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池很大,方圆数十里,灵气升腾,俨然一座集天地钟爱而生的造化之湖。
若是能在此地清修,便是人间一大福事。
中州的宗门,喜欢在北境广袤地界争洞天福地,抢造化场所,尤其是几座圣山,北境的将军府手握长城境内十八府邸,但剩下的地界,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给人瓜分的干干净净……圣山弟子去北境试炼,都会顺路经过自家宗门占下的“洞天”,其实那些洞天福地,不见得就比中州的修行资源好到哪里。
北境真正顶级的几座洞天,都是被涅槃大人物合力封印的,被列为“禁地”的存在。
如今的珞珈山主扶摇,曾经就带弟子叶红拂去“幽冥洞天”试炼,尝试破开十境瓶颈。
而这“天清池”,单单是灵气丰盛程度,就远超中州占据的那几座洞天。
最重要的是,天清池以“养魂”而闻名于世。
湖面荡开波纹。
宁奕和裴灵素在湖面行走。
“这湖心处,竟然有人居住……”宁奕走在湖面的雾气之中,此地养魂,湖水里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以至于他的神念,在踏入天清池之后,便无法铺来。
他曾遇到过星辉封禁阵法。
这像是神魂封禁阵法……只不过执剑者的直觉非常灵敏,即便失去神魂感知,依然可以占卜吉凶,宁奕走在天清池内,并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相反,神魂异常的舒适。
“这里真是一处宝地啊。”他在心底轻叹一声,怪不得大客卿那么笃定的告诉自己,将丫头安置在这里,盂兰盆节前的半年,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远方的湖雾渐渐变淡,凸显处一座湖心亭的轮廓。
“佛门里关于‘天清池’的记载非常少。”裴灵素牵着宁奕的手掌,看着那座湖心亭,笑道:“灵山在世人的眼中是神秘的圣地,而‘天清池’则是佛门金冠上的一颗瑰丽宝珠。”
“但在古梵语的佛经之中,有人称颂了‘天清池主’的伟大,说是缔造了佛门修行的全新道路。”丫头顿了顿,望向那座湖心亭轮廓的眼神里,多了三分敬意,“以往的佛门苦修者,一味的淬炼体魄,但天清池主据说是那个时代最强大的‘神魂修行者’……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神迹,也留下了这处圣地。”
宁奕喃喃道:“难怪律宗的大宗主,将这里视若珍宝……不肯给外来者入住。”
“那些律宗子弟,是不是入有幸了天清池,最多盘坐在湖边修行,连喝一口湖水都视为玷污?”宁奕忽然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忍不住问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们做的事情……那岂不是?”
丫头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宁某人这是做了亏心事?”
宁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某人可是光明正大,当着律宗所有兄弟的面进入天清池的,剑修做的事,怎么能叫亏心事……”
他正了正神色,凝重道:“对于前人,心存敬意,但……也只是尊敬。”
“敬前人之惊才绝艳。”
“却绝不会低头绕路。”
裴灵素悠悠的在后面补了两句,她莞尔一笑,看着宁奕有些微怔的神情,“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
……
湖心亭的棱角撞开雾气。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湖面上空荡开。
“风铃。”
“又是风铃。”
宁奕的记忆中,闪过了好些檐角风铃的画面。
教宗陈懿的马车檐角,也悬挂着啷当作响的铃铛。
不仅仅是教宗,还有三清阁的苏牧,以及道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乃至于周游先生,身上都会随身带着一枚铃铛。
两大宗的“大人物”似乎都喜欢以风铃做装饰,在中州境内却没有这个习俗……这是有着某种特殊含义?
“在道宗的认知之中,风雷之术,可以驱邪。而风雷隐于钟,古钟不便携带,便以铃铛驾驭雷霆。”裴丫头一眼就看出了宁奕的心思,笑眯眯道:“灵山其实并没有这个习俗……但这位湖心亭主人,似乎是一个另类。”
可能修行过道宗的古术?
宁奕挑了挑眉,明白了丫头的意思。
这座湖心亭,立在水面之上,亭子不大,摆着一张古旧的棋盘,上面纤尘不染,棋秤上摆放着三枚铜钱,两囊棋子。
“六爻之术。”
“大隋皇族的占卜之术,光明皇帝曾经找到过一位国师,开疆辟野,占卜吉凶,单名一字,此身涉及太多禁忌,于是凡俗便不可以言语诵念……开国之后,书库典籍,以及诸多秘辛,将‘初代皇帝’的一切都封存,连同那位国师的秘密,一同沉入红拂河,无人知晓历史背后的真正谜底。而‘六爻之术’,就是那位国师曾经留下的秘藏。”裴灵素沉吟片刻,目光停留在那三枚铜钱上,手指摩挲着下巴,“莲花阁的袁淳先生,应该是千年来六爻之术修行最好的天才。”
宁奕保持着沉默,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丫头。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裴灵素好奇的反问道:“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宁奕知道丫头是一个“博学近乎通晓”的天才。
但却不知道……丫头的博学,到了这种程度。
“天都书库里……会记载这些?”宁奕揉了揉眉心,如果没有记错,丫头真正“开窍”,拼命汲取知识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在剑行侯府里的岁月。
“当然不会。”
裴灵素挑了挑眉,“风雪原看的。”
宁奕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年。
闭关风雪原的三年,总是被丫头一句“没什么可说的”轻描淡写的带过……但宁奕一直知道,这三年,丫头过得不比他轻松。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藏着一座洞府。”
裴灵素打断了宁奕的思绪,拉着他的衣袖,直接走进了湖心亭内。
宁奕被拉起袖子的时候心神一沉,另外一只手反手按住细雪剑柄,还想谨慎提防阵法,结果直入湖心亭,并没有任何异样。
“呼……”他松了一口气。
这位天清池主,身为古代的大能,留下这么一处福地,明显又是一个修行多门秘法的奇才,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手段。
在妖族天下一路打生打死,习惯了踩踏禁制杀阵的宁奕,小心翼翼惯了。
毕竟曾经稍有不慎,可能便会招惹“杀身之祸”。
但此地……是灵山。
裴灵素已经坐在了棋盘的一面,凝视着棋盘上的纹路,同时漫不经心的开口。
“你多虑了。”
宁奕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位天清池主,留下的圣地,已经设了阵法,非佛门子弟不得入内……能够入湖的,自然都是晚辈后生。
坐在棋盘一边的丫头,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声音轻柔,一字一句开口。
“‘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檐角的风铃,是古道宗的‘驭雷’之术,三枚堆叠在一起的铜钱,来自于皇族‘六爻’,两拢棋子,尚未出袋,但棋盘表面斑驳,生前喜欢对弈……出身灵山,精通大隋天下最强大的三类术法,这样的一个天才,自然不会是一个‘臭棋篓子’。”丫头的神情有些恍惚,她背后的小衍山界浮现而出,一条一条的神魂丝线,顺着这座长亭扩散开来,蔓延如一张蛛网。
宁奕握着细雪,站在她的身旁,没有打扰她的思考。
裴灵素在“推演”。
或者说……在“搭构”。
丫头努力还原着这位湖心亭主人的身份,她的目光从棋盘上一点一点挪移开来,望向对面空空如也的那个座位,“檐角的风雷积蓄已久,天清池如此庞大,律宗后辈却无人敢擅闯这座亭子……因为整座律宗都尊重你的‘地位’。你喜欢安静,也喜欢干净,所以湖心亭没有丝毫落灰,棋盘也相当干净,你搭建了一个简单的‘除尘阵’,却没有用到古梵语,愿力,在阵法造诣上,你也不仅仅是灵山的拥簇派。”
“进来时候看到的那座阵法,是被修葺古窟的那位阵法师搭建,纯粹由愿力构造……”裴灵素凝视着棋盘笑道:“你用的是‘六爻’,不会用佛门手段搭建阵法的。”
“古梵语的典籍里,有关天清池的记载,实在太少……这其实是一个不合理的事情。就连灵山禅律开宗,都能在古梵语里找到对应的记载,能够让一样东西不可查证的,只有时间,天清池存在了太久的时间。”
宁奕四下环顾,他很赞同丫头的推测……这里曾有一座洞府。
那位天清池主在这里住过。
但……神魂无法铺展,也根本找不到踪迹。
“你这般的天才人物,一定万分骄傲,以你在律宗的地位,根本不需要阵法,这片香火地内的人们曾把你奉若神灵……所以最开始的天清池,也根本就不会设下阵法。”丫头眼神一亮,“你住的洞府藏在哪?这数十里湖泊,没有一处刀凿斧刻的痕迹……是藏在湖底?就在这湖心亭下面?”
“不……不对……”
裴灵素轻声喃喃:“你死了很久了?为什么我却觉得这座庭院里的主人,像是昨天才下过棋?”
她伸出一只手,缓缓抚摸棋盘。
棋盘斑驳如旧,两囊黑白崭新。
檐角的风铃摇晃,铃铛内荡漾出柔和的水流声音。
裴灵素伸出一只手,捻住一缕空气。风雷在指尖震颤,追究千年的那一缕思绪,那一点灵光,即将被捕捉到的下一刻——
裴灵素满面杀气,抬起头来。
整座湖心亭的上空,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一道喧喝,在天清池的上空响起。
律宗大宗主站在山脉之间,手持金刚棍,催动自身修为,在整座阵法的上空震荡出浑厚声音。
“宁奕——”
“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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