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说道:“来时路上,见到金翠城的全貌了。”
顾璨笑道:“同样是落地生根,比我们骊珠洞天要好些。”
陈平安点头道:“郑先生要更自由。”
顾璨无奈道:“我就是有感而发,随口一提。”
陈平安说道:“我也是。”
柳赤诚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话痨难得如此安静。
没办法,一个是师兄,一个是齐先生,都要由衷礼敬。
当初符阵封印松动,柳赤诚得以侥幸脱困,起先心气还是很高的,想要在宝瓶洲那边有一番作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嘛,也好让多年不见的师兄略微宽心一二。那会儿不知深浅,自认确定了宝瓶洲山上并无高人,一个玉璞境足够横着走了。结果柳赤诚在一处荒庙就想要收陈平安为弟子,哪曾想少年与自己竟是同道中人,都有靠山,都有师兄。
话说回来,柳赤诚在师侄傅噤那边提起宝瓶洲故事二三,在师叔这边从无好脸色的傅噤,眼神都变了。
陈平安问道:“金翠城编织的法袍,销量前景如何?”
听出陈平安的言外之意,顾璨径直说道:“我暂时还不想跟文庙打交道。”
原来一夜之间,于全椒山地界,一处平坦开阔处,平地起巨城,堪称雄伟,宝光流溢,五彩焕然,夜如白昼。
原先金翠城内部,宛如陷入天狗食日境地的数百谱牒修士,终于重见天日。女修居多,占据十之七八。
她们这一出门,才知道原来换了天下和宗门谱牒,错愕之余,亦有一种不约而同的如释重负,然后就是欣喜万分,憧憬未来。
蛮荒修士,天生慕强。是不是上五境,是上五境了,是不是飞升境,是飞升了,是不是王座大妖,都是最牢靠的道理。
郑居中竟然能够在两座天下对战期间,搬迁金翠城到浩然,不愧是魔道第一人。
顾璨犹豫了一下,说道:“金翠城内部还是有几十号修士,道心蠢动,相互串联,想要联系蛮荒,被郑清嘉察觉端倪,亲自出手,全杀了。”
陈平安不置可否。
柳赤诚咋舌,那位鸳湖道友瞧着柔弱动人,说话嗓音也是软糯的,不料如此狠辣,难怪她会被师兄带回浩然,确有可取之处。
陈平安好奇问道:“是怎么说服黄鹂岛仲肃的?”
老元婴仲肃,作为昔年书简湖为数不多能跟截江真君掰手腕的地头蛇,特立独行,使得黄鹂岛的门风也不似别岛。
照理说仲肃不该理睬顾璨才对,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璨答道:“对付这种油盐不进的硬骨头,只能是掏心掏肺,以诚待人。”
陈平安也懒得询问细节,问道:“由他担任掌律祖师?”
顾璨点头道:“仲肃管人,六亲不认,赏罚分明,正好合适。郑清嘉管钱,花钱和挣钱都是她和金翠城的职责。刘幽州顶着个副宗主的头衔,什么都可以管,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庾谨担任首席供奉,就是做做样子,会比较清闲。侍女顾灵验身份稍多些,掌律一脉的二把手,担任勘验司的主官,暂时还会兼管礼制司。其余人等,白帝城旧人,也给了某司署的官身和祖师堂座椅,宗门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架构。”
陈平安说道:“开宗立派之初,能够同时拥有三位仙人,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了。顶尖战力这一块,你们虽是下宗,却已经胜过傅噤的上宗。”
除了韩俏色是一位已在闭关证道飞升的仙人境,道号鸳湖、被郑居中赐姓的郑清嘉,这位蛮荒出身的女仙,自然还会长久担任金翠城的城主,而从飞升境跌到仙人境的鬼物庾谨,作为扶摇洲本土人氏,庾谨属于故地重游,衣锦还乡,别看顾璨说庾谨就是个纸面首席,作为浩然历史上第一位差点完成一洲大一统的皇帝,雄才伟略,野心勃勃这类说法,哪怕一股脑丢给庾谨,这厮都是接得住的。
想落魄山开山之始,也就是一个满身寒酸气的草鞋少年,带着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
况且那会儿山神庙尚未迁走,主客含糊,当了很久互不往来的近邻。
顾璨摇头说道:“傅师兄也在偷偷招兵买马,到了蛮荒就没闲着,他心气高,估计不会收些烂鱼烂虾,反而会故意减少谱牒人数,凭此吸引更多的上五境修士。”
柳赤诚终于能够插上话,“作为师兄的开山弟子,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加上傅噤本人就是一位大道有望的剑仙,性子是傲了点,不过只要是肯吃他这一套的,肯定都不是俗辈。”
陈平安说道:“忘了问你们宗门的名称。”
顾璨说道:“就叫扶摇宗,比较俗气。”
陈平安笑道:“涞源书院和那么多的本土宗门仙府,就都没意见?”
柳赤诚说话不过脑子的,“桐叶洲不就有个桐叶宗。”
发现陈平安和顾璨都望向自己,柳赤诚笑容尴尬道:“当我童言无忌。”
顾璨继续说道:“山上能有什么意见,敢有什么意见,郑居中的徒弟创建宗门,不叫这个名字,他们才会觉得意外。何况扶摇洲历史上就有好几个叫扶摇宗的,下场都不好,觉得名字太大,接不住这份气运。其中一个扶摇宗,还是庾谨当皇帝那会儿扶持起来的一洲山上执牛耳者,等到王朝覆灭,国祚一断,没过几天,宗门就跟着四分五裂了。前不久庾谨提及此事,拘了一把辛酸泪,说那是殉国啊,那位与他青梅竹马、更是红颜知己的女子国师,长得可好看了。不过我查过档案,庾谨就没几句真话。”
顾璨说到这里,以眼神询问某事。
陈平安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赤诚疑惑不解,打哑谜?
顾璨却已经知道答案。
金甲洲的女子剑仙宋聘,极可能就是那位女子的转世。
所以她才能够得到那把长剑“扶摇”的认主。
庾谨之所以肯加入“扶摇宗”,估计也是冲着她来的。
顾璨没来由笑道:“以前的宗字头门派,做梦都想有个飞升境坐镇山头,不敢奢望更多。除了中土神洲,一洲能有二三飞升,就是气运深厚、人杰地灵了。如今倒好。”
柳赤诚笑得不行。如果一个门派,要论十四境修士的数量,可以找他柳赤诚多聊几句。
陈平安提醒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顾璨说道:“时不我待。”
陈平安说道:“大好前程,你急什么。”
顾璨突然说道:“以前懵懂无知,不清楚山上算计的云波诡谲,如今眼界一开,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青冥天下的邢楼。”
陈平安默然无言。
柳赤诚如坠云雾。
顾璨说道:“金璞王朝如今的国师,是流霞洲那位青宫太保的亲传弟子,名叫高耕,我跟洪氏皇帝谈买卖的时候,高耕就在旁坐着,对我很客气,殷勤得有点过分。看得出来,洪氏皇帝对这位新任国师极为信赖。”
陈平安笑道:“高耕跟着他师父荆蒿在落魄山待过一段时日,估计陈灵均带他去过泥瓶巷。”
柳赤诚小声嘀咕道:“他高耕的师父,不过是个老字号飞升境,能跟你顾璨的师父比?这份客气,功劳不算不到陈山主头上。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
顾璨皮笑肉不笑,“什么时候柳师叔跟陈平安是情比金坚的好兄弟了?”
柳赤诚开始摆师叔的架子了,“顾璨,你别这么笑,像个反派。”
顾璨斜眼过去,“哦?”
陈平安忍不住笑出声,打趣一句,“柳道友真是拿命在插科打诨。”
本想让柳赤诚长点记性的顾璨,也跟着笑起来。
顾璨问道:“一个人来的?”
陈平安说道:“还有小陌,谢狗,不过我们是乘坐夜航船而来。”
柳赤诚误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谢什么?”
陈平安没好气道:“狗!”
柳赤诚爽朗大笑起来,他倒不是取笑这个清新脱俗的名字,只是想起某个剑气长城的说法,好像是远看近看什么的。
陈平安微笑道:“柳道友跟我家次席供奉见了面,还可以喊她狗子,不必见外。”
柳赤诚将信将疑,问道:“坑我?”
陈平安满脸惊讶,“这都猜得到?”
柳赤诚长吁短叹起来,谁能想象当年一个迂腐古板的少年,会变成如今模样。
陈平安笑问道:“如今一个个证道飞升,你就不着急?”
柳赤诚满脸愁容,“怎么不急,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心如急焚呐。”
若说不着急,显得没有上进心。
其实柳赤诚半点不急。
师父重新出山了。师兄都是三个十四境了。
如今连两位师侄都开创宗门了,那么天底下最不用着急得那个人,就是他柳赤诚。
柳某就是一个天生享清福的人。你陈平安是劳碌命,怎么跟我比?
边走边聊,闲情逸致,散步走出一座人声鼎沸的金屑渡,柳赤诚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一间当二道贩子代售符箓灵器的山上铺子,掌柜再次抬头,看了眼那个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掏钱的家伙。
掌柜提醒道:“客官,铺子有规矩,不买就别碰。”
那人回了一句,“我兜里有钱,挑好了物件就一起打包。”
掌柜气笑道:“那你倒是掏钱啊。”
那人说道:“开门做买卖得有耐心。”
掌柜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在这金屑渡,如何做生意,还需要你来教?”
不料那人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整座金屑渡,都是我们门派的地盘。”
掌柜给逗乐了,“没听说咱们金璞王朝的洪氏皇帝,有你这么大岁数的儿子啊。”
那人说道:“有没有可能我是他爹。”
掌柜显然被这句话给噎到了,对方路子这么野,定然是那种野狗刨食的山泽散修出身。
没猜错,柴伯符确实是宝瓶洲野修出身,自号龙伯,与清风城许氏妇人是师兄妹的关系。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属于谱牒仙师了。几乎可以说,柳赤诚没有见过这么会见风使舵、趋利避害的人,柴伯符只要见机不妙,那真是半点脸皮都不要的。
不得不承认,柴伯符跌境升境都是一把好手。
跌境这种事情,熟能生巧。虽说如今境界不高,底子扎实啊。
这次同行给顾璨道贺,柳赤诚便万分好奇,在金丹、元婴两境来来回回这么多次了,到底何时跻身上五境?
当时柴伯符还挺委屈,眼神幽怨,“我也想知道啊。”
柴伯符还有半句话,打死不敢说,你帮忙问问你师兄啊。
柳赤诚拍了拍龙伯道友的肩膀,随便扯了个谎,算是鼓励,免得柴伯符坠了心气,“道友别气馁,看在朋友情分上,与你破个例,泄露天机一句,我师兄是拿你观道一场呢,金丹元婴既然统称地仙,两境之间自然有大学问。”
柴伯符好似被一语惊醒梦中人,恍然大悟了,顿时热泪盈眶,二话不说,便朝白帝城方向跪地磕头,砰砰作响。
柳赤诚吃了一惊,莫非误打误撞,被自己勘破真相了?
实则柴伯符半点不信,心中苦不堪言,这趟出门,刚重返元婴境没几天,还没捂热呢。姓柳的,你他娘的都这么说了,我除了遥遥与郑先生磕头致谢还能如何?
柳赤诚是胡说八道,柴伯符是全然不信。
可事实却是白帝城郑居中确有此心,他要为人间修道重新界定“地仙”一词。
全椒山一座峰头,旧有降真庵,已成遗迹,郑清嘉在此开辟洞府,作为金翠城之外的一处山中道场,山水清幽,避暑形胜。
郑清嘉性格清冷,哪怕收了一众亲传弟子,依旧没有几个能真正入她法眼的,难以托付道统法脉。
只有一个例外,就是翟广韵,也只有这位得意弟子能够来降真庵旧址这边串门。
翟广韵道龄不长,尚未跻身元婴,无法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故而竭尽目力,也只能将那金屑渡口看个大概轮廓,“师尊,隐官跟顾宗主关系那么好,他一定会参加这场典礼的,对吧?否则兄弟情谊和江湖道义上都说不过去呀。”
郑清嘉有些头疼。顾宗主今天确实下山了,但是顾璨要去见谁,谁敢保证什么。
翟广韵是那位年轻隐官的崇拜者。
上次去宝瓶洲找顾璨,做客落魄山,郑清嘉将她从袖中抖搂出来。但是没敢让她与陈平安见上一面,就怕横生枝节。
只要没有去过蛮荒天下,就永远不知道年轻隐官在那边的超然地位。
尤其是去过浩然天下再返回蛮荒的妖族修士,先前在数洲战场上破境颇多,如今有不少年轻天才,逐渐成为了蛮荒天下的中坚力量。这拨妖族修士,对半截剑气长城上边的那道鲜红身影,几无例外,印象极深。
翟广韵说道:“师尊,顾宗主瞧着像是个读书人,用人做事,很有手腕啊。跟着这种人混,就像吃了颗定心丸。”
郑清嘉一语双关,笑道:“确实是看着像。”
如果真将顾璨视为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全椒山这条矿脉,就是一座字面意思上的宝山,虽然经过反复勘察,矿石杂质较高,不适合拿来铸造神仙钱,无法成为谷雨、小暑和雪花之外的“第四钱”,但是谁都不怀疑坐拥全椒山的扶摇宗,千年之内不会为一个钱字发愁。
扶摇宗和涞源书院,各占玉矿三分之一,后者会用这笔收入来重建到处破烂不堪的扶摇洲。恢复国祚还没几年的金璞王朝,那位眼光长远的皇帝陛下,作为地头蛇,私底下跟过江龙的顾璨做了一笔大买卖,先将一座建造在栾家滩的金屑渡,双手奉上,白送的。再来谈那条矿脉的归属和分红事宜,反正很快金璞王朝境内就多出了一个新兴门派,跟着顾璨一起从宝瓶洲在这边落脚的四人,就是那个门派的“开山祖师”,玉宣国前国师,金丹境地仙,黄烈,担任掌门,绰绰有余。此外刚刚破境成为元婴境武夫的沈刻,鬼物管窥,和化名蒲柳的元婴境老妪,分别担任门派要职,扶摇洲本就战况惨烈,民生凋敝,这座山头不容小觑,当然,它就是扶摇宗暂不公开的“下山”了。
顾璨将三分之一的全椒山玉矿,又分成三份,一份给金璞王朝,一份赠予缔结盟约的后山,扶摇宗自己预留一份,不过名义上依旧归属金璞王朝,与洪氏皇帝做了个类似君子之约的口头约定,免得被涞源书院那边的某些道学家抓住把柄。
宗门典礼还没举办,顾璨就已经拥有私家渡口,一条跨洲渡船,一座好似摇钱树聚宝盆的城池,有了一个秘密的下山门派。
郑清嘉揉了揉弟子的发髻,忍不住提醒一番,语重心长道:“浩然不同于蛮荒,我们蛮荒杀人不讲道理,浩然这边好以道理杀人。从今往后,你只管关起门来好好修道,该是你的天材地宝、仙家机缘和位次身份,不会差了你半点丝毫,却要牢记一事,不要随便挑衅顾宗主,切记切记,顾璨若是对你起了杀心,师尊是肯定护不住你的。”
翟广韵点点头,“师尊宽心便是,弟子晓得轻重利害。”
哪怕得到心爱弟子的口头保证,郑清嘉还是担心她习惯了蛮荒风俗和金翠城的自由自在,“还需与师父保证一点,不可以擅自单独面见顾宗主。”
翟广韵没有故作娇憨讨饶,也没有假模假样如何发誓,只是小声说道:“年轻隐官都能守得住城头,却差点走不出书简湖。我这种小小蝼蚁,在顾宗主眼皮子底下为人处世,哪敢掉以轻心。”
郑清嘉神色复杂,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弟子的承诺,只是又正色提醒一句,“这种话,以后不可再提,跟谁都不要说!”
翟广韵赶忙答应下来。
大海之滨,悬崖陡立,此地距离全椒山入海潜脉犹有千里之遥,有两位货真价实的得道之士,相约在此。
富家翁模样的,便是被誉为浩然首富的皑皑洲刘氏家主。
另外还有一位背负青囊的清瘦老者,身份多重,既是全椒山当家道士,又是琼林宗娄藐。
刘聚宝的态度很有意思,对于儿子与顾璨厮混在一起,这位皑皑洲新晋十四境大修士,没说什么,就讲了一句知道了。
刘幽州并没有邀请父亲参加庆典,刘聚宝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刘聚宝笑道:“就这么被鸠占鹊巢,旧主人瞧见了不心烦?”
韦赦说道:“反正是幽州当二把手,就当肥水不流外人田,做长辈的,给了份贺礼。”
刘聚宝说道:“贺礼不薄。”
韦赦不觉得这件事值得多费口舌,开始转移话题,神色间大为遗憾,“本来还想着我们两个一起走趟俱芦洲,把事情给说定了,了却心愿,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火龙真人没有合道成功,一切都好说。他们俩到了那边,邀请那些一贯眼高于顶的剑修,坐下来谈买卖就是了。
就只为了买回一个“北”字。
皑皑洲两位十四境联袂莅临俱芦洲,若是负责待客的,只是飞升境的火龙真人和剑修白裳,那从今往后,就真的只是俱芦洲了。
在拿回“北”字这件事上,刘聚宝是早有执念的。
刘聚宝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问道:“你怎么临时改变主意了,要主动去蛮荒?”
韦赦没有藏掖,说道:“去见一见走出烟霞洞的张风海,听说他脱离白玉京谱牒,拉起了一座山头,不容小觑。”
刘聚宝笑道:“道友都打算将买卖做到青冥天下那边去啦?”
张风海一行道士,如今正在游历蛮荒。关于此事,没有宣扬,但是山巅修士还是有所耳闻。
韦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此事。
刘聚宝说道:“你猜全椒山主峰祖师堂内,会悬挂几幅画像?”
是单挂一幅郑居中的画像,还是再加上祖师陈清流的画像。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
韦赦说道:“挂一挂二还是都不挂,好像顾璨都做得出来。”
刘聚宝笑道:“那就拭目以待。”
韦赦说道:“降真庵旧址所在山头,到了两位高人。”
刘聚宝说道:“道友得学我,看都不看一眼,免得被视为一场问剑。”
韦赦笑道:“毕竟是吾家旧道场所在,偷瞥几眼,想必问题不大。”
言语之际,刘聚宝和韦赦便发现全椒山峰头那边,一位貂帽少女伸出双指,朝他们这边弯曲几下。
你们这些还没有熬到老十四的新十四,就不要在我这边充大爷了。
韦赦赞叹道:“不愧是白景,果然神识敏锐。”
只是再转头,韦赦发现刘聚宝这厮已经不见踪迹了。
韦赦摇摇头,洒然一笑,身形如青鹤,捏一辟水诀,瞬间没入海中归墟通道,径直去往蛮荒。
山头那边,认出了那位黄帽青鞋绿竹杖的青年身份,郑清嘉赶忙拉着弟子翟广韵一起跪下。
她双手贴地,额头三次触及手背,每磕头一次便重复一句,“金翠城郑清嘉,道号鸳湖,拜见祖师。”
小陌淡然道:“些许道统传承,磕头三次就足够了,从今往后你我就以道友相称。”
郑清嘉依旧没有起身,只是抬头,说道:“祖师不认弟子为道统后裔,弟子却万万不敢不认祖师在上。”
小陌无所谓道:“随你。”
郑清嘉站起身,再与那貂帽少女行了个稽首礼,“见过白景前辈。”
谢狗唉了一声,埋怨道:“忒生分,喊我狗子!”
郑清嘉哪敢如此造次。金翠城历来是摇曳河管辖之地,而摇曳河新主,王座大妖绯妃,真要论辈分,好像就是剑仙白景的徒孙?
翟广韵呆呆起身,约莫是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一句,“金翠城一脉弟子翟广韵,见过祖师奶奶。”
小陌无可奈何。
郑清嘉神色紧张。白景的远古事迹,一桩桩一件件,可都跟喜怒无常沾点边。例如传说中有过一场凶险万分的身陷围剿,由两头大妖领衔,百余号修士参与埋伏,两位谋划已久的飞升境,仍是被白景杀一伤一,至于其余蝼蚁,悉数被一剑分尸,白景递剑喜好当中劈开。身负重伤的女子剑修现出真身,在战场上,大口朵颐,将那些尸体饱餐一顿,半点不曾浪费。
饶是朱厌这种同等道龄的大妖,后世提及白景,都要骂一句凶婆娘。
此刻谢狗双手叉腰,使劲板着脸,开心极了,哦豁哦豁,小妮儿嘴真甜,该你吃喜糖,哇哈哈,郑清嘉收徒本事不孬啊,怪顺眼嘞。
谢狗嘴上却是说道:“嗯,小姑娘以后可以常去落魄山。对了,名字叫什么来着?”
翟广韵怯生生道:“回祖师奶奶的话,我叫翟广韵,一向仰慕隐官大人。”
谢狗哀叹一声,听到后半句话,她立即改口,“那你还是别去落魄山了。”
我暂时只是次席供奉,官帽子比不过山主夫人。
山主千好万好,就是怕宁姚这一点,有待商榷。
小陌有些后悔,不该被她拉着来这边的。
谢狗原本打算学景清铁骨铮铮一回,哪怕丢了官身,都要说几句忠言逆耳的话,劝山主一劝,你是娶媳妇讨老婆,怕她宁姚做啥子嘛。
不过小陌劝她别说,那就听小陌的。
一起御风到了全椒山,陈平安只是粗略逛了一遍祖山沿途风景,其余诸峰都没去浏览。
柳赤诚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好主动询问自己下榻何处,顾璨让他打地铺。
当下刘幽州不在山上,最近都在金翠城,详细了解一件法袍的编织过程。
今宵花好月圆夜,人逢喜事精神爽。
明天清晨就是宗门典礼,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宗主,可谓功成名就,大道可期。
顾璨独自坐在观景台栏杆上,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一拍又一拍。
侍女顾灵验象征性敲了门,走来这边,双臂环胸,斜靠门口,望向那个反而瞧着有些落寞的背影。
是因为那位隐官大人,不来这边叙旧闲聊,跑去跟沈老宗师几个喝酒唠嗑,所以生闷气呢?
顾璨不说话,她百无聊赖,绣花鞋的鞋尖,一下一下戳地板。
嘿,公子在下山之前,专门吩咐膳房司不用准备什么。估计是想让陈平安亲自下厨?结果?结果就是现在的光景喽。
顾灵验乖乖闭嘴,她当然不敢往顾璨伤口上撒盐,真会被记仇的,尤其是跟陈平安有关的事情。
顾璨自言自语道:“高山容易过,平路最难行。”
顾灵验见他终于不当哑巴了,附和道:“日常功夫,很是紧要。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公子想要成为一洲道主,如今才是起步。”
年幼时被截江真君刘志茂相中根骨,带去书简湖,从此正式走上修行路。
在杀机四伏、人心鬼蜮的书简湖,依仗一条元婴境水蛟,行事暴虐,以杀止杀。最厌烦的,便是“规矩”二字。
机缘巧合之下,跟随郑居中去往白帝城,成了师徒,耳目一新。
打破元婴境瓶颈,斩杀心魔,成功跻身上五境。从此别有天地。
山下的而立之年,已是一位开山祖师,成为浩然历史上数得着的年轻宗主。
顾璨头也没转,说道:“别陪我喝西北风了,忙你自己的去。”
顾灵验笑颜如花,“好好服侍公子,不就是婢女的正事吗?”
顾璨说道:“我没心情跟你废话。”
顾灵验不以为意,施了个万福,乖巧悄然离去。
顾璨眺望远方。
回顾人生,恍如梦中。
天蒙蒙亮,距离典礼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第一个到祖师堂门外广场的,反而是个外人。
到了那边,无事可做,脚穿布鞋的青衫男子,就在白玉铺地的广场上缓缓散步。
如果没记错的话,先前青萍剑宗的开山典礼,作为上宗之主的男人,都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顾璨住处这边,顾灵验敲开房门,服侍自家公子洗脸、擦手,帮忙仔细整理衣衫,戴正玉冠别好金簪。
当她说起此事,顾璨好像并不意外,只是重新拿起手巾擦了把脸,随即脸上笑容漾开,说道:“在我这里,他一直这样。”
————
黄昏里,乡野道上,有个青衣小童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一路走过村头,脚踩青石板路,去往那座溪边村塾。
路边狗吠不已,青衣小童立即拉开架势,摆出个开山问路的拳招,与它们对峙。
最终它们夹着尾巴跑远,青衣小童蓦然站直,一摔袖子,劈啪作响,“跟大爷斗?真是狗胆!”
有村民瞧见了这一幕,直摇头。村村都有傻子,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个村晃荡到这边来的。
临近刚刚下课的学塾,青衣小童便扯开嗓子喊道:“周兄周兄!”
姜尚真腋下夹着几本书籍走出学堂,抬臂招手道:“这里这里。”
陈灵均快步走向周首席。可不能冷落了自家周兄弟,代替山主老爷在乡野教书,孤苦伶仃的,得看他一看。
何况赵树下和宁吉都在这边,陈灵均作为半个前辈,总要教他们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书上不教、千金难买的金玉良言。
赵树下和宁吉在灶房忙碌起来,陈灵均去门口那边点了几个菜,说不用太麻烦,可以将就,但是土酿得有,赵树下笑着都说好。
饭桌上,这次串门,陈灵均还带来一个新鲜消息,让周首席百感交集,喝酒都不香了。
落魄山既无自家的山水邸报,也没有开启镜花水月的想法,倒是青萍剑宗,马上就会有第一场镜花水月了,即将对外放出消息。
得知此事,姜尚真一边埋怨下宗那边做事情不地道,哪有大哥不成亲二弟先娶妻的道理,一边又善解人意说看来崔宗主如今是真缺钱,怪自己没照顾到,回头就跟姜氏云窟福地那边打声招呼。
姜尚真跟陈灵均磕碰酒碗一下,伸手揉着下巴,忍不住问道:“消息可靠?不是你在捕风捉影?”
陈灵均没好气道:“我从小米粒那边听来的情报,你说不可不可靠?”
姜尚真点头道:“那就千真万确了。”
姜尚真问道:“山主知道此事?”
陈灵均摇头说道:“这就不清楚了,山主老爷近期都在扶摇麓道场那边闭关,除了小米粒,谁都不见的。”
姜尚真好奇问道:“这场镜花水月,谁露面谁住持,谁负责暖场谁镇场子,打算说些什么,总得有点噱头吧?”
美男子,大多可都在咱们落魄山这边啊。那边好像也就米大剑仙能够凑个数?
陈灵均吃得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这就不清楚了,回头我让小米粒继续打探消息。嗯嗯,不错,树下厨艺见长啊,给你一个大拇指。”
见那青衣小童朝自己竖起大拇指,赵树下笑着点头道:“再接再厉。”
陈灵均再朝宁吉那边转移大拇指,“宁吉这下手打得也不错,以后可以去槐黄县城开个馆子,我道上朋友多,保证生意兴隆。”
宁吉咧嘴一笑。
事实上,崔东山特意往落魄山诸峰寄了很多封文字内容一模一样的邸报,让小米粒务必帮忙转交,免得被误会厚此薄彼。
恳请上宗的自家人,多多捧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比如如今在跳鱼山花影峰、莺语峰习武修道的,兜里没几个钱,就对着镜花水月帮忙吆喝几声……还有披云山那边,也别忘了打声招呼,远亲不如近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小米粒当然收到这些信了,只是跑去扶摇麓那边跟山主一说,就被陈平安给压下了,为了不让小米粒为难,陈平安不得不亲笔回信一封,让崔宗主找别人当托去,别祸害自己人。
陈灵均没来由想起老厨子一句话,笑得肚子疼。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哈哈,大风刮来的。
赵树下和宁吉对此都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奇怪。
陈灵均好不容易收起笑声,“宁吉,要不要我教你划拳?”
宁吉赶忙摆手,婉拒此事。
没有多喝,还是赵树下和宁吉收拾碗筷,陈灵均和姜尚真坐在檐下的竹椅上,陈灵均瘫靠在那边,舒舒服服打了几个饱嗝。
赵树下要去隔壁村子租赁下来的那座宅子,宁吉说晚些回去,留在这边。赵树下就拣选一条小路,默默走桩。
宁吉拎了一条竹椅到屋外,询问周先生要不要坐藤椅,姜尚真笑着点头,孩子就将那张藤椅搬出来。
陈灵均表扬道:“宁吉啊,是个眼睛里有活的孩子,以后出息不小。”
宁吉笑容腼腆。
陈灵均又开始自顾自捧腹大笑起来,姜尚真询问是什么开心的事。
“前几天酒桌上,大伙儿一起宵夜吃火锅,老厨子说了一句,‘世间大风流,郑兄可占其二。’”
“哈哈,脸皮能当屋顶的郑大风当时一反常态,笑得像一棵含羞草。”
“周首席,你懂不懂啥意思?”
听到这里,姜尚真会心一笑,“看来朱先生是真忍不下去了,你们总把他那地儿当饭堂,确实过分。”
陈灵均啊了一声,“那咋办,我本来还想着等你回去,就让老厨子置办一桌酒宴,吃顿好的,帮你接风洗尘呢。”
姜尚真说道:“过分归过分,吃喝照旧不误嘛。”
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各自抬手,重重击掌。
宁吉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也不说什么,就是听着,跟着傻乐呵。
姜尚真其实已经发现宁吉这孩子有一个本事,想睡觉就能睡着。
很寻常?很不寻常!若是在山上修道,这就是一门很高深的养神功夫。
这件事,宁吉其实只跟师兄赵树下说过,在师父那边没提,倒不是少年有所保留,只是觉得这种小事,没必要多嘴。
此外宁吉想要什么时候醒过来,就会准时准点,就像寺庙里的钟鼓,精准得宛如晒谷场那边的日晷,丝毫不差。
至于学拳的赵树下,是陈平安的爱徒,品行自然很好,而且有一种跟陈平安很像的分寸感,也不好说是天生还是后天养成。
姜尚真笑呵呵问道:“宁吉,我跟你师父比,哪个教书更厉害一点?”
孩子诚恳说道:“周先生的耐心更好,可还是师父更厉害些。”
姜尚真疑惑道:“宁吉啊,这个说法自相矛盾,你是不是说反了?”
陈灵均摸了摸宁吉的脑袋,瞧着挺伶俐一孩子,咋个小脑壳儿这么不灵光呢,比起自己,差得蛮多。
宁吉眼神坚定,摇头说道:“没有说错。”
孩子犹豫了一下,变得没有那么坚决,“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姜尚真笑道:“没错,你是对的。”
陈灵均只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周首席你比山主老爷更有耐心?笑掉大牙了。分明是我家山主老爷教书更好,耐心也更好。”
宁吉一脸懵,可以这么说话吗?
姜尚真微笑道:“因为我对教书这件事,对学塾蒙童所有人,其实并不上心,所以我就会显得很有耐心。”
宁吉一下子眼神明亮起来,“对的对的,这就是我先前说不上来的感觉,周先生的心,只在书上。师父教书,心在书外。”
姜尚真点点头,“对喽。”
不愧是让陈平安放心传授一身符箓学问的得意弟子。
姜尚真岔开话题,“虽说如今是教书先生,其实年轻那会儿,也混过江湖。宁吉,知道什么叫江湖吗?”
陈灵均听得两眼瞪圆,周首席真不会误人子弟?
宁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孩子对所谓的江湖,并不是那么憧憬。
姜尚真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灵均扯了些闲天,好些话题的内容,反正宁吉都听不太懂。
夜色里,宁吉站起身,告辞离去,将竹椅放回屋内。
姜尚真没有起身,陈灵均却是说一起走段夜路,还没去过隔壁村子呢。
姜尚真看着他们俩的身影,其实个头相差不多。
落魄山真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呐。
陈灵均的路人集,白玄的英雄谱。
还有裴钱攒了几箱子的账本,暖树记录日常开销收支的一摞摞册子,小米粒只写天气的日记,箜篌记录山中所有人事的档案。
甚至如今就连谢狗都写上山水游记了。
没过多久,陈灵均就晃荡回来,说道:“宁吉是苦孩子出身,周兄你多照顾着点啊。”
姜尚真笑着点头,“好说。”
陈灵均打着哈欠,背靠椅子翘起二郎腿。
姜尚真好奇问道:“听说那位道号鸳湖的姐姐,上次来山中做客了,你见着没,身段如何?”
陈灵均抠鼻屎,屈指随便一弹,随口说道:“见过了啊,记不太清了,估计模样一般吧。”
姜尚真一脸震惊,假模假样佩服不已,问了句,“景清老弟,你这辈子遇到的女子,都是天仙吗?”
陈灵均翻了一记白眼,懒得废话半句。
姜尚真难得追忆往昔,大概是因为几乎从不后悔什么。
为何天地这么大,人山人海之中,独独遇见了她朝我迎面走来,就看过一眼,便再难忘怀。
姜尚真躺在藤椅上,学那山中的老厨子,将双手叠放在腹部,缓缓道:“我可以给她任何她想要的,唯独一样东西,我给不起。她偏偏就只想要这样东西。”
陈灵均坐在一旁小竹椅上边,小声说道:“明媒正娶?”
姜尚真说道:“真心实意,只爱一人,白头偕老。”
陈灵均撇撇嘴,“说到底,不就是风流成性,容易见一个喜欢一个,收不住心呗,那女子遇人不淑,上辈子欠你的。”
姜尚真默然,如果搁在玉圭宗和云窟福地,谁敢这么铁骨铮铮直言不讳,姜尚真非要把他打出屎来。
陈灵均说道:“是自家兄弟,我才这么说的,别见怪啊。”
姜尚真笑着摆摆手,让他别多想,如果不是确实投缘,何必说起此事,亲儿子,都听不着的。
沉默片刻,姜尚真问道:“景清,你觉得自己跟陈平安像不像?”
陈灵均愣了愣,“哈,这是什么狗屁问题,我跟山主老爷,能有一点像?但凡有一两点相似的地方,山主老爷都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我不得跟着喝西北风啊,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吃香喝辣,酒足饭饱,在山上待得闷了就下山散个步,消化消化?”
“花钱如流水,大手大脚,挣钱跟蚂蚁搬家似的,这辈子几乎就没有手头宽裕的时候。该小气的时候,脸皮薄,总是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该大方的时候,没那能耐大方,心意到了,事情总是办不成的。”
“所以老厨子说了句不知好坏的怪话,说我总是踩着底线做人。唉,愁。”
姜尚真耐心听了陈灵均这通言语,轻声道:“景清,你要知道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并不知道如何同时爱自己和爱他人。”
陈灵均欲言又止,算了,自个儿顶不擅长聊这些。
姜尚真微笑道:“很羡慕有些人。”
蜿蜒曲折的道路,少年草鞋上沾满泥泞。但是少年的头顶,好像永远是一片光明。
姜尚真很快自顾自补了一句,“也不是那么羡慕。”
陈灵均问道:“为啥?”
姜尚真给了一句掏心窝的实在话,“他们没我有钱啊。”
陈灵均转过身,竖起两根大拇指,“我不缺钱的时候,咱俩兄弟相称,哪天手头紧了,容我喊你一声,义父!”
姜尚真放声大笑。
陈灵均看了眼天色,站起身,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是偷摸过来的,得回了。”
姜尚真挥挥手,“有空再来。”
陈灵均双手抱拳,嬉皮笑脸道:“义父保重,孩儿告退!”
姜尚真实在没辙,打赏了一个滚字,再以心声说了句话。
陈灵均想了想,倒是没说什么,御风返回落魄山。
落魄山上,暖树找到了朱先生,满脸难为情。
系着围裙的老厨子又在灶房忙碌宵夜了,瞧见小暖树在旁心不在焉择菜。朱敛便不再骂那帮王八蛋、让他们滚去茅厕摆酒了,笑问道:“有心事?能不能跟我说说看?”
暖树小声道:“朱先生,徐大侠不是来到我们山上了嘛,陈灵均那家伙经常陪着小米粒一起待客。”
朱敛停下手上的动作,点头笑道:“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在厨房都能听着陈灵均的大嗓门。”
暖树说道:“不知道陈灵均怎么想的,见面就问徐大侠多大岁数了,武学境界高不高,孙子多大了……晓得了答案,就又说身子骨还挺硬朗什么的,有事没事就跟徐大侠称兄道弟,勾肩搭背,邀请喝早酒吃宵夜……徐大侠被山主老爷请上山来,这才多久功夫,就说了好多这些混账话,朱先生你听听,像话吗?”
朱敛点点头,“是不太像话,小王八蛋说话百无禁忌,全是咱们山主都不敢说的话。”
暖树神色黯然,使劲攥着手。
她都不敢跟山主老爷说这些。
就只好来求助于最善解人意的朱先生了。
朱敛柔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山主不敢说的,更不合适说,但是景清说了,反而是合适的,再合适不过了。”
暖树眼神抬起头,蓦然亮堂起来,却仍是将信将疑,还是攥着手。
朱敛解释道:“陈灵均这傻子,到底是个江湖人,刚好与徐大侠是一路人,聊的到一块去。徐大侠胸襟摆在那边,陈灵均越是没心没肺,言语越是不伤人,反而能够让徐大侠解开心结,转为释怀,是好事啊。”
暖树细细琢磨这番言语,脸色柔和起来,轻轻点头,好像是这样的?
她问道:“朱先生,是陈灵均故意为之?”
朱敛重新拿起菜刀,“他就没那脑子。”
发现暖树也不说话,就是看着自己。朱敛笑着哎呦喂一声。暖树道了一声谢,眉眼弯弯,神色柔柔,继续择菜。
下酒菜刚要端上桌,一个青衣小童晃悠悠来到门口,探头探脑,“老厨子,笨丫头,忙呢?咋回事,赶紧的,再搞一碟腌黄瓜,那个解酒。山主老爷不在,我得把待客的担子挑起来,这不我刚把徐大哥喊来了,得好好搓一顿,酒桌上可没啥兄弟情分的,只在拳路上见高下了……”
朱敛看了眼小暖树,看吧,是不是个傻子?暖树点点头,是个傻子。
先前宁吉回到隔壁村的住处,轻轻开门和栓门,蹑手蹑脚到了自己屋子,开始睡觉。
睡在另外那间屋子的赵树下闭着眼睛,这才放心,呼吸渐渐连绵细长起来。
宁吉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一位青衫剑客,好像正是先生,手持行山杖,不知耗费多少年月,从不御风,徒步走遍一洲破碎山河。
而在蛮荒天下,一个刚刚才登山修道的年轻妖族野修,误入一处秘境,好似读书处,斋名浩然?
浩然斋!
年轻修士紧张万分,到底是谁这么不知死活,敢在蛮荒天下起这么个书斋名号?
莫名其妙闯入此地,兜兜转转,始终不得外出,年轻修士只好开始在那书斋内随便翻检书籍,放下那些怎么看都是内容普通的市井书籍,作了呼吸吐纳的课业,冥冥之中,昏昏沉沉,做了个梦。
在一处广袤战场,两军对垒,双方兵力,皆茫茫不计数,一边是妖族结阵,一边是浩然铁骑,战况形势最终开始一边倒。
就在此地,有一尊高如大岳的金甲神灵,降临战场中央,轰然砸地,仿佛各种气运凝聚在一身,硬生生挡住妖族大军的攻势。
巨大神灵肩头,站着一位小如芥子且身形模糊如万千丝线组成的红袍男子,背剑,双手拄刀,满身道气磅礴,气势犹胜神灵。
“陈平安携手桐叶洲,还礼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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