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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早知你们会被仙字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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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留下于玄,单独离开山巅,去竹楼换了一身日常山居装束,重新穿上棉袍和布鞋。青青苍苍。

谢狗坐在崖畔桌边,说不辱使命,把话给那个柳骚包带到了。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让她再跟郭竹酒说一起吃晚饭。

以往只要郭竹酒留在山中吃饭,陈平安都会亲自下厨,炒几个拿手小菜,不说跟朱敛的厨艺比,说句很下饭,不昧心。

于玄颇为无奈,方才陈道友那句“资质不够,想法来凑”的自我评价,让老真人再次无言。道友怎的又骂人,老秀才你得管管。

桃符一山五宗门,浩然独一份的,于玄想起自家有几棵仙苗,资质相当不俗,登山修行势如破竹,就是一个个的心气太高了,记得其中一个年轻金丹剑修,授箓谱牒在经纬观道门剑仙一脉,瞧见自己这个祖师爷都鼻孔朝天的德行,还要当面埋怨开山祖师不是剑仙,美中不足了……是不是让他们来落魄山这边历练历练?你们不是都自恃聪明绝顶、破境如吃喝平常吗,就就让你们来见一见金丹碎了又碎才元婴、闭关三次才重返玉璞的陈平安!就不知道陈道友有无这份闲心了,愿不愿意调教一番?估计悬。

难不成真要开销个五百颗金精铜钱,以天价买下那“道观”或是“观道”二字,再来开口与陈道友讨要“添头”一事?

乱山高下出处州。

休怪此乡风最古,此地原是天下脊。

身材矮小的老真人,身穿一件紫色道袍,掐指算卦,凝神定睛望向小镇东门那边,于玄依稀可见,有道士骑牛入关,紫气东来。

不敢多看那份旧时光景,于玄站在栏杆上,咦了一声,蓦然瞪大眼睛,只瞧见天地间有一股紫气道意,分作两线,浩浩荡荡如汹涌江水,倏忽间撞入自己两只袖袍中,如水得鱼,于玄竟是拦都拦不住,抖了抖袖子,好家伙,本该虚无缥缈无分量的道气而已,竟是沉甸甸的,让已经十四境的老真人都要稍稍弯腰,若是身在天外星河道场,贫道于玄,必然不用弯这个腰!

于玄收起心绪,抖了抖袖子,稽首礼天外,与道祖谢过。

刘十六和白也宅子相邻,方便串门,郑又乾终于见着了那位人间最得意,桐叶洲出身的小精怪,还壮起胆子跟那人聊了几句。

看来是自己冤枉先生了,原来先生没有吹牛不打草稿,当真认识白也啊。

郑又乾倒是没有如何惧怕白也,毕竟白也要杀也只杀蛮荒王座大妖。

当隐官的小师叔不一样啊,遇见妖族,那叫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三个全杀光的乱杀啊,都不带眨眼的。

当然了,除了是在剑气长城杀妖如麻的末代隐官,更是自家文脉的小师叔嘛,去年在山道上初次相逢,小师叔是在自己这边,脾气好的很,跟自己闲聊,小师叔都不大声说话。

因为大哥白登被大骊朝廷钦定补缺铁符江的江水正神,暂时就只差走完那条成神之路和封正典礼了,白登是龙子龙孙,天生体魄坚韧,又是玉璞境剑仙,不是太过惧怕那种形销骨立的煎熬,又在落魄山的眼皮子底下,想必不会有任何意外,于是改名为曾错的鬼物银鹿,身为二哥,就和当三弟的流霞洲青宫山高耕私下合计了一下,他们俩除了要帮大哥护关一场,再参加朝廷封正典礼,好歹要给自家大哥撑个场面,此外北岳披云山那边有文庙赐予神号,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典,都想要见识见识名动天下的夜游宴,但是他们与魏山君都不熟,终归是要落魄山帮忙与山君府讨要三个席位了,只是银鹿哪敢假装自己与陈隐官关系好,一个不小心就要挨板砖的,所以还得是高耕这个落魄山客人去跟年轻隐官厚脸说事了,高耕虽然年纪最小,是三弟,却有担当,说刀山火海也去得,说便说,找那陈山主,魏山君的三份请帖而已,他们哥仨又不是不给贺礼,宝瓶洲北岳夜游宴嘛,规矩都懂!

故而得知陈山主与一位紫衣老道散步去山顶,高耕便故作轻松,在大哥二哥的勉励视线中,大步流星离开宅子,只是出了门,便换了面容,苦着脸,慷慨赴死一般。高耕不敢打搅陈山主跟山上朋友的闲聊,便在山路与神道交界处,徘徊不前,在原地耐心等着陈平安独自下山来,才快步上前,硬着头皮言说请帖一事,陈平安闻言毫不为难,当场笑言一句,这等小事,高仙师只需与陈灵均喝酒的时候闲聊一句,再让他知会自己一声就可以了,做客山中,再有类似事情,就别这么兴师动众了,太见外。

高耕喜出望外,不曾想自己在陈山主这边,面子这般大!

陈山主甚至亲自将高耕送到了府邸门口,一路闲聊,言语无忌都很随意,高耕站在原地,等到告辞离去的山主身形渐渐远去,这才转身,与两位兄弟报喜去了。要知道师尊荆蒿在山中逗留那么久,这位功高盖世的年轻隐官,可是一起喝顿酒的面子都没给!

宁吉是第一次来到落魄山,看哪哪都是新鲜事,只是不太敢独自出门,先生忙,宁吉更多还是跟着赵师兄,像个小跟班。

先前那个叫暖树的粉裙女童,说既然是山主老爷的学生,按例在山上是有宅子的,当下就有闲置的几处,宁吉可以挑选。穷怕了的少年哪敢独占一座宅子,说实话,颠沛流离惯了的宁吉,也过不惯那些享清福的富贵日子,所以只说跟赵师兄住一栋宅子就可以了。

赵树下对待学拳一事,从来都是勤能补拙,此刻就在院内走桩不停。

宁吉就坐在台阶那边看着,少年安安静静,心境祥和,也不觉看拳是无聊事。

岑鸳机在山路神道上走桩练拳,门口那边的仙尉道长,本来多正经一人,每次岑鸳机在山门口那边休歇换气,道士都只说些今儿天气不错的客套话,如今郑大风一抬头,道士就抬头,郑大风盯着她看,道士就跟着,两颗脑袋的偏移幅度都一样。

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据说都是山主亲自挑选的看门人呢。

莫名其妙闹着要下山的陈灵均,挨了顿训,暖树带着小米粒找到他,问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山上住得好好的,非要搬去骑龙巷,甩脸子给谁看呢。陈灵均委屈不已,只是看着骂完自己就又要去忙东忙西的粉裙丫头,想了想,陈灵均就没有说什么,顶天立地大丈夫,跟个不晓得江湖险恶的笨丫头计较什么,青衣小童就只是坐在台阶上,抱着头,唉声叹气,小米粒坐在一旁,扯了扯景清的袖子,再递过去一捧瓜子,陈灵均嗑着瓜子,磕着磕着,就把胆识磕出来了,陪着小米粒扯闲天。小米粒说不用怕,好人山主说啦,于老神仙是从他先生那边听说了景清在北俱芦洲的走渎事迹,这趟忙正事之余,就想要认识认识你。陈灵均听得眉开眼笑,哈哈大笑,悄悄站在墙外的暖树,见小米粒说得一字不差,粉裙女童这才放下心来,脚步轻轻离开。

小米粒一边给景清泄露天机,一边偷偷伸出大拇指,朝向墙壁那边,陈灵均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他们对视一眼,都咧嘴笑。

曹晴朗在书房内刻印章,当年跟随种夫子一起游历剑气长城,刻刀是先生送的,曹晴朗在刻一方葫芦状藏书印,印文“犹如新书”,想要作为今年的生日礼物,送给自家先生。

屋内悬挂一块文房匾额,是先生先写在纸上,再由朱先生“摹拓”刻字在木,“愿闻吾过斋”。

裴钱跟着李宝瓶走了一趟照读岗,李槐就住在那边,只是再不会像各自小时候那么闹一场“文斗”了,见了面,扎丸子发髻的女子,止境武夫,和那儒衫青年,书院贤人,都没了拌嘴的心气。

听说李宝瓶来了,林守一和董水井,就带着临时住在桃叶巷的石嘉春,乘坐符舟赶往照读岗,同窗难得相聚。

崔东山擅自行事,让刘羡阳梦游问剑一场,根本不敢见先生,喊上周首席,溜之大吉,联袂直奔莲藕福地,有些事,得收尾了。

貂帽少女躺在云海中,翘着二郎腿,等着小陌回家。温柔的小陌,可能今天就回,可能明天再来,哈,后天就洞房花烛夜吧。

身边坐着个伤心至极的白发童子,生无可恋的模样,因为才知道自己竟然被郭盟主给大义灭亲除名了,自己这个可怜人儿,苦海无边,造了哪门子孽啊。

察觉到山巅那边的紫气异象,谢狗坐起身,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气势浑然一变。自愧携短剑,只为看山来。

谢狗抿了抿嘴唇,郭盟主说得对,不能仗着资质太好就修行懈怠了,连于玄这种差了她大几千年道龄的晚辈都是十四境了。

小院灶房那边,陈平安系着围裙,正在忙碌,刘羡阳坐在门槛上,顾璨蹲在屋内板凳上,拎着吹火筒,腮帮鼓鼓,吹风生火。

陈平安随口问道:“是一张替身符?”

刘羡阳笑呵呵道:“那厮确实用上了替身保命的手段,滑不溜秋跟条黄鳝似的,替身被大爷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掉了,真身境界高不到哪里去。”

陈平安说道:“这种压箱底的手段,跻身飞升境之前,最好能不用就不用。”

刘羡阳嗤笑道:“教我做事?再废话,我可就要放顾璨了。”

顾璨懒得理睬,只是抬了抬脖子,瞥了眼砧板那边的几只佐料碟子,提醒道:“给我炒个青椒火腿,加辣。”

陈平安点点头,说道:“柳赤诚到了州城,现在住在董水井的客栈里边,估摸着不是明天就后天,会来落魄山喝酒。”

顾璨说道:“烦他,不想见。”

陈平安多拿了些辣椒,刀工精细切着火腿,说道:“毕竟是师叔辈的,碰到韩俏色这样的师门长辈,是你的福气,有柳赤诚这种至少不碍你事的,也还是运气。不用多热络,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顾璨沉默片刻,说道:“柳赤诚这种人,刻意不与他打交道,他反而自己就聪明几分了,否则他是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的。”

陈平安笑着点头,“也对。”

顾璨说道:“我很闲,需不需要我走一趟桐叶洲?”

跟人比耐心,顾璨这辈子就没输过谁。

陈平安说道:“闲?有多闲,如今已经是玉璞境瓶颈,摸着仙人境的门槛了?筹建宗门,岂是儿戏。”

顾璨默然。

刘羡阳哎呦喂一声,大笑道:“你个元婴境,也好意思教训顾宗主,等会儿吃饭,你蹲着捧碗,没资格上桌。”

顾璨不好跟陈平安说什么,迁怒刘羡阳是再熟稔不过了,刘羡阳早有预料,不等顾璨开口骂人,就已经主动认输,“陈平安蹲着,我坐地上吃饭行了吧。”

于禄和谢谢这次也乘坐风鸢渡船返回牛角渡,只是他们没有去落魄山,而是直接去了二郎巷,宅子空置多年,不曾想谢谢还留着钥匙,开了门,于禄搬了条凳子在天井旁,坐着抬头看天。谢谢曾经在此当婢女,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打了水,开始擦拭桌凳,寻了一把老旧扫帚,别处都动作轻柔,路过于禄身边的时候,才尘土飞扬,于禄只得连连挥手驱散灰尘。

贾老神仙回了骑龙巷,见着了那个当代掌柜的道士林飞经,那可是仙尉道长的高徒呢,客气礼敬什么的,就生分了,老神仙先在小镇别处几间铺子买了卤肉酱菜和一只烧鹅,再在压岁铺子门口与石掌柜寒暄几句,进了草头铺子,就嚷着酒虫子造反了,让俩徒弟田酒儿和赵登高,赶紧的拿酒来,将手上食物放在桌上,老道士与那林飞经打了个稽首,自报名号,林飞经赶忙绕过柜台,与这位在小镇德高望重、有口皆碑的老仙师,郑重其事稽首还礼。

之后便被老神仙拉着上桌,说是小酌几杯,是人喝酒不能被酒喝,都不过量,敬酒一事,老神仙亦是点到为止,更不劝酒,好酒之辈,却只是自顾自豪饮几大碗,老人酒酣耳热,满脸涨红,鬓如霜霜又何妨,江湖相逢,有酒喝酒有肉吃肉,上了酒桌再下酒桌,就是朋友。一顿酒,林飞经喝得十分舒心惬意,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位古道热心肠的老前辈。

朱敛不在,他那张饭桌上却是热闹,陈平安没有刻意喊人,暂时在别处山头的就自己管饭,此刻依旧是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人。

青衣小童开始翘尾巴了,先前双手负后逛荡到院子,没见着紫衣老道的身影,反而询问于老神仙呢,怎么没来,不给面儿?

在饭桌上,陈平安让曹晴朗有机会带那两个朋友来落魄山做客,曹晴朗笑着答应下来。曹晴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先生告状,原来在桐叶洲大渎那边,担任鱼饵的,除了小师兄,其实还有两位来自剑气长城的少年剑修,不过他们都是自告奋勇,跟着崔宗主一起“钓鱼”,来时路上,风鸢渡船上边,小师兄反复叮嘱,莫要在先生那边泄露此事,担心数罪并罚,宗主位置就要换人坐了,信誓旦旦保证曹师弟你放一百个心,下任宗主迟早是你的,不用急在一时,让小师兄好歹先将头把交椅捂热……曹晴朗之所以选择帮忙保密,倒不是念在同门之谊的份上,而是觉得剑修就是剑修,自有其行事风格,要尊重于斜回和何辜的选择。

陈平安以心声提醒曹晴朗一句,之后重返桐叶洲,近期形势比较复杂,牵扯到上山下宗的整体气运升降,在这中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你不要单独去见徐珍和余励,要见他们也得带上崔东山。曹晴朗没有多问,依旧是没有异议。陈平安还想稍微解释几句,曹晴朗笑着让先生不用多想,只管处理手边事务,学生这边心里有数的。

山水相伴,足酒饱饭。

由于架子比天大的陈山主难得主动开口讨要请帖,头一遭的稀罕事,魏檗就亲自走了一趟落魄山,带来三份夜游宴请帖,绕过山君府礼制司,魏檗亲笔写下了白登几人的名字、道号。

剑修白登与鬼物银鹿,一个关门山居太久,一个是蛮荒妖族,不太清楚这里边的礼数分量,在那流霞洲酒局不断的高耕却是心知肚明,所以亲自下厨炒了几碟下酒菜,强行挽留可以视为一位飞升境大修士的魏山君,停步喝了顿酒。不管怎么说,大哥马上就是铁符江正统水神了,祠庙离着披云山这么近,宛如附郭县,在山水官场属于隔壁邻居了,与顶头上司的魏山君,或者可以说是魏神君早早处好关系,朝中有人为官易,县官不如现管,怎么都是好事。

魏檗也没想到高耕会折腾这么一出,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是一位飞升境的嫡传弟子,又是能够在落魄山住下的客人,魏檗只好拗着性子落座喝酒,酒桌上,剑修白登言语不多,天生冷淡性情使然,高耕和“曾错”却是在即将荣升为神君的魏檗这边,替那个不会说话的兄弟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座位有限,总不能真让谁蹲着吃饭,所以晚饭就没有喊郑大风和仙尉道长,陈平安带着刘羡阳和顾璨一起散步下山,闲聊了几句,他们就返回北方京畿之地,陈平安进了山门口的那栋宅子,结果发现俩看门人,在厢房檐下相对而坐,正端着饭碗,在吃一锅神仙都不换的白菜滚豆腐,热气腾腾,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仙尉道长还问山主吃过没,如果没吃,添一副碗筷的小事。陈平安笑着说吃过了,是我亲自下的厨,人太多,就没喊你们。

仙尉道长嘴上笑着说没事没事,其实他与大风兄弟都是幸好没喊我们去的表情。

这让原本还有几分愧疚的山主气不打一处来,熟门熟路去厨房拎了小板凳和碗筷过来,坐下就开吃。

陈平安说下回咱们吃豆腐炖鱼,千滚豆腐万滚鱼,自己很拿手,早上炖中午吃了,晚上还会想着那份滋味。仙尉看大风兄弟,郑大风看仙尉道长,都用眼神暗示对方你来婉拒此事,对方毕竟是山主,毕竟是山主的美意。陈山主懒得看他们的眉来眼去,只说就这么说定了,跟我客气什么。

一边吃一边闲聊,陈平安说裴钱偷偷买下了一座附近山头扶摇麓,买卖公道,有山水地契的那种。

与落魄山相邻的山头,除了北边的灰蒙山,连同那座天都峰在内,还有跳鱼山和扶摇麓都是落魄山的近邻。

而崔东山也已经秘密将那座跳鱼山收入囊中。

仙尉听得心不在焉,夹了一筷子白嫩嫩的滚烫豆腐,吹了几口气,只是想着下次山主亲自炖鱼是炖的什么鱼,这些山门家务事,他一个看门人,说不上话,也没什么可说的,跟人轻言微没啥关系,落魄山就不讲阶级、境界这一套规矩,纯属仙尉道长自己不感兴趣。

陈平安说道:“上次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关于开峰规矩和山头划分一事,只是顺带聊了几句,我就想着这次议事,把山头归属都给敲定下来,总是这么闲置且无主,终归也不是个事儿。”

郑大风点点头,“名正才能言顺,其实不是小事。山有了主人,就得有人去住,帮着聚人气,光有天地灵气是不管用的,一栋空宅子久无人住,就会老得很很快。”

祖山是落魄山,陆陆续续成为藩属、转为姓“陈”的山头,上次议事的时候,总计有十四座。

宝箓山,彩云峰,仙草山。螯鱼背,真珠山,牛角山,黄湖山。

灰蒙山,朱砂山,蔚霞峰,拜剑台,香火山,远幕峰,照读岗。

如今再加上扶摇麓和跳鱼山,就有十六座之多了。而整个旧骊珠洞天的西边群山,就只有四十二座山头,龙泉剑宗在刘羡阳手上,前不久又搬迁走几座,如此算来,落魄山都快占据半数山头了。

郑大风笑道:“返回落魄山后,周首席一直在暗中奔波劳碌,势必要为落魄山再买下几座山头,如今在磨的,就有那座据说口风很紧的仙都峰。十二个外乡仙家势力,周首席好像都碰过头了,一些个与上山联络的飞剑传信,也被周首席悄悄拦截看过密信内容再‘放行’,所以这些日子里周首席比较多愁善感,时而长吁短叹,时而笑容灿烂。看来小陌一来山中,周首席压力不小。”

说到这里,郑大风忍不住哈哈笑道:“见异思迁的风流多情种,最怕遭报应被人喜新忘旧。”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回头跟姜尚真说一声,暂时就别买山头了。”

郑大风问道:“求个山头数量不过半?”

陈平安点点头,“暂时留些余地,等到形势明朗之后再说不迟。”

郑大风嗯了一声,“这就比较稳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螯鱼背租借给了刘重润和珠钗岛,牛角山是仙家渡口和包袱斋所在,距离小镇最近的真珠山太小,不宜开辟府邸,大兴土木。

黄湖山曾是水蛟泓下的水府道场,泓下本想将山头连同湖底水府一并转赠给云子,但是云子并非水裔,还是选择留在了灰蒙山潜居修道。陈灵均就说云子看着笨,其实聪明得紧呐,灰蒙山可是地盘一等一的大山头。

陈平安私底下将与黄湖山相邻的远幕峰送给了李宝瓶,自然风景本就绝美,如今人文更是不容小觑,纯阳吕喦曾留下一篇道诗。

照读岗已经划拨给了林守一、李槐这些读书人。

拜剑台当然是给剑修留的,幸亏郭竹酒赶来“补缺”,在那边落脚,才让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两个小姑娘愿意留在拜剑台,不然位于群山最西边的拜剑台,孤零零的,与落魄山和一众藩属山头都离着比较远,让两个小姑娘住在那边,确实不像话。拜剑台曾经是很热闹的,隋右边都曾在那边结茅修行,若是热闹一场就散落四方,陈平安非要让崔东山吃不了兜着走。

陈平安从剑气长城带回九个剑修胚子,虞青章和贺乡亭与于樾拜师,更换了谱牒,等于跟落魄山没关系了。

白玄和孙春王虽然依旧是落魄山谱牒修士,却留在了密雪峰那处洞天道场内炼剑。

其余几个孩子,都被青萍剑宗挖了墙角去,各自跟着师父的谱牒一并转为下宗,以后就在桐叶洲练剑修行了。

纳兰玉牒拜的师父,是落魄山掌律祖师长命,姚小妍拜师于落魄山编谱官“箜篌”,看似“遇人不淑”,师父都不是剑修,实则不然,长命曾在剑气长城牢狱内与刑官豪素久处,而作为化外天魔的白发童子,她本身就是一座“武库书楼”,除了那些极个别的杀手锏,岁除宫吴霜降懂的,她都懂。

按照陈平安的本意,暖树可以选择香火山或是仙草山,但是粉裙女童不愿离开落魄山。

成为符箓修士的蒋去,若非已经成为崔东山的亲传弟子,可以占据宝箓山,只等他结金丹就可帮忙举办开峰典礼。

郑大风问道:“好像比较着急?”

陈平安说道:“等到议事结束,就要闭关炼剑,提升飞剑品秩,争取井中到井口。在那之后,私事一了,就要再次远游了。”

仙尉道长对于这类对话内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上心的。

陈平安笑问道:“仙尉道长,有无心仪的山头?”

仙尉道长一愣,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说是“不敢”,而不是“没有”,这就是仙尉道长行走江湖多年的老道经验了,说话留一线。

郑大风笑道:“我带着仙尉道长走过一众藩属山头,这里好哪里妙处处都不错,不过对那香火山,最有眼缘,情有独钟。”

陈平安面带微笑,略带讶异语气哦了一声,“是喜欢香火山那边的风土,登山赏景过后便一见倾心了?”

仙尉道长有些难为情,只得小声解释道:“觉着那儿就像一座冷庙子,无人敬香太久,只留下些香灰了。小道睹物伤情,只是心有戚戚然,也不是想着占为己有。”

陈平安夹了一筷子白菜,思量一番,说道:“如今仙尉道长都是有徒弟的人了,那林飞经又是正儿八经的道士,师徒俩确实得有一处道场才算合适。”

仙尉眼神熠熠光彩,随手收了个便宜徒弟还有这等好事?难道说以后还要多收几个,有朝一日,尝试着开个私箓法坛?

头别木簪的年轻道士心里打着小算盘,嘴上却是说道:“小道都不是咱家这座落魄山的谱牒修士,却能占据一处山头,貌似于礼不合?下次祖师堂议事,山主拎出此事来讨论,反对声音会不会太大啊?一旦如此,小道毕竟不在霁色峰祖师堂内议事,不说什么百口莫辩的尴尬处境,某事提议却不通过,终究有损山主威严,小道有个缺点最难改,就是脸薄心软,就要良心不安了,哪有脸面继续在这里看门。”

仙尉道长的三言两语,言下之意,皆是学问。话里话外,都是心眼。

在那霁色峰祖师堂,否决山主建议?

闹呢。

若让仙尉道长说句真心话,就是只等议事结束,他就可以在门口广场上放鞭炮庆祝了。

郑大风咳嗽几声,拿筷子敲打锅边几下,“火候,注意火候。”

过犹不及,得讲究分寸,小心山主就驴下坡,仙尉道长你不愿让山主为难山主就真不为难了。

仙尉道长立即心领神会,试探性说道:“如果山主愿意抬爱,小道又岂会不识趣,辜负山主美意,以后定然鞠躬尽瘁,不敢有丝毫懈怠,继续将全部心力都搁在看好山门一事上了。”

陈平安笑道:“那就暂定香火山归属仙尉道长和徒弟林飞经了。当然这件事,还需要议事通过,估计问题不大。”

仙尉道长沉声道:“谁不知我们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山主最是开明,从不一言堂。”

郑大风嗯了一声,“都清楚。”

陈平安难得叹一口气,想着是不是让朱敛找到袁黄,早点赶来落魄山?

仙尉道长搓手赧颜道:“山主,说句良心话,无功不受禄,已经做好被景清道友笑话几句的心理准备了。”

拥有一座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山头,开辟道场!这是假道士年景,以前坑蒙拐骗混迹江湖、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得是什么睡姿,才能睡出这等美梦?!

何况自家落魄山,又不是那种中五境神仙就占山立派的小门小派,是个登山修道的练气士,就能随随便便占据山头。

先前听小米粒说过,自家下宗那边,规矩恁大,门槛贼高,崔宗主说啦,以后不是元婴境都么法子举办开峰庆典嘞。

一般的大仙府,在浩然九洲山上,不是金丹不得开峰,是一条约定成俗的规矩。

浩然天下的顶尖宗门,恐怕祖庭所在,地盘再大,山头再多,都不够地仙分的,这不就有了正宗祖庭、上宗和下宗嘛。

何况撇开个例不谈,天下宗门和开山祖师几乎都是从小门派、小修士而来,祖庭起先往往规模一般,并不如何气势夺人,多是年复一年燕子衔泥才成就大气象。落魄山就在此列。

陈平安笑道:“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仙尉道长只需心安理得,坦然受之就是了。”

“披云山马上就要举办封正典礼了,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边喝酒?”

郑大风摇摇头,“跟魏檗太熟,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仙尉跟着点头,实在是积蓄不多,囊中羞涩,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份像样的贺礼,总不能连累落魄山丢脸。

听小米粒说过北岳夜游宴的许多内幕,每次参加夜游宴的各路山水神灵和练气士,个个豪气干云,出手阔绰。

只因为披云山的礼制司女官们,在山脚录名收礼后,她们都会大声“唱名”,是谁、来自什么山头、送了哪些贺礼,一一说清。

当时小米粒哈哈大笑,灵机一动,打了个很形象的比方,听着就像是报菜单嘞。

仙尉甚至完全可以想象哪些后边排着队、尚未拿出贺礼的“豪客”,听见前边的一次次唱名,心中计算着折算成神仙钱的分量,咬着牙硬着头皮,默默增添贺礼分量、神仙钱数量的场景,参加夜游宴喝酒之前,就已经醉了?

这场由文庙圣贤住持的赐予神号、封正典礼,披云山还是没能请动白也和君倩先生。

不过一场夜游宴,依旧可以称之为熠熠生辉,群星璀璨。

中土桃符山,符箓于玄的现身,让整个北岳地界大吃一惊。

这才让流霞洲山上第一人,道号青宫太保的飞升境荆蒿,在今天显得没有那么扎眼。

只说落魄山这边,就有两位宗主同时现身,陈平安,学生崔东山。

还有落魄山掌律长命,首席供奉周肥,陈平安再带上了首徒裴钱和护山供奉周米粒,还有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以及一个山门唱名时据说是落魄山次席供奉谢狗的貂帽少女。

大骊朝廷让礼部尚书前往披云山道贺,皇帝陛下虽未亲临,却有手书贺表。诸多上柱国姓氏都有人来此。

龙泉剑宗那边由刚刚出关跻身玉璞境的谢灵,代替师父阮邛和宗主刘羡阳赠送贺礼,同时还带来了一份北俱芦洲天君谢实让自家子孙谢灵转交的礼物。

但这都不是最让人道心不稳的,只因为掏出一份贺礼又一份的谢灵,最后一份压箱底的礼物,竟然来自白玉京掌教陆沉!

接下来,还有一位名为辛济安读书人,与好友游历了一趟秋风祠,帮后者带来一份贺礼,唱名之时,是那陈清流!

词中之龙辛济安,斩龙之人陈清流,两个意义非凡的名字,若是分开,单独道贺,旁人可能还会有些猜测,不敢确定真假。

可当辛济安与陈清流两个名字放在一起,被那位礼制司主官神女颤声唱名而出,甚至将手中笔交予那位读书人,说是山君有命,让她必须斗胆请求辛先生亲笔写上那两个名字,留下真迹墨宝……那么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他们……就是他们了!

这次宝瓶洲五岳山君,中土文庙住持封正典礼,分别给予“神号”,同一天的同一时辰举办。

所以热闹非凡的,不止披云山一处,五岳山君府都是宾客如云,人声鼎沸,共襄盛举。

中岳掣紫山,山君晋青,得到文庙赐予的神号“明烛”。

东岳碛山,蒙嵘,得神号“英灵”,寓意之大,超乎想象!

北岳披云山,魏檗,获神号“夜游”。倒是半点不奇怪,如果不是,那才叫怪事了。

西岳甘州山,佟文畅,神号是“大纛”。南岳梓桐山,女子山君范峻茂,她的神号竟是山之别称的“翠微”!

文庙十哲中的大先生道邻,负责住持北岳典礼。

今天亲临披云山的大修士,就有于玄,辛济安,荆蒿,让人帮忙道贺的还有陆沉,陈清流,谢实……

如此一来,论声势,一洲五岳当中,披云山当之无愧独占魁首。

一身雪白长袍、耳别一枚金色耳环的魏檗,毕恭毕敬,从大先生手中接过礼圣手书神号的那支卷轴。

魏檗作揖致谢,再转身摊开卷轴,“夜游”二字,化作绚烂金光,大道显化于披云山之巅,与北岳山水气运融为一体。

其实这场封正典礼并无繁文缛节,再简单不过,那位身穿青色棉衣、腰悬水瓢的大先生,读了一篇圣贤书,再粗略言说宝瓶洲北岳历史变迁,为北岳魏檗赠予神号,最后大先生叮嘱魏檗“美言”几句吉庆言语,就算礼成。

大先生与其余四位文庙圣贤,至圣先师的亲传弟子,都没有久留,封正一事礼成,就几乎同时告辞离去,却不是重返中土文庙。

而是一个古称韶州的一条江河畔,水名泮水。古乐有《韶》,子曰尽美矣又尽善也。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水畔,身边站着气态温和的礼圣,神色肃穆的亚圣,伤感不已的老秀才。

还有许多身形缥缈只余下一尊阴神的文庙陪祀圣贤,早已身在水边,等着大先生他们几个完成封正。

某些圣贤,早已身死道消,先后消逝在历史长河中,功名事业朽与不朽,都留待后世后人评说了。

至圣先师微笑道:“好久没有这么聚了。”

河边的先生夫子们,不约而同,只是默然,与至圣先师作揖行礼。

站在最前边的至圣先师的侧过身,与他们作揖还礼。

至圣先师起身后,侧头聆听状,似听大美古乐有韶,似听人间琅琅书声,虽说韶乐大美至善,可好像还是后者更好听些。

老人率先在泮水畔席地而坐,朗声笑道:“最后一次授业解惑了,问与答,或是以反问作答,我们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西方佛国,菩提树下,中年僧人盘腿趺坐,开始说法。

青冥天下,一个少年道士来到涿鹿古战场一座小道观的门外,与那询问身份的知客道士,少年道士自称姓李,来自陈国苦县。

落魄山的山门口,道士仙尉昨夜入睡前,又一次自责不已,打定主意,明儿再不能看“杂书”了,必须看本正经道书。

今天日头和煦里,年景又看一本杂书,津津有味,蘸了蘸口水,轻轻翻过一页书,内容过于精彩,又翻回去,多看了一遍。

被假道士放在另外那只道袍袖内的那部正经道书,就像在耐心等着下一个明天的到来。

好像春种就有秋收,一年好景橙黄橘绿时。只把此山做家乡的道士只道是吾心安处即吾乡。

西边群山中,一座搬山一空后来出现的还剑湖,风吹湖面起涟漪,仿佛喃喃语,山水有重逢。

落魄山上,崔诚留下了一只书箱,让暖树代为保管。双方有过约定,老人让暖树与任何人都不要说,连同山主陈平安在内。

又一天,霁色峰祖师堂门外的广场上。

没有着急召开议事。

老秀才风尘仆仆赶来宝瓶洲,他们都在等着老人落座。

落魄山编谱官的白发童子,又有机会大展身手了,她恢复女子容貌,摆好了桌案笔墨,女冠“天然”,她明眸含笑,跃跃欲试。

浩然天下,文圣一脉。

老秀才。

亲传弟子。君倩,陈平安。

再传弟子。吴鸢。郑又乾。李宝瓶,林守一,李槐,谢谢,于禄,董水井,石嘉春,赵繇。崔东山,曹晴朗,宁吉。

照理说,就是他们可以落座。

因为其实像陈平安的弟子,裴钱,郭竹酒和赵树下,还有裴钱的弟子,绰号小哑巴的周俊臣,他们虽然都是山主陈平安的亲传和再传弟子,却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文圣一脉。

那么赵鸾,蒋去,崔花生,胡楚菱他们,作为崔东山的嫡传弟子,亦是同理。

人人皆正襟危坐,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膝盖上。

老秀才松开拳头,依旧目视前方,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身边关门弟子的胳膊,小声说道:“辛苦了。”

陈平安同样始终目视前方,微笑道:“先生,不辛苦。”

老秀才笑得合不拢嘴,坐在中间位置上,老人转头与关门弟子的陈平安打了个商量,不如大家一起坐下留个纪念?

陈平安笑着点头,说都听先生的。于是让暖树和小米粒他们几个帮忙去祖师堂里边,多搬了几条椅子过来。

但是很奇怪,数量不对啊,怎么好像多出了三条椅子?

而且陈平安的也换了位置落座,离着文圣还空着两条空椅子?

君倩也站起身,更换了一张椅子,如此一来,老秀才身边就都无人落座了。

陈平安正襟危坐,轻声道:“东山。”

崔东山笑容灿烂嗯了一声,刹那之间,那三张空椅子,便多出了三人。

文圣首徒崔瀺,“坐”在老秀才和君倩师弟中间,师弟左右和齐静春坐在另外一边。

辈分最小的那个孩子,名叫周俊臣的小哑巴,死活不愿意坐在师父裴钱身边,孩子只愿意坐在最旁边的不起眼位置。

崔东山小声说道:“师公,先生,不如我跟宝瓶他们都站着吧?就站在你们身后好了。”

陈平安转头问道:“先生,你觉得呢?反正我觉得可行。”

老秀才左看看右瞧瞧,笑问道:“大家有没有意见?”

李宝瓶他们都笑着站起身,先将椅子搬离,然后站在第一排“师伯师叔”们的后边。

老秀才突然捻须笑道:“平安,你跟左右换个位置,放心,他不介意的。”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只得听从先生的安排。

只是就在落魄山编谱官就要落笔绘制一幅画卷之时,陈平安也笑着转头招手喊道:“俊臣,你过来。”

满脸涨红的孩子不明就里,一时间没有挪步,结果孩子就被轻轻推搡着一路迷迷糊糊走到了师公那边。

陈平安笑道:“你就站在这里好了。”

大概这就是隔代亲吧。

孩子下意识挺直腰杆,双手握拳,紧紧抿嘴。

陈平安笑容温柔,伸手轻轻环住孩子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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