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
曹燃起身的那一刻,屋房里悬停的无数剑器,铮铮作响。
剑气沸腾,门户大开。
“剑藏”是一门极玄妙的法门,自成世界,另辟蹊径,看上去与寻常剑修所行的驭剑之术似乎相差无几,但其中大有玄妙,全然不同,如今在府邸内悬而不发的诸多剑器,是丫头每日从“剑藏”里取出擦拭的飞剑。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飞剑长鸣——
庭院内,宁奕面色惨白,鼻息之中,发出痛苦的一声闷哼。双手抵在宁奕后背的裴烦丫头,神情凝重,如今仍然处在“拔除死气”的最后阶段,不可分神,她竭尽全力,也只能动用一丝意念。
神池之内。
失去意识的宁奕,一缕神念所凝人形,悬浮在神池上空,衣袂无风自动,阵阵黑气飘掠而出,缓慢溢散。
捏碎的白玉,正在一丝一丝清剿着死气......这些死气侵蚀着宁奕的神池肺腑,难以彻尽,只能靠着紫山的秘术手段来镇压。
手掌轻轻按在“宁奕”额头上的女子剑仙,抬起头来,似乎望到了外面发生的景象。
楚绡前辈的意念已经消散。
女子剑仙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根手指按在眉心,默念一个字。
“去。”
“去”字在庭院内炸开——
一拨飞剑,浩浩荡荡,如一字递斩而出,首尾相连,气机圆润。
剑尖衔接剑柄,一柄接一柄撞碎府邸门前牌匾,夺“框”而出,顷刻之间,木门炸碎,剑势磅礴,杀气凛然,如一条大江披挂而来。
刚刚站起身子的曹燃,瞬间被一条“剑江”当头砸中。
曹燃面无表情,顶着无数飞剑,硬生生向前迈步。
他抬起一只手,拦腰拨开一蓬剑潮,掐住这条衔接成龙的剑气大江,抬脚踩下,一整条剑江被踩得支离破碎,四溅开来,漫天飞剑如星辰高悬,倒转剑尖的,对准这位北境烛龙,瞬间淹没而下。
剑气汇聚笼罩,曹燃双手做了一个“开窗”姿态,然而入眼所见,却不是一片清明。
而是第二拨剑气浪潮。
第二拨剑气毫无预兆的飞掠,迎面砸来,砸得这位北境散修身子踉跄一下,站稳之时,前后左右上下,无数飞剑缭绕涡旋,遮天蔽日,一片昏暗。
“好。”
“好一个驭剑指杀。”
曹燃站在剑气世界之中,浩荡剑气刮擦红袍。
年轻男人摇晃一二,立即站稳身形,他的身上炽热气息一开一阖,如老龙吐息,凭空溅起了几朵猩红火花,七八柄试图戳进他周身三尺的剑器,瞬间被火星缭绕,剑身染成一片通红,紧接着撞在他的肩头,腰背,节节化为齑粉。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望着庭院里的一男一女,轻声笑道:“藏剑数百,驭剑指杀。就凭这一手,比龟趺山的王八要高出不知道多少。”
丫头眯起双眼,没有答话。
身上火星缭绕的年轻斗笠男人,信手拈了一个法印。
曹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其行居说话的姿态模样,只是一个游历江湖的粗犷汉子。然而此时此刻,这道法印的捏法却极为讲究:大拇指按无名指第三节纹,食指弯曲顶大拇指第一节,其余三指握拳。
层层叠叠的剑气之外,坐在庭院腰鼓墩子上的丫头,看到了那道法印,瞳孔微微收缩。
“灵山的大光明咒......”
曹燃身在剑气之中,听觉仍然极敏锐,他捏着法印,并不急着动手,而是轻声说道:“竟然被你认出来了?的确是灵山的大光明咒。”
“灵山法门,从不外传。你是从哪得到的?”裴烦盯着曹燃,一字一句问道。
“自然是光明正大学到的。”斗笠男人笑了笑,道:“我曾拜访诸多圣山圣子,大多数圣子害怕被打,关门不出。唯独灵山是一个例外,于是我付出了一些轻微的代价,在灵山跟随崤山居士修行了一段时间,我之前最烦的就是杀力绝伦的剑修,那位大德教了我这一招,这道法印,专破自成世界的剑修指杀法门。不仅仅有‘大光明咒’,还有‘大悲神水印’,‘药师咒’,‘慈式咒’,我会的可多了,你要不要逐个瞧瞧?”
曹燃捏碎法印。
身处黑暗,大放光明。
裴烦的剑气世界,裹挟着曹燃,此刻开始剧烈抖动。
北境烛龙再度结印,右手食指压左手食指,双手交错抱拳,拇指并拢平放在右手食指上。
慈式咒!
伴随着这道咒印的结出,曹燃脚底炸起一张蛛网,一个金灿的梵文字符,嗡然升起,如金色浓墨一般荡漾开来——
剑器破碎,数百柄高悬天地的长剑,在这道印法的凝结之下,不堪重负,燃成灰烬。
曹燃甩了甩双手,大袖落定。
他缓慢向后坐去,摆了摆袖,坐回石墩,笑眯眯看着庭院那一方的裴烦丫头,轻柔问道:“如何?”
剑器已散。
裴烦沉默注视着漫天落下的剑器灰烬,滚烫的飞灰,纷纷扬扬。
自己这一次,动用“剑藏”里的三百柄藏剑,本意是想把这条烛龙困住,结果对方一道法印,直接打碎。
曹燃坐回腰鼓石墩,气息仍然绵延,他的斗笠面纱在热风之中摇曳。
整间庭院,气温都变得炎热起来。
刚刚击碎飞剑,靠的不仅仅是那道“慈氏咒”。
丫头的肩头,落了一片飞剑灰烬,她能够感到其上的余温,望向曹燃的目光里多了三分忌惮......这是什么怪物?是身负妖族大妖血脉的修行者吗?竟然有如此天赋秘法?
两人之间,所隔距离,不过三丈。
三丈距离,咫尺便到。
对于曹燃来说,打碎了刚刚的飞剑,他便等同于“重获自由”,两座天下的剑修数量虽然稀少,但是杀力有目共睹,对于修行“驭剑指杀”法门的飞剑剑修,只需要靠拢进入三尺之内,便可以造成极大的打击。
曹燃心里有数,以自己的一身体魄,还有厮杀收单,如果真走近这位女子的周身三尺,只需要一拳,一拳之力,便可以让这个姓裴的丫头香消玉损。
毫不夸张。
对于这个武疯子来说,没有怜香惜玉的说法,若是他出手了,那么便绝不会停手。
曹燃对于对手的最大尊重,就是倾尽全力。
但他并没有选择前进,而是重新坐回腰鼓墩子,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心软了。
如果可以,他早就踏入裴烦丫头的三尺之内,打出那致胜的一拳。
“曹燃,你很不错。”
裴烦的声音在庭院里缓慢响起。
即便到了此时,她的神念仍然没有余力。
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宁奕的心湖之中。
死气的拔除,已经到了收官阶段,只剩下最后的一丝零碎,没有清剿。
曹燃背抵青铜府门,不自觉攥紧双拳,他的六感超凡绝伦,往往能够未卜先知,尤其在厮杀之时,总是能够给他指出一条正确的“明路”。
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开门的念头。
曹燃眯起双眼,环顾四周,面纱摇曳,面纱下的声音喃喃道:“阵法?”
一道又一道的光华,在府邸的青铜古门处流淌,地面上落下来的残缺符箓,之前被龟趺山的阵法震散,飘坠落地,有些只剩下余烬,此刻死灰复燃,重新点亮一抹光华。
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
曹燃转头望向裴烦,好笑问道:“你觉得,你的阵法能够压制住我?”
裴烦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阵法。”
曹燃皱起眉头。
双手按在宁奕后背之处的裴烦,完成了最后的死气拔除。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头颅微微下垂,手臂上的黑缕终于消弭殆尽,意识陷入了空寂的沉睡之中。
裴烦轻轻将宁奕摆好,让其呈现一个趴在石桌上的舒服姿态。
少年滚烫的面颊贴着桌面,似乎还有着轻微的梦呓。
“阵法是陆圣先生的,据说是方寸之间最强大的镇压法阵。”裴烦站起身子,戏谑问道:“对了,陆圣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五百年前的陆圣,蜀山山主陆圣。”
话音未落,曹燃面色陡变,想要站起身子。
巨大压力,陡然降临——
这一瞬间,曹燃的斗笠支离破碎,化为流火,顷刻之间燃烧殆尽,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只是年轻男人的面色原本白润如玉,此刻却炽热如火,涨得通红,眉宇之间有一股痛苦涌现而出。
一座阵法,在他脚底凝聚而出,他座下的那个石墩,被丫头精心挑选买回来只当个“摆设”的石墩,此刻成了大阵的阵眼,而曹燃就身处阵心之中。
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神念归位,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
曹燃艰难对抗着这座恐怖阵法的威压,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道在高温之下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
一道道的炽烈剑光,在女子背后浮现而出。
“还有......你说错了一点。”
“这道法门,不是驭剑指杀,也不是藏剑数百。”
剑藏洞天开启。
一道,两道,数百,上千。
密密麻麻,数之不清,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丫头轻声问道:“人力有时尽,剑气无穷已。曹燃,尚能打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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