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棠抬手示意宋子宁坐下,两人略说了几句后,林熙棠就问:“宁远集团是你的私产?”
宋子宁应道:“是。”
“我听说,你在苍慈郡的重型机械制造厂和一些其它产业遇到了点麻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解决。”
宋子宁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想,才有些无奈地说:“宗族毕竟是我出身根本,那些身外之物,权当这些年养育之恩吧。”
他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十分洒脱,全不把宋阀扣留的那些资产放在心上。好像也不曾多想林熙棠那句话实际上是一个很有份量的许诺,宋子宁若就此借力从宋阀立出一支旁系,不但能够拿回自己的产业,还可分到他目前继承人排名应得的资源,甚至将来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能。
宋子宁随即把话说得更加明白,“我和几个朋友在永夜有点小小基业,比起高门世族之盛微不足道,惟一好在全无掣肘。”
林熙棠微微敛目,笑了笑,说:“黑流城是一个奇迹之地。”
宋子宁坦然道:“我和黑流城城主千夜同样出自黄泉,五年同学,其中两年搭档。”
“两年。”林熙棠神色一动,轻喟道:“真是难得。”
“熙棠大帅想必知道,黄泉学员阶段大考时,若不拿自己搭档的分数,难度和凶险增加何止一倍。”宋子宁的表情变得更加真实温暖,“那时我已经修习了天演术,虽能力低微不能窥探天机,但看看人心还是很容易。哪怕对方不曾付诸行动,可只要有一念变化,都逃不过我的觉察。”
“然而无论怎样的绝境,无论如何垂手可得的机会,千夜都不曾有一丝一毫动摇,就连我自问也无法做到一念不起。搭档两年后,是我先提出和千夜拆伙的。这世间大道三千,生灵亿万,有的是证道之路,我不想沾上朋友的血。”宋子宁轻轻一笑道:“身为黄泉毕业生却还有软弱的时候,让熙棠大帅见笑了。”
林熙棠静静聆听,此时方道:“黄泉遵循天道,物竞天择,你们走得出来,就是正确的结果。听说千夜现在为赵阀效力?”
“说起来也是一段机缘。宁远集团负责连通幽南那边的一个‘鼹鼠仓’出了岔子,我当时处境危险,只能向千夜求救。他帮我送完货后,在西陆赵阀的领地上与赵家人起了点冲突,最后惊动赵四公子,不想就此得了四公子看重。”宋子宁笑道:“千夜这小子向来运气不错。”
听宋子宁说罢,林熙棠也淡淡一笑。“鼹鼠仓”指的是双重身份交易线,尤其事关幽南那边叛军的事情,林熙棠比宋子宁更清楚,只是当时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故即使报到他案头,可能也就是一句话而已。
接下来这场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当宋子宁起身告退的时候,林熙棠眉间已经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可见他受天演术反噬的传言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宋子宁走到中庭,张伯谦还在原地,连站姿都似乎没有变化。宋子宁过去辞别时,张伯谦上下看了他一眼,淡道:“今后你若有事,均可去找穆仪。”
这句承诺,份量可就重了。
宋子宁直到走出中军帐的大门,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间就汗出如浆,背后衣袍顿时全部湿透。他看着等候已久的张穆仪也不做掩饰,苦笑道:“张帅果然威仪过人。”
张穆仪同情地说:“我们算是经常得到伯谦大帅指导,也还感觉很有压力呢。”他随即一把搭住宋子宁的肩膀,“走,去喝一杯!我请客!”
宋子宁笑着应了。他此行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张伯谦那一句话,张阀对他表达出的善意,足以让他在很多方面受益。至于其它,那将是千夜一个人的战场,无人能够替代。
当张伯谦走进书房的时候,林熙棠并没在休息,反而起了身,正眺望窗外。
张伯谦看看他,忽然问:“你见了宋子宁,但是没能解决问题?”
林熙棠笑了笑,“宋子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每一个反应都不曾作伪,就连流露出的感情都没有虚假。可是,我没能得到全部答案,特别是最重要的那个。”
“为什么不直接见见那个赵千夜?”
林熙棠摇摇头,“不用了,无论他是或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和我扯上关系,都没什么好处。”
张伯谦看了他一会儿,“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当年究竟是谁让你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还能让你最终忍了下去。外人一直以为是政争,可你我都知道,红蝎的事与我无关。我背这个黑锅也够久了,这种亏,我可是不常吃的。”
林熙棠缓缓道:“那是我犯的错,怪不得任何人。不管什么恩怨,都留待这国运一战之后再说吧。”
此时,千夜还在那片被紫色基质覆盖的森林中进行无尽的探索。一名血族子爵横着飞出,重重撞在树干上,然后摔落地面。他挣扎着翻身,想要站起来。可是刚刚翻过身,就僵在那里,东岳已经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千夜凝视着这名血族子爵,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要知道点东西,你能够告诉我的话,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如果你不知道,或者是不肯说,那么我就把你的血核切去一半,然后扔在这里。”
血族脸上露出挣扎,随即苦笑着说:“反正都是死,我为什么不保留点尊严?”
血核受创对血族来说是最严重的伤害,切去一半血核,就是不可恢复的伤害,必然会死去。但血族强大的生命力却仍然能让他们继续存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就大大延长了被痛苦折磨的时间。
千夜敏锐地发现这个血族依然渴望生命,于是说:“想要活下去也可以,我会刺穿你的血核,然后你就自求多福,不要被我们的人看到。”
血族子爵眼中燃起希望,内心更加挣扎。
血核即使被刺穿,他依然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只要不战斗,再得到一滴源血,就能够修复伤势。虽然此后战力会有所下降,可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终于点头,说:“我出自拉金氏族,到这里的任务是......”
千夜静静听完他简短的自述,问:“关于门罗氏族的王女,你都知道些什么?她身边都有哪些人?”
“你是说夜瞳殿下?我对她知道得不多,只是听说最近发生的几件事......”
千夜听完,又问了几句,见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就用东岳剑锋在他胸口轻轻一点。
血族子爵大叫一声,顿时瘫坐在地,脸上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千夜果然没有杀他,而是转身离去。即使不下手,这名子爵也是死定了。虽然他的伤只要一滴源血就能治好,可是在这个见鬼的地方,又有谁会恰好遇到他,并且给他这滴源血?
看到千夜真的离去,这名血族子爵艰难爬起来,踉跄向外面走去。虽然撤离之路无比漫长,但他觉得至少还有希望。
半日之后,东岳如腾蛇横空,飞越百米,将一名魔裔钉在大树上。
千夜从雾气中走出,来到魔裔面前,淡淡地道:“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会放过你。”
“呸!你以为高贵的黑暗之子会在你面前屈服?”魔裔一口口水向千夜吐去。
千夜侧头避开,伸手握住东岳剑柄,用力一拧,这名魔裔顿时一声惨叫。
然而这还不算完,千夜催动原力沿着发丝金晶开辟出来的通道输进东岳,再送入魔裔体内。晨曦启明的原力与魔裔天生的魔气一冲,竟然激起了连绵不绝的轻微爆炸声!
魔裔的惨叫声顿时高了八度,达到歇斯底里的程度。他还没坚持过一分钟,突然头一歪,就此晕了过去。
千夜的黎明原力全都经过曜篇提炼,极为纯正,无限接近黎明一侧,它一入魔裔体内,就象在沸油中掉入一滴水,那名魔裔如何承受得住?
千夜静静等待魔裔醒来,然后继续上面的步骤,数次反复之后,那名魔裔终于不敢再倔强,老实回答千夜的问题。
“如果要说精通隐匿潜伏,除了夜瞳殿下之外,就数艾登伯爵最为厉害了。艾登伯爵出自我魔裔名门深黯之渊,早在一百年前就是名动一方的天才。除了隐匿之外,他还拥有腐蚀方面的强横能力,毕竟那是深黯之渊最为擅长的血脉力量。”
这名魔裔说得非常详尽。至此,千夜在两天内连续拷问数批永夜一方的强者,终于确定了门罗氏族的王女就是夜瞳,还得到一些相关消息。只是如圣子的目的,以及准备如何行动这类核心问题,就连夜瞳都不清楚,其他人自然更说不明白。
不过知道这么多,也就够了。知道得再多,又能怎么样?现在千夜也清楚自己杀了多少门罗氏族的血裔,其中或许就有夜瞳的血亲和好友。
永夜与黎明之间,是永难逾越的鸿沟。也许只有在交易小镇那种暂时存在的中立之地,两人才会有昙花一现的交集。
下次相见,或许夜瞳枪里的子弹就会射来,或许她那强大恐怖的瞳术也会穿透千夜的原力防御,粉碎他的心脏和血核。
千夜忽然有些落寞,拔出东岳,甚至懒得给奄奄一息的魔裔补上一剑。反正他身内被精纯的黎明原力燃烧过,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千夜走后不久,那名本已气息快要停止的魔裔忽然精神一振,额间竖瞳张开,头顶显化出一条古怪的黑色巨蟾,蟾口大开,黑暗原力滚滚而下,浇在他头上。
魔裔的气息迅速强大,伤势居然恢复了小半。他站起来,向着千夜离去的地方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恨意,又有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再骄傲,也不敢追着千夜去复仇,只能多瞪几眼。
现在森林中央的巨兽骸骨已经不是他能够染指的,于是他转身,准备撤离。
一转身,魔裔顿时怔在原地。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
ps: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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