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曾经有三位极限星君。
羌山神仙居的大客卿姜玉虚。
蜀山小山主千手。
以及地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二殿,楚江王。
这三位极限星君,以远远超脱其他星君的战力而闻名……庙堂的某些大高手会隐匿修为,譬如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本身有着不弱于顶级星君的实力,却极少出手,再譬如北境将军府的沉渊君,在天都烈潮斩开莲花阁前,无人知晓他真实的境界。
于是这三位极限星君,便是公认的“大圆满”。
在这个境界中,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强了……至少他们还没有败过,在北境倒悬海的战场对狩当中,这三人都有着极其耀眼的战绩,直至韩约灰界斩龙之后,才有“星君境”的修行者超脱这等境界。
而韩约所修行的“魔道”,太过偏僻,而且不被人看好,这尊大魔头随心所欲却从未与“极限星君”发生过对战,以往的东境三圣山也是与琉璃山交好……所以他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二皇子只手遮天的那段岁月里,韩约被认为是与“守山人”一样特殊的存在,因为走了“捷径”而超脱当前境界,却又不能触摸涅槃的禁忌修行者,他们的上限已经确定了。
大隋公认的那三位极限星君,一旦突破,即便在涅槃境中,也是强者。
而韩约……从他成为鬼修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无法站在太阳下,一旦生出涅槃的念头,便会被道火灼心,烧成灰烬。
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地府的第二殿,楚江王能够在“三大极限”的位列之中。
地府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在太宗即位之时,被深深的掌控在皇权手中,但这些年高手的不断死去,组织里人手更迭的速度很快……于是背后的那些杀手,真正效命的皇族也在改变。
大隋的皇族衍生出了许多支脉。
于是……这里便形成了一副交错纵横的棋盘,皇权内部意志的斗争也在地下组织里无声的进行。
地府排名第四的杵官王,看似服从天都的安排,但其实是效忠二皇子的“暗子”,在追杀云洵失败之后,便乖乖回到东境琉璃山待命,这枚棋子的暴露便说明……太子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地府。
至少他在坐上真龙皇座之前,渗透力是有限的。
而天海楼一战,楚江王已经露面了,他奉命来到战场,助千手一臂之力……而下令之人,正是太子。
这也说明了一点,即便太子还没有完全掌握“地府”这样的地下组织,但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上风。
若是杵官王被楚江王捉住,那么结局不会有任何悬念……杀得云洵狼狈逃命的地府少女,与身处“极限”的楚江王之间差了一道巨大的天堑,即便是韩约的琉璃盏也不能弥补这个距离,到时候恐怕连逃命都难。
无数道念头,在宁奕脑海之中闪过。
当黑夜中的那一缕剑光,以及楚江王本尊出现之时。
他无比的冷静。
而且得出了一个结论。
今夜的“杀局”,并非绝对公正,那个看似坐观不管的家伙,其实心中有所偏颇……至少这一杀,是李长寿本身不具备的力量。
楚江王只听命于太子。
这一杀。
是太子赐给自己的。
……
……
“撕拉”一声。
当剑光快到极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虚空先是被撕裂,一截剑尖凭空刺穿了数十丈的虚无,从夜幕之上递出,下一瞬便来到了宁奕的头顶,平稳而又直接地刺出——
破开皇权的那一剑,在执剑者六感觉察到危机的那一瞬,便震颤起来,硬生生改变了一个弧度,对准楚江王的剑尖戳去。
两剑本该相遇。
然而楚江王的剑锋第二次穿透虚空,错开了与细雪的对撞——
这位顶级杀手的“道境”很简单,也很恐怖,剑锋两次穿透虚空绝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剑术,就是修至圆满和极限的“空间道境”……也正是因为这条道境,才能让楚江王完美的“隐匿身形”,躲避执剑者的神识搜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宁奕只来得及抬起右手,格挡在他的面前。
一蓬血雾陡然炸开,安静到极致的这一剑,在接触到他血肉的那一刻,便彻底激荡开来——
“轰”的一声。
宁奕的右手一麻,他看着自己的这只手掌,被一缕精粹剑气点得爆碎,接着半条手臂都被劲气炸开,剧烈的痛苦顺延大臂传入胸膛,骤烈而又阴险的杀意如毒蛇一般侵入肺腑。
阎惜岭的皇权杀阵破碎。
真正致命的杀意降临。
楚江王的身形一闪而逝,剑光已然归鞘。
他飘然后掠,来到李长寿身旁,目光冷漠地望去。
宁奕的右臂被剑气点得炸开,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犹如麻袋一般侧翻,额首的三朵焰花顷刻黯淡,但即便如此,仍然死死攥住细雪。
剑修只能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腰垮拧转。
剑锋插地!
宁奕弯曲的膝盖缓缓立起,他左手颤抖地以掌心按住细雪剑柄,生字卷缭绕的生机化为海潮,不断涌向断裂的右臂……
“没用的。”
楚江王的声音很冰冷,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面无表情道,“宁奕。我观察了你很久……从天海楼就开始观察了。你的确是个身怀造化的天才,身上那股‘生之力’,能够愈合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伤势,但这一剑所蕴藏的‘寂灭’,是无法被这股力量弥合的。”
“换而言之……被这一剑击中的那一刻,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楚江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亦是没有丝毫笑意,这世上似乎不能有任何事情使他开心,一切都在他精准的计算当中,“寂灭会渗透进入你的血液,骨骼,然后汇聚涌向‘心脏’,最终抵达‘神池’。”
掌心按着剑柄的宁奕,摇摇欲坠。
他的面色一片苍白。
红雀在空中兜转一圈,极其惊恐地落在宁奕肩头,看着那不断涌血的伤口,极其心痛的哀鸣。
远方。
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杜威,运功疗伤,身上蒸腾出片片紫霞,此刻气色好了许多,在何帷搀扶下站了起来,抬掌从碎尸狼藉之中重新捡了一把铁剑。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望向宁奕的神情极其忌惮。
不知为何,哪怕听了楚江王的话……他的心中仍然不放心,按理来说,寂灭入体,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但那个年轻男人只是面色白如纸张,摇摇欲坠,看起来还能再战。
杜威深吸一口气,准备再缓一缓,便趁着宁奕受伤,将他彻底斩杀。
山岭一阵微风掠过,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肃杀。
这场血腥的厮杀……似乎已经结束了。宁奕的声音虚弱地飘荡而出。
“这一剑……是太子让你出的吗?”
他问楚江王。
楚江王沉默地一怔,他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皱眉一刹,淡淡道:“吾授命皇权,今夜这一剑,乃是为平南王一脉所出。”
宁奕笑了笑,道:“那就是太子让你刺我的……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他算这一笔账。他送过我‘渡苦海’,今夜的这一剑,算我还他的这个恩。”
楚江王的神情变得不解。
他看不透宁奕,更听不懂宁奕所说的话……中了自己的寂灭一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今夜不会有第二剑了,对吧?”宁奕咳嗽一声,咳出一口漆黑的鲜血,在空中尚未落地便化为一蓬细密的血雾随风化去,他望着楚江王,道:“太子让你出一剑,已经算是破矩了……如果他想杀了我,早就可以动手了。”
何必要送渡苦海?
何必要与自己在灵山谈判?
太子做的一切……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够不够锋利,够不够强,够不够值得他去赌一把。
包括今夜楚江王的一剑,看似倾向李长寿的这一剑,哪怕这位地府第二殿将关系撇得清楚,但宁奕心中明白。
之所以会有这一剑,是因为太子想看自己的“最后底牌”。
一片沉默。
沉默中,站在李长寿身旁的地府第二殿,幽幽道:“再说一遍……今夜我的出剑与太子殿下无关。不过你说得对,不会再有第二剑了。”
楚江王皱眉道:“你觉得你能活?”
宁奕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甩掉满身的血污。
阎惜岭的风暴缓缓凝滞,又缓缓卷动——
这一次,是围绕着宁奕。
李长寿怔住了,他看着那个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家伙,缓缓盘膝坐下。
为什么?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
风雨际变,长夜斗转,大道长河围绕着宁奕旋转,日月星辰以他为中心。
死寂缠绕的痛苦刺入心脏。
但这股感受……却无比的熟悉,没有人比宁奕更清楚“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更何况他提前把细雪换到了左手。
而且以右手接下了这一剑。
那股粉碎之后又重生的痛苦……在右臂的碎裂之处汇聚,随之汇聚的,还有一缕纤细到肉眼根本无法觉察的“气”。
纯阳气!
脑海中,猴子那极其富有侵略性的声音响起。
“纯阳气的修行,就是不断点火,不断熄灭……不断杀自己,不断救自己……直到在万千劫难之中,凝练出一口气机。”
“若是……我失败了呢?”
“那就永远的失去一只手。”
宁奕左手死死捂住断裂的右臂伤口,脑海中闪过一个游曳的念头。
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涅槃重生”,还有“死寂沉沦”?
他也不知道。
这缕意识在混沌中开始沉沦。
宁奕轻声对着红雀传音道:“小家伙……替我争取一点时间吧。我带你活着离开这里,然后去见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红雀怔住了。
与此同时,一道金雷,在阎惜岭上空炸起。
这道磅礴金雷,落在宁奕的右肩断臂之处!
他陡然清醒,在心湖内沉声道:
“纯阳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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