说道:“那容我小肚鸡肠卖个乖,等到辩论结束,再去闰月峰拜访道友,看看能否借助宝地,选定大道方向。”

张风海点头说道:“趋利避害是天性,不必如何矫情修饰。”

无名氏问道:“那么何谓天心?”

张风海微笑道:“等道友到了闰月峰,小道可以姑妄言之,道友可以姑妄听之。”

无名氏揉了揉下巴,想起一桩烦心事,“白老爷未必肯放行啊,道友走得出烟霞洞,我却未必离得开蛮荒天下。”

张风海说道:“此行本就想要拜访白先生商量一事,想必蛮荒总要个可有可无的退路,一旦大势糜烂不堪,可以存续香火。”

无名氏到底是一位修道有成之士,毕竟不笨。瞬间听明白了张风海的言外之意,很简单,如果蛮荒天下被浩然打崩了,甚至白泽竭尽全力,不计代价和后果,也无力弥补什么,那么蛮荒天下就需要一二香火、道种,能够在某地延续光亮,或落地生根,自然生发,有朝一日再返家乡……这就类似剑气长城的飞升城,浩然天下的南婆娑洲齐廷济和龙象剑宗,以及如今置身于青冥天下的护道人程荃、旧刑官豪素他们。不一样的归途,同样的过程和良苦用心。

无名氏沉声道:“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先行谢过。”

张风海笑道:“‘趋利避害是天性,不必如何矫情修饰。’这句话本就是为我们双方说的。”

无名氏爽朗大笑不已。若是聪明人还有趣,那就妙了嘛。道上缘分一事,委实妙不可言。

他们的对话,十分随意,都没有用上心声言语,李槐这一路听了几耳朵,也只当听了些云雾在天不落地的仙家话。

陆台鬼鬼祟祟说道:“宗主今儿笑脸比平时一年还多了,怎的,月老牵绳,红鸾星动啦?”

师行辕瞥了眼无名氏,她忍不住啐了一声,只觉陆台这个说法恶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吕碧霞惊讶道:“不料宗主能够在这种未开化的蛮夷之地,遇见相谈投机的道友。”

若是张风海真能从蛮荒拐了这位大妖去闰月峰,确是一大臂助。是否可以担任那……护山供奉?

无名氏突然以心声问道:“林江仙跑去你们青冥天下立足,总要有个经得起推敲的理由吧?”

张风海默不作声,心中只是有个猜测,要比先前在烟霞洞内更加清晰,却不好与暂时还不是自家谱牒修士的无名氏一语道破。

白玉京与林江仙,各自等个“陈”?

白玉京等待大掌教寇名的合道成功。

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燕国等待隐官?

问题在于,后者等到了,又该如何?

————

不可言说的禁忌之地,见过了郑居中,不虚此行,确定他暂时不会对白玉京出手,陆掌教就可以放心打道回府了,奇功一件!

人逢喜事精神爽,哼着不着调的乡谣小曲,两只道袍袖子摔得比头顶所戴道冠还高了。

陆沉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摊开手掌遮在眉眼间,举目望去,竟然远远瞧见一道身影,陆沉踮起脚尖,定睛望去,喜出望外,竟有活人,在此地,谁不是同命相怜的异乡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陆沉脚尖一点,施展遁术,往那道友掠去,不忘开口出声,与对方提醒自己的存在,免得被误认为是心怀不轨之辈,白白伤了和气。

只见有个年少面貌的修士,明明是那种几近功德圆满的得道之士,却如一截了无生机的枯死老木,在此慢慢腐朽。

修士盘腿而坐于虚空中,手持拂尘,正在做那吐纳课业。

每次呼吸,便有两缕夹杂五色的气机,从鼻孔中喷出,如一条浩荡江河,川流不息。

光凭这一手,搁在任何一座天下,给旁人瞧见了,都要惊呼一声老神仙,仙风道骨。

只是在那蒲团周边,满地灰烬凝聚不散,日复一日,经年累月,铺了厚厚一层。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张蒲团,便是这类灰烬堆积而成,犹如古木年轮,一圈又一圈。

陆沉见对方并不搭理自己,只得伸手挡在嘴边,“道友,道友,能否一叙?”

修士缓缓撑开眼皮子,手背处又有一片灰烬飘落,修士幽幽叹息一声,轻轻呼了口气,那灰烬便飘落在一层蒲团年轮某处。

“道友来此何事?”修士沙哑开口,所说言语,陆沉刚好娴熟,是某地的上古雅言。记起来了,是那碧霄师叔的蔡州道场?

陆沉心有戚戚然,多半是那惹恼了师叔的道友,好像躲哪里都不放心,只好来此避难。

敢招惹碧霄师叔的,相信道行差不到哪里去。

陆沉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小道陆沉,特来此地拜见前辈。”

修士眼神深沉,扫过一眼年轻道士的衣冠装束,沉默片刻,问道:“那位别号蔡州道人的碧霄洞主,如何了?可有十五?”

见对方说话的口气,中气十足,观其面相,神意饱满,估计是个刚来此地没多久的新人。

在这边待着的,不管根脚道脉如何,多是来此避劫,却要受天磨。

陆沉点头说道:“十五了,刚回青冥天下没几年,就十五了,普天同庆的大好事,白玉京那边都要主动跑去道贺。”

修士闻言道心一震,情难自禁,面露惧色。

再顾不得什么,修士抖了抖袖子,连忙抬手掐诀起来。

随着老修士的掐算推演,手指间流光溢彩,光晕层层漾开,显现出诸多妙不可言的异象,修士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死死盯着这位满嘴谣言的年轻道士,“故意诓骗,耗我心神,好玩吗?”

陆沉盘腿坐在不远处,笑问道:“前辈就不顺便算一算‘陆沉’的运势?”

修士脸色阴晴不定,终究归于无奈,满脸疲惫,愈发暮气沉沉,“你到底是谁,有何境界,什么身份,与我何干。”

陆沉点头道:“有道理的。”

那位修士颇为意外道:“不曾想道长也精通技击之术?”

陆沉也觉意外,赧颜道:“精通二字,万万算不上,会一点皮毛。没法子的事,常年走南闯北,挣的,都是出卖脚力的辛苦钱,风餐露宿,不懂些拳脚功夫,没有武艺傍身,路上遇到歹人,剪径的蟊贼,怎么办?老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修士点头道:“道长说的在理。出门在外,道理只能说给讲道理的人听,拳脚却是谁都能听的结实道理。”

至于什么靠脚力挣钱,听听就好。不算此地道龄增长,修道三千载云水生涯,见过各色人等,各种脾性,如眼前这位“年轻”道士这般,确是少见。

修士到底喜好清静,便下了一道措辞委婉的逐客令,试探性问道:“既然只是偶然相逢,道长短暂休歇过后,此行去往何处?”

陆沉斩钉截铁道:“觉着饿了就回家吃饭啊。”

————

落魄山中,先陪着右护法大人一起巡山,白发童子腋下夹着一本册子,一手振臂高呼,“跟着隐官老祖混,一天吃九顿,升官又发财!”

巡视完了集灵峰的后山,分道扬镳,白发童子说要去趟拜剑台,督促爱徒练剑,与小米粒各自抱拳作别,道一声“江湖再会”。

“高徒”姚小妍,哈哈,与师父一般个儿高嘛。

被隐官大人暗赞一声“行走武库”的白发童子,已经教给姚小妍的三门剑术,分别对应三把本命飞剑。

白发童子不着急御风去往拜剑台,独自走在山路间,蘸了蘸口水翻看册子,是本副册的副册,详细记录着山中的鸡毛蒜皮和恩怨情仇。

比如温仔细那厮胆大包天,竟敢在郑大风那边给隐官老祖下眼药,说某些山水邸报上边有些牢骚,质疑隐官大人为何不去蛮荒。

想起此事,白发童子合上册子,嘴上碎碎念,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就在此时,一个嗓音在心扉间响起,“不去自然有不去的理由。”

白发童子如同挨了一记闷棍,心弦紧绷起来,站在原地不挪步了,就像被施展了定身术。

从它眉心处激射出一粒金光,吴霜降现出身形,径直向前走去,“跟上。”

白发童子耷拉着脑袋,病恹恹跟着,怕啊。

以陈平安的性格,既然答应了吴霜降要照顾好白发童子,就一定会竭尽全力,绝不含糊。

其实吴霜降一行人问道白玉京的大致结果,陈平安说不定要比青冥天下的山巅修士知道更早,比如当那位落魄山编谱官跌境至几近“无境”之时,便是这位箜篌道友体魄神魂最为孱弱之时。陈平安当时就心知肚明,吴霜降在白玉京地界,肯定已经“身死道消”。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落魄山都该立即给白发童子安排一位护道人。比如谢狗,或者是老聋儿。反正至少得是一位飞升境才行。

可既然陈平安没有这么做,那本身就是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并不需要去过夜航船、蛮荒天下和五彩天下的吴霜降告诉陈平安。

以吴霜降的才情,自有秘术,开辟出一条神不知鬼不觉的“通天”道路,让白玉京和文庙都无法立即察觉行踪。

换境。

当然,若说文庙和白玉京有心,假定存在一种可能,吴霜降能够“借尸还魂”,再借此反推真相和过程,盯着落魄山,想必也能寻见蛛丝马迹。可问题在于礼圣去过大骊京城了,几位至圣先师的得意学生,因为封正一事,更是去过落魄山……既然他们都没有说什么。那么文庙对待此事,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先前持剑者现身青冥天下,并非是陈平安对白玉京的某种示威,而是对吴霜降的一种提醒。

按照约定,可以动手了。

————

刘飨伏地叩拜,起身后略作思量,一步跨洲,来到桐叶洲。

很快刘飨身边便多出一位神色木讷的“桐叶”道友。

只见他头戴一顶碧玉冠,一双金色眼眸,腰悬一枚玉圭佩饰,形容古貌,有王侯气象。

但是满脸疥斑,而且身上装束变化不定,或是青袍玉带,或是缟素披麻,或是披挂甲胄。

这就是桐叶一洲气运流转导致的合道,或者说是显圣。

刘飨说道:“文庙圣贤对皑皑洲充满忧虑,那我就偏爱几分。北俱芦洲最不服管束,所以我便青睐。你桐叶洲一向最为闭塞,所以我才肯让你显化。将来他哪天去蛮荒战场,不管是以何种身份,你就都跟着,就当是一起还礼蛮荒。”

————

不知为何,姜赦觉得眼中陈平安变得陌生起来,竟是让他这位兵家初祖心中,没来由起了一种大道之争的杀机,以及压力。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终于记起来了。三教祖师已经散道,万年未有之变局,人人争渡,得道者一。原来崔师兄早就算好了。”

“让小师弟来统率兵家。”

“由陈平安来立教称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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