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一彻夜未眠。
传讯令没有第三次发来消息。
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
他盘膝坐在剑行侯府邸的树下,一直坐到天明,日出东方,鸡鸣天都,白衣少年的面容有些苍白,一半是因为伤势的缘故,一半是因为心境不太平。
宁奕按照惯例推开屋门修行,看到柳十一仍然像是一块磐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运转千手师姐的炼体法门,不疾不徐打了一套拳。
再去看。
柳十一还是像块石头。
吐纳,呼吸,修行。
参悟剑心。
做完这些,已经有了一个时辰。
柳十一终于开口了,他望着宁奕,认真道:“我要离开天都,回剑湖宫。”
“说得很好听。”宁奕睁开双眼,微笑道:“你身负重伤,怎么回?”
柳十一的伤,并没有完全愈合。
罗刹城杀死泰山王之后,东境表面上没有反应,但是内地里已经开始了清算......好在宁奕的小诛仙阵从来没有暴露在世人面前,一时半会无从追查,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但是平等王的死,被东境认为与柳十一有所牵连。
如今柳十一没有在天都露面。
他躲在宁奕的院子里,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如果柳十一贸然露面,那么东境的力量便会倾泻到这位七境无敌的头上,“七境无敌”的头衔有什么用?甘露先生的麾下,多得是悍不畏死的十境修士。
宁奕向来信奉的道理是做坏事不留名。
他当然可以护送柳十一。
但他可不想离开天都的时候,带上柳十一这么一个“伤病人士”,被东境一路追撵。
丫头推开屋门,宁奕走过去,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她蹙眉看着柳十一,道:“待在这里好好养伤,如果剑伤不愈,再遭遇重创,很可能会限制修为境界的上限。换而言之......你会止步十境,柳十一,你不会想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吧?”
柳十一沉默很久,认真道:“我担心师父出事。”
宁奕叹了口气,“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柳十是为数不多,以星君修为踏入长陵的大修行者,就算剑湖宫有变,他又能出什么事?”
院子里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生在剑湖宫,长在剑湖宫,离开剑湖宫下山修行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三样东西。”
柳十一轻声说道:“一件白衣,一把长剑,一块玉瓷。都是师父给我的。”
宁奕看着柳十一,这厮的身上,还穿着染血的白衫......他倒是没看出来,柳十一还是个如此念旧的人。
“白衣脏了,可以再换。”柳十一缓慢抬起头来,他直视着宁奕,道:“燕归巢被你打碎了,也没什么。”
说话之间,白衣少年缓慢拎起那块玉瓷。
宁奕这才注意到,那枚十孔玉瓷,此刻竟然从内里龟裂开来。
“这块玉瓷,不仅可以传讯,更是我师父的‘命牌’。”柳十一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没有感情,可是他拎着玉瓷的那只手,却在轻轻颤抖。
他眼神黯然道:“剑湖宫有变,我的师父可能遭遇了不幸。”
宁奕无奈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师父一共传了七个字,敢情你就看见前面五个?最后的‘勿回’当耳边风了?”
柳十一木然如石,只是低眉在心中默默盘算。
“宁奕。”
柳十一忽然开口,“我是不是被东境盯上了?你是在担心罗刹城的事情?”
宁奕眯起双眼。
“我只需要推开这扇府门,站在天都所有人的面前,他们就会明白。”柳十一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以我如今的伤势,能够勉强杀死平等王,已是不易。杀死泰山王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自然是这扇府门后的宁奕。
宁奕不在乎东境的仇怨,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到柳十一这句话,他情不自禁气笑了。
宁奕笑意不减,夸赞道:“柳十一啊柳十一,你这木头脑袋什么时候开窍的?现在都学会威胁别人了?”
柳十一望向宁奕,“抱歉......”
他顿了顿,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柳十一在心底估算了自己的伤势,裴姑娘说的不错,自己因为伤势原因,近几日最好静养,至于想要独自离开天都,回到剑湖宫,就是一个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道:“送我离开中州,抵达西境边缘,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
宁奕冷哼一声,怀抱双臂。
他转过头来,望着丫头,道:“我们剩下的符箓,能平安离开中州吗?”
“最重要的小子母阵,现在送到了素华宫娘娘的手里。”丫头耸了耸肩,“重新刻画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出发的话......如果是三个人,消耗的符箓之力会大大增加,不出意外,那离开中州应该没问题,只不过需要大量的‘源力’。”
柳十一皱眉道:“‘源力’是什么......星辉吗?”
宁奕没好气道:“星辉?你自己想想中州地域有多大,换成星辉,催动符箓,不断破碎空间,把我们仨送出中州地界的星辉,能榨干一位星君修行者。”
中州地界,三十六城,即便是跨越最近的直线,也的确需要这么多的星辉做支撑。
更何况,哪里有人出行全靠符箓的?
柳十一听说,大隋皇族里有一种传送玉牌,捏碎之后可以定点传送,在两处空间内完成交互......但是可惜的是,“小子母阵”才被送出去,而且小子母阵的挪移空间有限,更多的是注重对强大空间束缚的撕裂,持有小子母阵,意味着近乎绝对的自由。
除非是天都皇城里,消耗庞大星辉源力的传送大阵,可以隔着一座北境,将修行者送到倒悬海那头。
否则长途跋涉,都只能靠着源力一点一点进行“挪移”。
按宁奕所说,榨干一位星君修行者的星辉......断然是拿不出来的。
柳十一听到宁奕开口,道:“有一种源力,比星辉要强大,强大.......很多。”
听到这里,他讶然抬起头来。
宁奕站起身子,把那柄“长气”掷出,柳十一只能接住。
“其实你就算不‘威胁’我,我也会带你离开天都。”宁奕看着柳十一,道:“教宗就在回天都的路上,要不了几天,道宗马车就会入城,西岭巨头的名号谁都惹不起,我搭着顺风车来,搭着顺风车走,东境也好,地府也罢,离开天都以后,谁都找不到我。”
柳十一端详“长气”,神情犹豫。
这是羌山名剑,品秩极高,比他的燕归巢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如今他身上没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物事,能有如此剑器,便已算是极大的幸事了。
“怪不了你,是我自己造的孽。”宁奕轻叹一声,道:“如果在长陵,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打碎你的那柄破剑,让你背着燕归巢,哪凉快待哪去,不欠你人情,今天也不会来的那么多破事,对不对?”
柳十一吐出一口气来。
他将“长气”栓在自己背后,随后长身而起,深深一礼。
“谢!”
“离开天都,宜早不宜迟。”宁奕感慨道:“有剑七境无敌,没剑寸步难行。柳十一,现在你有剑了,但是没我,你还是寸步难行啊。”
柳十一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宁奕笑骂道:“就当我做了一回大善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你一程咯。”
......
......
太清阁。
小院子里,摆着一张棋盘,苏牧单手撑着面颊,棋盘上的棋子未曾动过,膝上搁着一张摊开的棋谱古籍,随风哗啦啦翻动书页。
那一日与情报司大司首云洵交手之后,苏牧开始潜心研究棋道。
他喃喃自语道:“前些日子就听说教宗大人要来一趟天都,也不知道确切时候是何时。”
话语落地——
“嗒嗒嗒,嗒嗒嗒。”
庭院外,传来麻袍道者的急切敲门声音。
万事不急,万事太平,他平时便告诫那些麻袍道者,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太清阁内做事,都要气定神闲,不要因为慌乱而丢了道宗的颜面。
为何如今的敲门声音,仍是带着三分慌乱?
“进。”
苏牧微微皱眉,语调平静。
麻袍道者推开木门,声音便传来。
“苏牧大人,前不久的罗刹城,泰山王和平等王身死......”
“此事我知道。”未等麻袍道者说完,苏牧便开口,面色仍然漫不经心,他一只手按住随风来回翻动的书页,淡然道:“泰山王是东境三灾四劫的接班人,甘露把账记在了柳十一身上。”
麻袍道者躬身,道:“是......”
苏牧平静道:“这等事情,何必大惊小怪?”
麻袍道者低下头来,“东境地底,下发了一条追杀令。”
“追杀柳十一和宁奕先生。”
“宁奕?”苏牧合上棋谱,站起身子,皱眉道:“宁奕竟与此事有关......”
他记得,宁奕住在教宗大人的府邸里。
“宁奕何在?”
“这正是卑职要说的......宁奕先生此时已离开了天都,只留下了这封信。”麻袍道者双手奉上一封信,道:“这封信,宁奕要交给教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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