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半跪在少女的面前,他一只手按住剑鞘剑柄,颤抖着呼吸,缓慢闭上双眼,浑身的气息弥散开来,那是一股淡淡的死气。
碎裂的星辰,剥离的星屑,在徐藏、宁奕的头顶缓慢游掠,与那些死人的尸骨不同,那些已死之人的尸骸与残余,在大风卷动当中逐渐滚开,越滚越远,而这些星屑,则是越滚越近,汇聚在头顶,阴云不散。
宁奕站在旷野之上,看着星火飘摇,黑夜当中,有人重新点燃了一盏灯火。
那是一个披着淡青色衣衫的年轻男人,气息比之前站在小山上的那些书生强上了太多。
青衫儒生面容温和,气度从容,所站之处不偏不倚。
就这么恰到好处的站在沟壑之外。
他就站在剑气风刃的一步之外,看着尸骨卷动,杀气磅礴,呼啸而至,天地大苍生小,一人挥袖,漫天风气尽数散开。
这位明显修为高出之前那些人一大截的书生,一只手拎着大红灯笼,挥袖的那只手,刺啦一声,半边袖口裂开,劈头盖脸砸来的死人头颅也好,碎裂残肢也好,全都自他面前三丈之外分成两拨,向身后泼散。
腥红暴雨之后。
整个世界重归寂静。
“整个大隋都在找你,四大书院,天宫地府,好几座圣山......”书生饶有兴趣的开口,声音不缓不慢:“徐藏徐太白,你叛出蜀山之后一路跌境,从命星境跌到第十境,再跌到第九境,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跌境,在天南海北的逃命,可偏偏被你杀了一拨又一拨人......所以我很好奇,到了现在,你还有几成剑气?”
背对书生的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攥紧了铁剑。
那个书生的目光继续落到宁奕身上。
“体魄颇为不凡,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如果剃尽三千烦恼丝,或许还能拜入佛门。”书生微笑道:“你就是那个拿了隋阳珠的幸运儿?把珠子给我,大雷音寺和灵山,随便你挑,应天府送你进去。”
佛门两朵花,东西各自开,大雷音寺和灵山,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而承诺送宁奕进入佛门的书生,背后站着的,是大隋四大书院之一的“应天府”。
随便拎出来一个,站在台面上,都是足以掀起世俗风云剧变的庞然大物。
只可惜宁奕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宁奕只是说了一个好啊,然后笑着伸出一只手,中指对着书生勾了勾,淡淡道:“珠子就在我这,你自己来拿咯。”
书生眯起双眼,面对宁奕的大不敬,毫无怒气,轻柔道:“机会只有一次,我已经给过你了,等我抓到你了,我会拔了你的舌头,抽了你的筋,在应天府门前点天灯。”
宁奕皮笑肉不笑,攥着手心骨笛,道:“哟嚯嚯,我好怕啊,怕死我了。”
他回过头,对着徐藏道:“喂,再来一剑啊?”
徐藏缓慢站起身子,身上抖落一层星辉,他杵剑而立,对着宁奕平静道:“他要是过来.......”
宁奕重新回头,双手扩音,对着远方的书生大声道:“你过来啊!”
徐藏面色平淡道:“他要是过来,我们都得死。”
宁奕身子僵了僵,笑意定住。
好在应天府的那位书生,面色难看归难看,终归没有急着迈出那一步。
他拎着灯笼,望着重新站起身子的徐藏,面色缓慢凝重起来。
“徐藏徐太白,十年前大隋榜上前三的修行者,十年前破开第十境,杀了不少人,几乎把大隋的修行圣地都得罪了一遍。”
站在宁奕背后的男人笑了笑,道:“不仅仅是大隋,还有东土和西岭。”
“在下应天府管青屏。”书生拎灯开始行走,踏入了徐藏的剑气领域当中,他的声音不急不慢,道:“十年前就听说徐藏的大名了。”
徐藏微笑道:“很可惜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管青屏淡淡道:“我的师父是应天府的青衫湿。”
徐藏恍然,神色有些摇晃。
宁奕心想,这个家伙究竟在十年前杀了多少人?大隋的四大书院,任何一座拎出来,都是与圣山相互抗衡的存在,书院里有赐名的,要么是早早登上星辰榜的天才人物,要么是有望破开十境的未来星君。
青衫湿,必然是应天府当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看来是徐藏当年的劲敌之一。
结果徐藏假装“恍然大悟”之后,纳闷道:“青衫湿?我不认识啊,他很有名吗?”
已经走了一截路的管青屏,先是一怔,接着面色顿时铁青,拎着的灯笼,内里燃烧的红焰一滞,迅速沸腾起来。
他缓慢蹲下身子,将灯笼搁在地上,重新站起,两袖倏忽充盈起来,隐约可见的赤红火焰在袖袍内翻滚,火星跳跃,笼在袖中,隔着一层面料,看起来如鬼火流淌。
管青屏幽幽道:“书院里的师叔们很快就到了,不仅仅是我应天府,你当年得罪的那些势力,十年前活下来的那些大人物,等你徐藏今日力竭,已经等了十年。”
徐藏揉了揉眉心。
应天府的书生并不贪功冒进,即便看出了徐藏已是油尽灯枯,仍然不做任何试探,只是抬起双臂,大袖无风自动,红焰迸发,缭绕周身,接着双手猛的合十——
那盏搁在地上的灯笼“噗”的一声,剧烈震颤,一道红光迸射而起,烟火冲天。
在天上绽开了一道火红屏花。
裴烦站起身子,攥着宁奕的一角衣角,面色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
西岭的黑夜,不再太平。
无数的烟火冲天而起,惨白的,赤红的,凌厉剑气,呼啸如雷,奔涌而来。
这些都是今夜赶到西岭的大人物?
宁奕情愿与徐藏的这场相遇来得晚一点。
他更情愿自己卷入的是那颗隋阳珠的风波,自己扣嗓子把那颗珠子吐出来,然后就可以带着裴烦远走高飞,无论能不能跑路到大隋,总不至于今天跟这个姓徐的煞星死在一起。
徐藏杵剑,巍然不动。
宁奕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他凭什么还面色不变,甚至饶有兴趣.......抬着头颅,像是在欣赏烟火?
这个男人眯起双眼,果真赞了一句:“应天府的烟火......真好看啊。”
宁奕险些踉跄跌倒。
他攥紧丫头的手,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
身后男人的声音有些嘲讽,淡然传来:“放心吧,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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