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甲第不怎么喜欢那个时下被昵称帝都的地方,城市太大,人太多,好听点是包罗万象卧虎藏龙,难听点就像让一个小学生去阅读《南涧甲乙稿》,过于佶屈聱牙了,不顺口,是天书,拿这个考试,容易不及格,赵甲第几次去那里印象都不怎么样,第一次觉得王半斤家里的四合院阴气森森,生怕王家老太爷到了晚上指不定就变成僵尸片里的大反派,后来尤其是金海风波,总觉得力不从心,本以为运气好点,能侥幸做些力挽狂澜的壮举,但生活哪里轻松,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年,最终瘸着离开了北京,有点凄凉的,但赢得了女王蔡的青睐,算不算不亏?赵甲第坐在动车上,一边看学校导师许强推荐的《攻愧集》分卷,一边胡思乱想,身边坐着顺路从青岛返回北大校园的杨萍萍,谁护花谁都不知道,反正一路上都是萍萍姐在照顾他,挺无微不至的,让一个车厢里的很多牲口艳羡得瞪大眼珠子。到了北京,把萍萍姐送到北大之前吃了顿饭,餐桌上,杨萍萍询问赵甲第需不需要她找几位北大学姐来辅导他的年底国考,赵甲第笑问漂亮不漂亮,杨萍萍理直气壮说果断的不漂亮,否则分心。赵甲第摇头道那算了,没动力,还是自力更生更靠谱。萍萍姐叹气道也对,论成绩,姐身边那批省市状元生也没你变态。
一顿饭不温不火,把杨萍萍送到宿舍楼,路上这位姐姐又伤春悲秋起来,很大方挽起赵甲第的胳膊,叹息兮兮着说道:“以前吧,聚在一起,都是一帮人,说的都是些黄笑话荤段子,要不就聊游戏,谁聊理想谈人生就是傻b,现在好了,不聊这些鸡-吧玩意倒没话题了,现在小白脸第一个就义了,以后等虎子找个干净点的二三线明星,豹子找个大屁股良家,麻雀找个什么都懵懂的小家碧玉,手枪找个混社会的妞,老杨找个门当户对的红几代,我呢,再随便嫁个大鸟的,八两,你说我们以后我们是不是就没以前那么要好了?”
萍萍姐的嗓门不大,但以她为中心方圆十米以内肯定听得到,又是傻b又是鸡-吧又是大屁股大鸟的,很有回头率,杨萍萍不在乎就是了,这位女侠从小就脸皮厚,腹黑得一塌糊涂,感觉玩任何游戏都是冲着跟人骂战去的,噼里啪啦敲键盘敲出来的东西比男人还男人,别人骂她什么从来不会受伤,这样的贱货,也就真把她当朋友的家伙能承受,天晓得有多少深受其害的男女想要扇她耳光,恨得牙痒痒,据说现在有不少当年吃过苦头的高中同学就等着以后开同学会看她的洋相,无限希望她折在哪个坎上。赵甲第很少认真看女孩子的脸庞,准确来说就是哪怕看着是直视了,但也很模糊,但这一次近距离瞧着杨萍萍的脸,没来由就心一抽紧起来,以前总觉得萍萍姐是永远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可小狐狸走了,几个大老爷们很伤,而她却是失去了最后也是唯一的同性朋友,能不疼吗?
杨萍萍挽着赵甲第,很用力,似乎怕小八两走丢了,所以初中时代就发育很好的胸脯贴得很紧,但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如此亲昵都能让赵甲第心思平静的女人了,仿佛她这么做,才是理所当然的,若两人矜持并肩走着或者拉开一段淑女的距离,才是做作。赵甲第柔声道:“别瞎担心,你想啊,我们这帮人找到了老婆媳妇,以后她们敢和你吵架,谁不帮着你?谁不帮,我让他滚蛋。老杨和手枪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看的,麻雀虽然跟你斗嘴,但他如果不关心你,他那臭脾气,会跟你折腾?应该是正眼都不瞧才对吧?再说了,一直暗恋你的豹子和虎子真找到良家和小明星媳妇了,能不隔三岔五拿你的几百张私人艺术照和豪迈海滩照去跟小鸟做亲密接触?哈哈,萍萍姐,当年为了拐骗虎子的生活费,我和老杨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侵入你的qq空间,把相片给全部复制了,我坦白,我现在还保留得很齐全,312张,一张不少,最喜欢你那张穿旗袍扶墙翘屁股的照片了,特古典,特艺术,特文青!”
杨萍萍媚眼笑骂了一个滚字,毫无杀伤力嘛,怎么看都是勾引。赵甲第见她阴雨转晴,松了口气,萍萍姐这点很好,不钻牛角尖,钻了也容易干脆直接把牛角尖钻透,多豁达,赵甲第到了宿舍楼下,萍萍姐很有觉悟地自动中断了揩油行径,如今大学不流行什么校花院花,赵甲第大学三年多也没听说有这种小地域性花魁角色,但萍萍姐这姿色,放北大绝对是排得上号的,何况萍萍姐身兼富二代和官二代,不抢手才怪,她可玩不来扮猪吃老虎,大一见到某个有b还装b的mm,没事就扯自己一个学期就花了好几万,谈上的男朋友是某地方县级市的人大主任,结果萍萍姐立即就当着一帮同学的面指了指手上的手表,阴阳怪气了一句“呦,一个学期好几万呀,这么少,太节俭了,我刚把积家换成这块宝玑,现在刚拿到新的年鉴,正准备再换块,要不我们拉上你男朋友一起去买?凑个伴呗”,把那个mm给打击得内伤不轻。赵甲第离开前笑道萍萍姐,在学校别太刻薄了,你自己是舒坦了,可那些人说不定会记仇一辈子的,同学一场,能珍惜就珍惜。杨萍萍出奇意外地嗯了一声,点头道我现在收敛很多了,见到比我还不要脸的贱货,都懒得教育了,我又不是他们爹妈,犯不着。赵甲第哈哈笑道这不错,但你别憋出毛病,想骂人找不到合适的,就打电话给虎子或者麻雀,给我打也行。萍萍姐幽怨道给虎子就算了,姐越骂他越爽,这2b是个纯受虐狂,麻雀就更算了,姐骂不过他,到时候打你电话,你别不接。赵甲第摇头笑道不会的。萍萍姐潇洒一挥手道回吧,做你的正事去,晚上如果是住酒店,对小姐质量不满意,喊我,一晚包夜800,跳楼友情价!
赵甲第呲牙咧嘴,瞪了这贱货一眼,她欢快地上楼了,留下赵甲第独自离开北大,出了校园,斗智斗勇才坐上一辆出租车,准备去一趟奶奶买下的四合院,堵车的时候跟司机师傅唠嗑,师傅能侃,先问赵甲第是北大高材生?赵甲第说不是,差远了。师傅又问那更厉害了,女朋友是北大的?赵甲第招架不住,随口说是的。师傅没修炼出火眼金睛,没看出赵甲第是一般意义上的富二代,一个大叔和一个青年就聊北京的房价以及前年的两会,等等,天马行空,结果到了四合院,师傅收钱的时候瞥了眼独门独栋的清冷大宅子,不敢相信问道小兄弟,你住这里?赵甲第点了点头,大叔追问了一句是租的还是买的?赵甲第如实回答家里人买的,大叔一脸恍然道难怪女朋友都是北大的。
赵甲第有些无奈,下了车,走进宅子,身上东西不多,一个电脑包,夹层放了一叠资料和三本书,资料是备考,书籍倒没那么功利性,都是许强给出一张书单上的生冷东西,他大概知道理科专业性的东西是赵甲第的优势,目前最重要的增加短板长度,那就是个人修养的底蕴,这种看似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东西,其实修补递增起来只有一个简单的笨法子,有筛选地精读典籍,可以事半功倍,一本《攻愧集》分卷,一本《马烽无刺》,一本《中国文章学史》,后者的作者也算牛人了,80岁寿诞的时候,连钱钟书都专门出席做了贺词,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都对这位出版界的执牛耳者进行了报道,博采众长的怪才学者许强已经意识到赵甲第是一块璞玉不假,但如果不能从理科生圈子跳出来,将来的成就再大也不至于会吓人。赵甲第其实也心知肚明,心怀大志的许强肯“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肯定是从学校方面的态度嗅出了玄机,这世上,恐怕除了父母的慈祥无需理由,再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了。
如果说一般学府对某个特殊学生给予一定特权,那很正常,有点钱权就可以,但赵甲第所在的学校,不属于“一般”学府,蒋老校长太德高望重,上海本土的文化输出,在经济学领域,蒋世根是首屈一指的,能让这位老人青眼相加的年轻人,许强没理由不去做人情投资,所以在大学里,遇到一些个对富家官宦子弟格外照顾的辅导员,别奇怪,谁都在混生活,跟男人喜欢多看美女不看丑女是一个道理,用天经地义去评价都不过分,一味谩骂腹诽这些园丁不敬业很傻,退一步讲,真的园丁,不一样对花园里最娇艳花草额外用心?赵甲第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坐在书房,蔡、姨住过这里以后,书桌上多了一盆春剑兰,好像是专门从四川那边运来的,赵甲第是琢磨不出门道,只是看着很顺眼,品味一说,赵甲第跟生命里的几位女子,都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王半斤早就一针见血了,小八两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鳖老冒,再有钱也不会享福,连赵三金都不如,因为暴发户都不爱装。赵甲第笑了笑,走到书墙前,因为最多一年以后多半就要在北京定居,这里就成了据点,许强书单上的书都已经收集完毕,光是《剑南诗稿》以及相关注疏名著就占据了一整个书柜,赵甲第抽出其中一本,坐回书桌,四合院很大,但光线充足,所以不显得阴暗,一人独占大四进院落的年轻人整个下午都在《攻愧集》《剑南诗稿》和《中国文章学史》三本书中辗转,略显悠闲而散漫,看上去未来的很长一段人生,赵甲第都将坚持海量的阅读。
黄昏中,赵甲第放下书,打开台灯,看了眼手机,里头有一个需要马上联络的号码。
这段时间,赵甲第按照许强的建议带着强烈的目标导向专门去研读了几套红色书籍,相对小众的浙江党史系列,很粗浅入门的《开国部长》,以及躲不掉避不开的《中国知青史》,三个点,串成面,再做一些适当的延伸阅读,开卷圈画,合卷笔记,孜孜不倦,在延伸中,赵甲第又格外关注于十年跌宕和后十年暗流的发展,阅读越多,了解越多,再联系上手头上某个女人的家族,就越是望而生畏。77年,从春到秋,三个季节,出现了很多篇文章,赵甲第想中国历史上文人从未如此的绚烂过,几乎所有最上层权力的崛起和沉沦,都来自笔杆子的褒贬,虽然文章背后隐藏着的角斗斡旋是核心,但没有人能否认那是一个当之无愧“文章救国”的恢弘时代,以前没有,以后可能也没有了,哪怕是理科生赵甲第,追读这番历史,都忍不住惊叹,甚至有些背脊发亮,因为77年,除了文章救国,在赵甲第看来,最准确更应该是“武夫救国”,这一年的北京西北玉泉山,红色高墙环绕的密林深处,出现了一个新的政治中心,与京城中心的中南海遥遥相望并且遥遥相对,在这里,一直是军队高级将领所有,在那个无比特殊的年代,口号都是喊给百姓听的,即便是动荡十年中最不可一世的文官们,也很难将触手伸到这里,而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姓李的女子,一个总是被赵甲第骂得狗血淋头的东莞妹,她身处的家族带头人,就属于在十年中被斗倒后复出派和某大佬称作“靠边站”派左右逢源的厉害政客,老人是最后一任军委秘书长的最有力竞选者,但老人很出人意料地齐全了,主动“卸甲归隐”,王家老太爷,两位一样活得最久笑到最后的老人,与他相比,六十年军伍生涯,各有巅峰,但后期,是李姓大佬稳压一头了,因为王家老太爷输在了接班人上,这成了谁为当年一些糊涂账当看门人和守墓人的争夺战最终的关键钥匙,王老一进八宝山,最多就是换来一笔子孙最后的权力进阶,但李老即便逝世,上了新闻联播的讣告,继承人一样平步青云,因为家族已经拥有巨大的前进惯性,除非逆流而行,否则一代人时间内很难走下坡。李枝锦的长辈们,他们与共和国红色大佬们的合影,随便哪一张拎出来,不能让那些个当红官员吓得噤若寒蝉?赵甲第想不明白,进了个玩股票的群,怎么就遇上这么一号皇亲国戚了?而且还被自己不知死活骂了整整五年?
赵甲第靠着椅背,揉了揉手指关节,他不笨,东莞妹给了那么明显的暗示,还猜不出个七七八八,可他不明白的是她那样的金枝玉叶,怎么就瞎了眼看上自己这种“家道衰落大厦已倾”的人?赵甲第自嘲道:“得照照镜子,我这得多帅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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