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走出祖宅泥瓶巷和槐黄县城,带着小陌一起徒步走向西边大山最高者,北岳披云山。
到了山脚,香客络绎不绝,车水马龙,这边还有个专门售卖山货、草药的山市,东西自然都是真的,山货能假到哪里去,就是价格谈不上公道了,处州本地香客,都不会在此停步,只管直接登山敬香,求财求姻缘求平安,山中各有去处,外乡的善男信女,在这边没少花冤枉钱,怪不得他们,实在是在这边摆地摊的赶山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不是从披云山的后山那边挖来的茯苓,从鳌头峰山上砍来的雷劈木,只需放在家里就能驱鬼辟邪,不然就是出自仙草山的灵芝,仙草山,总听说过,晓得的吧?归那落魄山管的小山头之一,客官要问为啥别人不敢去,我偏可以去挖那边的灵芝?问得好!巧了,我跟那个叫陈平安的山主,还是以前经常拜年串门的远方亲戚哩,咱俩关系可不一般,要是在县城那边的路上见着了,他得喊一声大伯,每年大年三十梦夜饭那会儿,那小子在桌上没少给我敬酒呢,不信?我可以与陈平安当面对质,只要路费你出,到了落魄山那边,你看他敢不敢不露面,得不得喊我一声大伯,认不认这门亲戚……
陈平安双手笼袖蹲在地摊旁,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那汉子见有人捧场,便对陈平安笑脸相向。
黄帽青鞋的小陌,用小米粒的口头禅说,就是听得脑阔儿疼。
施展障眼法的魏檗出现在两人身边,笑问道:“你们俩就这么有闲情逸致?”
陈平安站起身,以心声说道:“刚刚在隔壁宋集薪的宅子里边,我找到了一块本命瓷碎片,根据这碎片的大小,估计就只差最后一片,暂时还没有任何线索了。”
魏檗拱手笑道:“可喜可贺。”
陈平安头疼道:“不还差一片。”
魏檗问道:“既然只差最后一片碎瓷片了,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感应?”
陈平安摇头道:“怪就怪在这里,曾经有过一点,现在变得毫无头绪了。”
先前与陆沉暂借一身道法的时候,好像就离得近,归还十四境修为之后,那种冥冥之中的微妙牵引,就荡然一空。
难不成最后一块碎瓷片,就在青冥天下?
问题在于陆沉确实不曾如此作为,陈平安也相信陆掌教做不出这种昧良心的勾当,那么会是谁带去青冥天下?
陈平安笑道:“不说这个,神号一事,魏山君想好了?”
“酒桌上聊这个。”
魏檗也不带着他们上山,去山脚“小镇”的一座酒肆,是小镇黄二娘开的,她雇了个人看铺子,属于分号了,她的儿子,叫白商,是个公认的神童,货真价实的读书种子,曾经在龙尾溪陈氏开办的学塾念了几年书,如今已经有功名在身了,去外地负笈求学了,以后出息不会小,说不得过几年再去趟京城赶考,一转身就是个官老爷了,家底殷实的黄二娘,已经算是熬出头了,只是她这些年也没想着找个男人,用家乡土话说,被寡妇招赘的汉子,都被称为“接脚”。早些时候,酒鬼们都觉得东边看大门的郑大风,有此机会,谁不知道郑大风每次赊账喝酒那会儿,别听当时黄二娘嘴上如何尖酸刻薄,只看妇人的眼睛里,有光彩,只是拖了这么多年也没摆酒的迹象,孤男寡女的,不是相互耽误嘛。
今天黄二娘就亲自在这边酒肆看着生意,魏檗挑了张酒桌,跟徐娘半老的妇人,要了三斤最好的酒水,轻声笑道:“自打她知道郑大风回乡了,就常来这边,间接帮着山君府礼制司省去好些山上酒水,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得照顾照顾这边的生意,小陌先生,稍后就有劳你结账了,我怕陈山主借口去茅厕,一泡尿的功夫就没影了。”
小陌先点头应承下来,再帮忙解释道:“这就是魏兄误会了,我家公子在酒桌上喝酒豪爽,结账更是不含糊。”
魏檗笑道:“哦?我怎么只听说二掌柜在剑气长城,桌上劝酒本事第一流?一概不赊账的?”
陈平安笑了笑,自顾自闷了半碗酒,抿了抿嘴唇,神色如常轻声道:“也不是从不赊账,偷偷破例过两次。”
只有两次例外,在那之后,酒铺想破例给谁赊账,就都没机会了。
小酒铺的酒桌酒碗和酒水,一直在。
陈平安主动转移话题,问道:“神号不是‘夜游’?”
魏檗说道:“不是夜游,我准备自拟神号‘灵泽’。至于那本册子,我补充了三万多字,署名就算了,你今天在酒桌上,得跟我保证这个,我再把册子还给你,不然以后朋友没得做,陈平安,你别觉得我在开玩笑,是很认真说你说这个事儿。”
陈平安点点头,“魏山君官大,不敢不从。”
魏檗瞪眼道:“不当真是吧?”
陈平安赶忙举起酒碗,道:“披云山这还没被文庙封正、赠予魏山君神号呢,气性就见长,以后还了得,咱这穷亲戚,还串不串门了?”
小陌点点头,跟着举起酒碗,都不废话半句,先干为敬,一饮而尽,小陌这才说道:“苟富贵勿相忘,魏山君不应该。”
魏檗端起酒碗,跟陈平安磕碰一下,转头望向小陌,满脸无奈道:“小陌,你可别学这种人,酒量好,就是酒品太差。”
桌上不劝你的酒,没把你当朋友,情分不到门,喝酒是喝水。你不敬我的酒,就是没把我当兄弟……听听,这种话是人说的?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默念着“灵泽”二字。
按照说文解字,灵泽寓意天之膏润,可以用来比喻一国德政。
魏檗在担任棋墩山的土地公之前,曾是古蜀地界大王朝神水国的大岳山君。
神号“灵泽”,颇有几分缅怀故乡的念旧意味。倒不是说这有什么山水官场的忌讳,只是对魏檗而言,有利有弊,说实话,其实是不如“夜游”那般百利而无一害的。身为一洲北岳山君,神号却与甘霖雨露有关,再者魏檗一旦选取这个神号,就算与大骊宋氏彻底绑死了,毕竟一洲半壁山河,都是大骊国土,所谓的德政,就是说如果大骊王朝以后长久太平盛世,政治清明,魏檗就跟着受益,但如果大骊宋氏未来遇到皇帝昏聩、朝纲不正的情形,山君魏檗的粹然金身,自然而然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于是陈平安再次问道:“真想好了?”
魏檗说道:“身为山君,神号得水,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平安笑道:“魏山君要是这么解释,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既然魏檗心意已决,陈平安就不指手画脚了,磕碰酒碗一下,各自喝完碗中酒水。
陈平安说道:“皇帝陛下会感到很意外,惊喜,嗯,意外之喜。会觉得这么多年对披云山的信任和扶持,没白费。”
魏檗笑道:“说得直接点,陛下是会庆幸没有养出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吧?”
陈平安埋怨道:“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点,没你这么贬低自己的,赶紧的,自罚一碗,赶紧满上。”
魏檗看向小陌,“你家公子的劝酒本事如何?我有误会他吗?”
小陌二话不说,自己先喝了一碗,“公子这句话,劝酒是劝酒,在理也在理。”
魏檗啧啧道:“陈山主,这样的扈从,给我也找个?”
陈平安抿了一口酒,呲溜一声,“独一无二,别无分号。”
小陌听着高兴,就要学郑大风,与自家公子提一个,结果马上被陈平安眼神示意别内讧,小陌便默默转移酒碗,朝向魏檗,“我先提一个,魏山君提不提,提了愿意喝多少,肯不肯满饮一个,就都看咱们朋友情谊的深浅了。”
魏檗气不打一处来,“好家伙,你们俩这是合伙砸场子来了,忘记这里是谁的地盘啦?”
陈平安晃了晃手掌,示意魏檗别磨蹭,喝个酒而已,就你屁话多。
魏檗气笑道:“小陌,我跟你不见外,今儿就把话先撂在这里,你劝我一次酒,我都喝,反正每喝一次,咱俩情谊就浅一分。”
小陌一时间有点束手束脚。
陈平安笑道:“怕啥,你们俩情谊深如海,想要酒杯见底,得接连喝垮好几间酒铺才行,魏山君这是跟你使用激将法呢。”
魏檗一时无言,只得举起双手,抱拳求饶。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如今齐渡的长春侯杨花,她是不是跟你出身相仿,属于旧神水国的某位神灵转世?”
魏檗笑而不言。
陈平安就不再多问什么。
魏檗啧啧道:“你们家那个陈大爷可以啊,自家喝酒不尽兴,带着那几个朋友来这边山脚逛荡,就在这边喝了顿早酒,就差没扯开嗓门让我露面帮忙待客了。”
青衣小童大摇大摆带着仨朋友,一位十四境的斩龙人,一位流霞洲飞升境,一个玉璞境剑仙,明显是跟他魏檗摆阔来了。
陈平安笑道:“谁让你当年让他吃了几顿闭门羹,心里边憋屈着呢,不过必须跟你澄清一点,信不信由你,景清在我这边,他可从没说你半句不好,半句牢骚话都没有,说出口的,反而都是些好话,你是不知道那副场景,满肚子委屈的同时,还得拗着性子捏着鼻子说你好话,难为他了。”
魏檗小有意外,还以为陈灵均这个小王八蛋会在自家老爷这边,只会满腹牢骚,说自己一箩筐的坏话。
小陌点头道:“景清在落魄山上,只说在我这边,同样从没说过魏山君的不是,只说他跟你多年朋友,简直就是失散多年再重聚的亲兄弟一般,感情老好了。”
魏檗揉了揉下巴,小有愧疚。
魏檗突然说道:“提前离京南下的陛下,改变既定路线了,没有就此返回京城,而是选择继续南下,当下已经进入郓州地界,看架势,会去严州府遂安县,显然是奔着找你去的。”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以后这种事情,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曾经只是偷偷独自喝酒的少年,到后来二掌柜的酒铺桌上和路边,大概就像青衣小童的江湖一样,各自喝酒,百般滋味,唯独没有“让朋友为难”这一口酒水。
魏檗笑道:“那个留在豫章郡的老车夫,就跟庭院里一动不动的萤火虫,独一份,我想看不见都难。”
陈平安说道:“这也算理由?你有本事再找个更蹩脚的?”
魏檗举起酒碗,意气风发道:“老子想喝酒了,还需要找借口?”
陈平安哎呦喂一声,赶忙抬起屁股,双手端碗,满脸谄媚道:“这话说得好,在酒桌上理儿最大不过了!小陌,别愣着了,咱俩必须陪魏山君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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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州严州府,遂安县。
青山连岭,绿水长流,田垄绵延,山花欲燃。
日头正好,村野浆坊门外的晒场,遍地浆块白得像是亮晃晃的银子,驴子拉磨,扯着闲天,青壮汉子的视线,追随着不远处年轻妇人、小娘的鼓鼓胸脯和丰满腚儿,汉子们咽了咽口水,说话嗓门无形中大了几分,老人坐在屋檐荫凉处,抽着旱烟,心算着入春以来的雨水多寡,想着一年的收成,房门上贴着孙儿辈写的福字和春联,用笔稚嫩,但是透着一股朝气。道路上有人肩挑着两只扁圆竹笼,里边拥簇着毛茸茸的鸡崽儿,叽叽啾啾。
两辆马车缓缓路过两县边界立界碑处,抬头遥遥可见一座文昌塔。
一条细眉河支流畔,路边有黑瓦白墙的行亭,已经有人在此等候。
行亭旁,有一棵数百年高龄的合抱榧树,如巨大伞盖,刚好遮蔽那座供人歇脚的小小行亭,凉荫郁郁,滃滃翳翳,如在春水。
亭内两位大骊官员,裴通和褚良,皆身居要职,分别是郓州刺史和将军,属于地方一州军政的一把手。他们此次出行,离开戒备森严的衙署,身边都只带了一名扈从,按大骊律例,朝廷都会为这些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配备数量不等的随军修士,对后者在职官之外临时授予“秘书郎”的散官,可以领取两笔俸禄,年限不定,比较自由,多是三五年一届。这可不是什么花架子,宝瓶洲战事落幕后,这些年间针对大骊南方诸州重臣的刺杀次数,明里暗里,多达百余起,刺客既有当年未能逃离宝瓶洲的蛮荒妖族余孽,也有一些对大骊宋氏充满仇恨的各国修士。对于后者,大骊朝廷在国师崔瀺手上,就早有定论,不可株连他们的家族,不得迁怒藩属朝廷。
两位修士扈从端坐在行亭门口,容貌都很年轻,分别来自真武山通天河和风雪庙大鲵沟。
此次裴通、褚良这两位起于贫寒的文武要员,前不久得了一道密旨,让他们今天在遂安县界寻一处地方接驾。
两辆马车停在路边,皇帝宋和掀起车帘,摆摆手,示意裴刺史和褚将军无须多礼。
既然不在京城的前殿后宫,皇帝宋和就很随意了,伸手绕后,揉了揉屁股,玩笑道:“这一路乘坐马车,颠得都快开花了。”
裴通立即心领神会,辖下严州府内的官路,得好好修缮一番了。
宋和也不介意裴刺史因此多想,径直走入行亭,两位秘书郎与皇帝陛下拱手行礼,宋和笑着报出他们的名字,随便聊了几句。
提了提袍子,宋和随意坐在亭内长条石凳上,邻河那边的墙壁破了个大窟窿,清风徐徐,反而有几分凉爽,墙上有些乡野孩童的炭笔涂鸦,宋和抬头看了几眼,伸手虚按几下,笑着让大家都坐下聊。皇后宋勉坐在皇帝身边,地支戌字修士余瑜坐在她身边,
刑部侍郎赵繇和禺州织造官李宝箴坐在一起。
大骊旧龙州,如今的新处州,不设一州将军,所以身为郓州将军的褚良,与禺州将军曹戊兼管洪州军务一样,也负责统率处州地界的那支驻军和几个关隘军镇。
宋和笑道:“来时路上,我刚刚翻过几本遂安县志,发现近百年间开设的私家书院很多啊,大大小小,竟然有六十多家。”
一县之内,遍地书院,书声琅琅。可能都算不上什么高门世族,连地方郡望都称不上,就只是地方上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故而严州府的文运不算太过浓郁,但是胜在流转有序。可能在望气士眼中,那些大的郡府,各种山水气数凝聚于各个家门,宛如一颗颗五颜六色的各种宝珠,光彩夺目,只是相互间差异很多。那么这遂安县,就像一只白玉盘,装着大小不一的文运珍珠。
裴通立即说道:“回禀陛下,遂安县自古就是书香之地,虽说物产贫瘠,可是当地百姓很重视耕读传家,在整个郓州地界数十个县里边,称得上是文风教化最好的县之一,不过其实半数书院,都是最近二十年间新建,就像目前最大的石峡书院,就是刚刚筹建而成,此外还有梓桐的云林书院和横塘的蛟池书院,规模都不小,既有当地乡贤凑钱创办,也有在京为官多年然后告老还乡的官员自己掏钱,然后不惜动用私人关系,邀请文坛名流和士林硕儒来此开课讲学,久而久之,书院数量就冠绝严州府,而且遂安县的书院,有个特点,只要开设了,几乎就都可以延续很多年,书院内一直有夫子授课和学子读书,不像别处,往往因为种种原因,半途而废。”
虽然同州为官,自认是大老粗一个的褚良,其实与科举清流出身的裴通,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可今日只是听裴刺史这么一番话,郓州将军就开始佩服裴通的说话技巧,不愧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话里有话,都是话外话。既然遂安县书院多是近些年建立,可不就是皇帝陛下注重文治的教化之功嘛?至于陛下的“武功”,整个浩然,天下皆知,哪怕让出宝瓶洲半壁江山,大骊如今都还是浩然十大王朝之一。
宋和点点头,说道:“记得一本县志上有记载,曾经有位外乡夫子在此授业,留下一句书院训语,教书先教人,教人做真人?”
裴通立即接话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出自五峰书院首任山长,这句话有勒石碑刻。”
宋和笑了笑,看来裴刺史在连续两届京察大计的吏部考评中,两次都能够得到一个不常见的“优”,不是没有理由的。
崔瀺既是大骊国师,也是皇帝宋和的授业恩师,在宋和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曾与宋和传授一门官场“心诀”,说大骊京城的将种子弟,为官贪名不求财,因为他们觉得整个江山都是父辈打下来的,天生就有一种守江山的雄心壮志,但是如此一来,容易好大喜功,不谙地方上的乡土民情,做事情就会劳民伤财,空有抱负而已,难在知不足,所以朝廷需要对他们戒之以骄与躁。
而寒士出身的官员,起于市井乡野微末之地,从小就穷怕了,更为难过一个钱字关,为官途中,步步升迁,就容易贪财,哪怕自己不贪,也挡不住身边亲眷和族人骤然发家,忘乎所以,人心难在知足,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横行无忌,其实挥霍得都是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口碑,故而朝廷需要对他们戒之以清、廉。
此刻皇帝陛下看着这位已经做到一州刺史的裴通,笑道:“离京之前,我专门与户部的赵老爷子,讨要了两幅字,是他们天水赵氏的家训,就搁放在马车上,回头送给你们。”
裴通和褚良赶紧起身谢恩。
宋和说道:“褚将军是功勋武夫出身,如今治理两州军务,兵书之外,闲暇时也不耽误多看几本圣贤书籍。”
褚良刚落座又起身,抱拳领命。到底是沙场武将出身,开口言语,显得中气十足。
宋和继续说道:“我看这郓州地界,一路走来,当得起家训上边‘气象宜清宜高’的说法,至于裴刺史自己的治学深远和立身刚诚,也都是毫无问题的,希望裴刺史以后切莫懈怠,持之以恒。”
裴通脸色如常,立即起身谢过陛下的认可。
只是这位还不到五十岁的封疆大吏,心中却是掀起了巨大波澜,陛下说了“自己”一词?那么他裴通的家族呢?况且户部赵尚书是馆阁体的创立者,至于天水赵氏的家训,裴通自然早就烂熟于心,记得在“立身宜刚宜诚”一语之后,便是那句“颜色宜柔宜庄”,裴通心中立即有了计较,此次返回刺史官署,就立即寄家书一封,让家族内部进行自查,一经发现子弟当中谁胆敢为非作歹,有任何与民争利的举动,以及有官司在身的,该法办的就送去当地官府,没什么小惩大诫的说法,在祠堂内,一律就地逐出族谱。
宋和笑道:“此次喊你们过来,是为了陪我一起去见个人。”
武将褚良一头雾水,文官裴通却是一点就透,稍加思量便猜出了对方身份。
能够让皇帝陛下如此兴师动众的人,除了那个人,没有别的可能了。
难道是因为那座细眉河龙宫遗址的归属,落魄山与朝廷起了争执?以至于需要皇帝陛下亲自出马打圆场?
之后皇帝宋和说要散步一段路程,让他们各自乘坐马车在前边几里路外等着。
走出行亭,身边只带着侍郎赵繇和织造官李宝箴,宋和从袖中摸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上边是禺州织造局写的密折内容。
禺州将军曹戊去往北岳披云山,随后山君魏檗去落魄山通知陈平安,最后双方在山君府内的礼制司碰头喝茶。这只是密折的正册内容,副册所写内容更为详细,算是对正册要点的一种补充说明,这是大骊各州窑务督造署、织造局和采伐院的密折常例,时至今日,就只有洪州采伐院那边,没有与天子上书任何一道折子。
先前在采伐院主官林正诚那边,皇帝也只是与这位骊珠洞天末代阍者扯闲天,说了些小镇习俗,双方就没聊起任何官场事务。
陈平安化名陈迹,在细眉河源流浯溪所在的村子开馆蒙学,隐于乡野,成为一个教书先生,根据最新谍报显示,细眉河水神高酿,风雪庙女修余蕙亭,双方早已知晓这件密事,但是他们都没有各自与大骊礼部和刑部秘密汇报,选择故意隐瞒此事。而大骊朝廷之所以,还要归功于流霞洲青宫山那位玉璞境修士的行踪,刑部顺藤摸瓜,给歪打正着了。之后就是流霞洲山上第一人,飞升境老修士荆蒿亲自赶到郓州,荆蒿当然是与陪都洛京上空那座仿白玉京,打过招呼通过气的,老修士的理由,是来宝瓶洲见一位处州境内的山上朋友。
大体上,朝廷这边还是后知后觉了。
半路得知这桩密报的皇帝陛下,在洪州豫章郡那边,就只是去了趟采伐院,见过林正诚,之后临时起意,直奔郓州严州府,太后娘娘则留在祖籍所在的家乡,南簪的这趟“省亲”,从头到尾,也未如何大张旗鼓,使得整个洪州官场,至今还不清楚太后如今就身在豫章郡南氏家族,皇帝陛下来了又走。
宋和笑道:“法不外乎人情。赵侍郎,在这件事上,你们刑部那边就不用苛责高酿和余蕙亭了,设身处地,我也不会跟朝廷主动泄密,嗯,是不敢。”
关于细眉河首任河神高酿,管着整个北岳山水神灵的披云山山君府,以及大骊礼部祠祭清吏司,都早有评语,内容如出一辙。
由此可见,高酿是个极会见风转舵的官场老油子。
至于余蕙亭,她在下山之后,担任大骊随军修士将近二十年了,立下不少的战功,此次由她和一位性格稳重的大骊本土老元婴,一起负责龙宫遗址的解禁和开掘事宜,大骊朝廷这边分明是有意让她多出一笔光鲜履历,不管她以后有意在大骊朝廷为官,还是返回风雪庙潜心修行,在吏部和山上祖师堂两地,都是有说法的,再加上此次能够提前打开龙宫禁制,让京城钦天监那边一众地师省去开山所需的天材地宝,还要归功于她主动交出的两颗“龙眼”,属于意外之喜,事后大骊刑部那边自有补偿,会按例从乙字秘库当中拣选同等品秩的宝物,交给余蕙亭,如今刑部就在商量一事,将来颁发给余蕙亭的那块太平无事牌,是三等,还是直接给二等。
宋和说道:“我已经看过余蕙亭的沙场履历,刑部给她一块二等无事牌好了,是她该得的,女子如此豪杰,是我大骊的幸事。”
赵繇笑道:“陛下,当年刑部想要颁发一块末等无事牌,她就没收,说她的军功都被自己早早分出去了,无功不受禄。”
宋和同样知晓此事,忍不住笑道:“不愧是风雪庙出身的兵家修士,你们刑部怎么送礼比收礼还难了。”
赵繇建议道:“其实让她收礼也不难,但是可能需要陛下与尚书大人开个口,允许余蕙亭转赠无事牌,她就肯定愿意收下了。”
宋和说道:“这种事情,不多见吧?我记得大骊只是在五岛派曾掖身上破过一次例?”
书简湖顾璨,曾经将属于自己的无事牌转送给曾掖。
赵繇点头道:“那就再增加一个附加条件好了,转赠可以,但是二等无事牌必须降为三等,以余蕙亭的性格,她还是乐意的。”
宋和转头望向一旁的李宝箴,笑问道:“李织造,你意下如何?”
李宝箴微笑道:“陛下英明,心中早有决断,是在考校赵侍郎和下官呢。”
宋和拍了拍李宝箴的肩膀,打趣道:“外界都说你们这帮从骊珠洞天走出的家伙,夸人的话,张口就好,骂人的话更狠,都不用打草稿。”
赵繇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们福禄街和桃叶巷,远远不如小镇其它地方厉害,而且我们家乡那边,好像一直是男的不如女的,杏花巷的马婆婆,泥瓶巷的顾家寡妇,小镇最西边李槐的娘亲,还有卖酒的黄二娘,她们几个,那才是公认一等一的高手,功力深厚,跟人吵起架来,个个无敌手。”
李宝箴笑着点头。
宋和好奇问道:“那如果她们过招,胜负如何?”
赵繇说道:“绝顶高手之间不轻易切磋。”
李宝箴附和道:“各有各的地盘,见个面,斜一眼,估计就是过招了,常人无法理解此间学问。”
沉默片刻,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两个字,难怪。
难怪泥瓶巷那个家伙,如此出类拔萃,名扬异乡。
那座小镇的民风淳朴,如今已经跟北岳魏山君的夜游宴一般名动天下了。
马车内,趁着皇帝陛下不在场,余瑜偷摸出一壶长春宫仙酿,开喝。
皇后余勉也不拦着她,余瑜擦了擦嘴角,“皇后娘娘,马上就要见到隐官大人了,我万分紧张唉,得赶紧喝两口压压惊哈。”
按家谱上边的家族辈分,少女其实还是皇后余勉的长辈,余勉得喊余瑜一声小姑的。
余勉柔声笑问道:“你就这么怕陈先生?”
上次陪着皇帝陛下一起参加京城那场婚宴,余勉见过陈平安,印象中,是一个很有风骨的读书人,要说那种山上修道之人的神仙气,反而不重。
余瑜靠着车壁,痛痛快快打了个酒嗝,还恶作剧般朝皇后娘娘那边吹了一口气,“少了个‘们’字,可不是我一个人怕他,我们几个都怕,反正是大家一起丢脸,那就谁都不丢脸了。”
余勉挥了挥手,打散酒气,再掀起车帘通风,免得陛下登车后一车厢的酒味,“没个正行,以后怎么嫁人。”
余瑜学那年轻隐官的口气,唉了一声,“催婚这事儿,不讨喜,再说了,我可是家族长辈,皇后娘娘,你这叫没大没小。”
余勉忍俊不禁,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余瑜嚷着放肆放肆,转过头,嘴上哼哼哈哈,朝皇后娘娘打了一通拳法。
宋和笑道:“宝箴,这次返乡,你记得抽空与简丰见一面,他好歹是一州窑务督造官,到槐黄县不是一天两天了,总这么不得其门而入,也不是个事。行了,你留步,我跟赵繇继续赶路。”
简丰是京城世家子,接替曹耕心担任正四品的督造官,结果到了小镇,处处碰壁,踩了不少软钉子,处境比起当年的小镇首任县令吴鸢,好不到哪里去。简丰还是心气高,打心底瞧不起游手好闲的曹酒鬼,其实在大骊庙堂中枢的明眼人看来,远不如曹耕心那么“举重若轻”,皇帝宋和对简丰这些年在督造署的作为,不太满意,只是他总不能亲自教简丰怎么当官吧,刚好李宝箴要回乡一趟,干脆就让这两位天子心腹聊几句推心置腹的言语,如果简丰之后还是不见起色,宋和那就可以直接找李宝箴了。
李宝箴躬身抱拳,驻足原地,默默离去。
等到李宝箴悄然御风远游,赵繇收回视线,轻声道:“织造局佐官朱鹿,她半路失踪得有点蹊跷了。”
宋和揉了揉眉心,说道:“能够让老车夫都含糊其辞的事情,深究无益,既然对方极有可能是十四境修士,文庙那边做事,注定不会如此藏掖,想来想去,就只有那一位了。”
赵繇点头道:“若真是他,合乎情理。”
朱鹿出自福禄街李氏,被陆沉带走就说得通了。
宋和缓步而行,山清水秀,微笑道:“桃花梅花共杏花,片片飞落野人家。”
赵繇笑道:“山中野人何所有,满瓮新酿阳春酒。”
宋和突然问道:“我来这边的消息,瞒不过披云山,赵繇,你说魏山君会不会通知陈先生?”
赵繇说道:“不好说。”
确实不好说。
并非答案的是与否,怎么不好说,而是赵繇的身份,让他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皇帝笑了笑,也没有为难赵侍郎。
从村口那边绕出一位赶猪崽的村野老汉,约莫是见着宋和与赵繇走在路中央的缘故,猪崽儿叫声连连就开始到处乱窜,宋和搓手,卷起袖子,低头弯腰,试图帮着拦阻满路飞奔的猪崽儿,赵繇有样学样,张开手臂,一起跟着皇帝陛下堵路,结果觉得被帮了倒忙的老汉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再这么瞎拦下去,小猪崽们别说跑去田地里,都快要往河水里边奔了,到时候你们赔钱啊?老汉急眼了,赶紧出声让那俩家伙别忙活了,他自己好一通忙碌,好不容易才收拢起猪崽儿,宋和与赵繇便挨了一顿埋怨。
宋和连忙拱手摇晃几下,用大骊雅言与老农道歉几句,老农脸色好转,嘟囔几句,皇帝陛下便转头望向刑部侍郎。
这严州府,境内山陵纵横,是典型的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所幸赶猪的老农与年纪轻轻的侍郎大人,一个听得懂却不会说官话,一个知晓土话却不会说,倒是不耽误双方的沟通,一来二去,三人就攀谈起来,他们脚边就是一群臭熏熏的猪崽儿。等到皇帝陛下跟上车队,进了车厢,余瑜已经识趣让出地盘,余勉有些讶异,宋和与她解释一番,自顾自爽朗大笑起来,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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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州府的府城,也是郓州州治所在。
一座同时挂郓州道正院匾额的凤鸣观,今天来了三位身份清贵的重要客人,他们都来自京城。
两匾同悬,意味着既是一处地方道观,更是一座大骊崇虚局辖下的道门衙署。
一位手捧拂尘的老道士,仰头看着道观门外的对联,捻须笑道:“道观门面儿大了一倍,就是对联内容嘛,气势输了咱们不止一筹啊。”
一个相貌清俊的年轻道士调侃道:“洪道正,同为道正院,这种门户之见,要不得啊。”
被称呼为“道正”的老道士摇头道:“我辈道士,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哪来的门户之见,你小子莫要上纲上线,在吴馆主这边给贫道下眼药。”
居中而站的中年道士,笑眯起眼,点头道:“对联内容,是不如你们道观那边有嚼劲。”
门外三个不请自来的访客,洪姓老道士,正是京师道正院的掌院道官。
年轻道士,则是道录葛岭,他还有个隐蔽身份,大骊地支修士之一。
他们所在京师道正衙署治所,所挂对联内容,的确口气不小,可谓古意盎然:松柏金庭养真福地,长怀万古修道灵墟。
那座衙署门外,阶旁立碑。立碑人是如今大骊崇虚局的领袖道官,他有一串的头衔,三洞弟子领京师大道士正崇虚馆主歙郡吴灵靖。
也就是这位名义上掌管大骊一国道教事务的中年道士了,吴灵靖,头衔是“大道士正”,在大骊朝廷的分量,类似佛家的三藏法师。
吴灵靖并非大骊“本土”道士,祖籍在那宝瓶洲东南地界,昔年大骊藩属之一的青鸾国,曾经住持一座籍籍无名的小道观。
如今这个中年道士,却是大骊崇虚局的领袖。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整个大骊王朝数十万授箓道士当中,官最大的那个,没有之一。
吴灵靖与前些年获得三藏法师头衔、同时住持大骊译经局的僧人,属于同乡,一样出自青鸾国。一道士一僧人,都是昔年大骊陪都洛京礼部尚书柳清风鼎力举荐,道士来自青鸾国白云观,僧人出身白水寺。
很快有道士现身问询,得知三人身份后,大吃一惊,赶忙领进道观,与自家道正通知此事。
眨眼功夫,除了郓州道正,还有两位刚好在道观内当差、议事的道录,领着一大帮朝廷记录在册的本州道官,一起屏气凝神,脚步轻盈,快速赶来拜见吴灵靖一行人。
这处郓州道正院,与京师道正院同制,下设谱牒、词讼、青词、掌印、地理、清规六司,诸司道官的的朝廷官身,皆为道录。
但是各州道正院的一道正六道录,总计七位领取朝廷俸禄的道官,品秩都要比京城低一级。此外六位道录,往往在一州重要府郡内执掌某座大道观事务。京师道正院,是一座门脸儿极小的道观,京城老百姓一个不留神,走过就会错过的那种地方,品秩稍低一筹的郓州道正院衙署所在,反而是这么一座恢弘气派、堪称仙家境地的道观。当下管着一州道士的郓州道正,是一位金丹境修士。大骊地方上的数十个州道正衙署,差不多都是这样,挂靠在历史悠久的某座道观,由当地观主兼任掌院道正一职。
众道士见着那位崇虚局领袖的第一印象,都是难免道心紧绷几分,官场上,其实不怕那种道貌岸然端架子的,就怕这种笑眯眯看似平易近人的上司长官。
吴灵靖也不以为意,郓州道正说领着他们先逛逛道观,那就跟着游览,再说喝茶,就喝茶好了。
如此好说话,更让掌院道正和两位道录内心惴惴,猜测吴灵靖这位管着一国道士升迁的大道士正,此次不打招呼就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个习惯性眯眼看人看物的中年道士,上山修行其实很晚,没有几年“道龄”,是那种名副其实的机缘巧合,“中岁修道”。
以前还是凡夫俗子的时候,吴灵靖是个名副其实的书痴,很喜欢挑灯夜读,加上那些年看书又茫茫多,便不小心看伤了眼睛,以至于看什么都视线模糊,所以才会习惯性眯眼,吴灵靖的这个习惯,修道之后,就一直没能改过来。一来二去,以讹传讹,崇虚局的吴馆主,在京城就有了个笑面虎的绰号,据说最早是从人云亦云楼那边小巷传出来的,也有说是天水赵氏户部老尚书那边给出的说法,吴灵靖对此也颇为无奈,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于好奇和神往,去了趟小巷,都没能走进去,在巷口就被拦下了,跟那个老元婴刘袈闲聊了几句,再与那个出门经常挨雷劈的少年,好心指点一番修行,结果就白得这么个绰号。
至于吴灵靖此次出京,是受到钦天监那位袁先生的邀请,说是要介绍一个朋友给他认识,对方身份特殊,不宜出现在大骊京城。
吴灵靖就与袁先生相约在郓州地界。
刘子骏?
吴灵靖心情复杂。
只希望别是史书上的那个读书人。
关于此人,后世史书的评论都很极端,各执一端,褒贬不一。
但是吴灵靖读书多,而是一向读书有自己的见解,如果让他来评价此人,可能会比较吓人,只有一句话。
自从礼圣改制失败之后的上古以降,经过此人率领一万儒士编撰史书,风靡天下,浩然文脉道统,就此一变,面目全非。
吴灵靖眯眼,轻轻叹息一声,袁先生何必如此,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只是他心中难免又有疑惑,文庙当初为何不管此事?
今日之袁天风,意欲何为?
由龙州改为处州的这个命名,源于星宿分野之说,便是出自京城钦天监的建议,事实上就是袁天风这位钦天监“客卿”的手笔,除此之外,处州一系列崭新的郡府名称,仙都缙云武义文成等等,同样是这位袁先生帮忙取的。
而袁天风,此刻正在严州府某地,建议一位并无功名的老儒生,在他们县城文庙的东南角,捐钱建造一座魁星阁,以聚紫气。
袁天风身旁有位年轻书生,对此不置可否,似乎在说,此举很好,却仍然不算最好。
一处山脚村塾,教书先生正在开课授业,与蒙童们说了一番书上道理,然后就用更为通俗易懂的白话,给孩子们仔细解释一番。
“夸逞功业,炫耀文章,皆是靠外物做人,任你豪横无忌,见人仍有低头时候。宅心仁厚,与人为善,即使无寸功不识只字,却自是夜半不怕鬼敲门,堂堂正正做人处。”
学塾外,来了一拨陌生面孔的外乡人,此刻就站在窗外檐下,并没有出声打搅那位教书先生的授课。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在浯溪村教书的老夫子,先前听到村里闹哄哄的动静,说是来了三辆马车,气派得很。
实在是好奇那拨外乡人的身份,就相约一同来这边一探究竟,两位上了岁数的老夫子,一个是浯溪村塾的夫子,老童生冯远亭,另外一个叫韩幄,字云程,如今给一个村子首富家当私塾先生,老人没有功名,但是教出过几个考中秀才的学生。毕竟如今大骊王朝、尤其是北方的举人,实在不是一般的金贵。
两位老夫子一边眼角余光大量不远处的那拨人,一边窃窃私语。
老童生低声道:“韩老哥,一看他们就是当官的,是也不是?”
韩幄是见过大世面的,点头道:“官不小。”
老夫子随后补了一句内行话,“多半是那种世家子出身,在官场上历练,说不定过几年就会去京城六部衙门捞个官身,或是去大的京畿郡县任职,同时得个试校书郎或是秘书省试正字之类的清美官职。”
冯远亭闻言顿时咋舌,将来不得是县官老爷起步?
大骊王朝,是划出一条线的,刚好以处州为界,处州以北,属于“老大骊”,处州以南,大渎以北,属于“新大骊”。
那么在郓州以及北方当官,比起南边任职,尤其是大骊陪都洛京周边的一众藩属国,是要高一头的。
只是下课休歇,尚未放学。
陈平安走出学堂,笑着拱手行礼。
宋和作揖道:“宋和见过陈先生。”
宋和?
两位老夫子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相视一笑,都觉得很有趣,可以可以,年轻人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有点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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