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反驳的果然气势。
高高在上的目光,一目了然地态度,在这偌大的空间之中,慢慢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围绕在沈月尘的周围,不断挤压推搡,一点一点地消耗掉她的勇气和坚定。
就算明知道她是在强人所难,却也无从反驳,此时此刻,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她又能说什么呢?
在内心积攒已久的不安,此刻完全地,不可救药地爆发了出来。
老太太的追问萦绕在她的耳边,“孩子,你要怎么选?为了锦堂,你愿意委屈你自己吗?”
沈月尘的嘴唇微微一颤,刚要张口回话,却听一旁的朱锦堂出声道:“不要回答,你也不用回答。”
眼下,她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的,都是被逼出来的。
“咚”地一声,朱锦堂忽地跪在了地上,挺直腰背道:“奶奶,我不要月尘做妾,她是我钟意喜欢的女子,我不想再要别的妻子了,我只想要她,还望您们能成全我们。”
沈月尘闻言,眸中泪光一闪,连忙起身和朱锦堂跪在了一起,心中很是感激。
老太太见状,只是沉默,有些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子,这一次竟会如此认真专注。从小到大,他还不曾为了一个女人向家人下跪。
这是第一次,所有人也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这会,朱峰的脸色也跟着有些难看起来,他不喜欢看见儿子这副德性,也看不惯他为了一个女人和长辈们对抗,随即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跟前,厉声道:“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原本就是这样没出息的人吗?”
朱锦堂跪在地上仰脸看着他的父亲,目光坚定道:“父亲,在您的面前,儿子从不敢邀功,为了这个家做过些什么。儿子既然身为长子,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儿子是天生孤克,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秦氏死后,儿子心里早已断了续弦的念头,可是为了不忤逆长辈们的心思,儿子还是娶了月尘。祖母说过,她是天师批卦所说的命中人,想来也是有道理的。她很好,儿子很喜欢她,儿子想把她留在身边,想让她快活的过日子……儿子不想再娶了,也不想再被人当成是个怪物……一个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怪物。”
自己喜欢的人,自己身边的人,总是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残忍的事情。
然而,听见朱锦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于朱家人来说,也是一种近乎沉重的打击。
黎氏听罢,整个人当场就僵住了,连脸上的神情都僵硬无比。
如果说刚才她的心情是气愤恼怒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情就是心酸又无奈。
她从来没听过他说这些话,从来没有……
她缓缓起身,单手抚在朱锦堂的头上,似叹非叹道:“谁说你是怪物了?你是多么珍贵的孩子,娘是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你生下来的……”
黎氏之所以会情绪如此激动,除了是因为沈月尘的身子不好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受委屈,守着一个无用的媳妇,日后被二房找麻烦刁难。
朱锦堂的嘴唇微微干涩,只道:“娘,儿子不是已经有明哥儿了吗?难道,儿子就不能随一回自己的心愿吗?”
黎氏闻言心中一沉,顿时无话可说,其余的人也是同样。
最后的最后,还是朱老爷子长叹一声道:“行了,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继续争论下去,也只会伤感情而已。我看今儿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各回各处,等明儿再说。”
再这么下去,情况只会变得更复杂。
老太太微微点头,视作同意。
“都起来吧,哭哭闹闹的不成样子。”
朱锦堂闻言,随即伸手拉起沈月尘,和她一起站了起来。
黎氏默默坐了回去,一直侧着身子,看也不看儿子一眼,心里难受得紧,一直强忍着眼泪。
老太太随即道:“这件事不是小事,咱们谁也别急,一切从长计议,且缓一缓吧。”
“锦堂啊,你先带着你媳妇回去,我们大人们还有话要说。”
朱锦堂微微沉吟,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老太太提前摆手制止。“今儿,你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你都说全了。凡事不能心急,回去吧,回去歇着。”
朱锦堂和沈月尘对视一眼,也觉得这样最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行了一礼,然后退出房去。
他们才走,黎氏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朱峰瞧着很是为难,“都这会了,哭有什么用!”
黎氏的眼泪一半是心酸,一半是无奈。“锦堂到底是怎么了?从前的他,可从来没有和咱们说过这样的话。”
老太太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锦堂从小就能忍,他忍到今天才说出来就不错了。而且,他是真心喜欢那孩子,心里自然舍不得。”
黎氏含着泪道:“喜欢有什么用……那孩子原本就是娇娇弱弱的,如今又犯上了这样的事,怕是连吃药都没有用了……”
老太太道:“话先别的说得太死,她到底还是你的儿媳妇。明儿……不是后儿,赶紧请个大夫进来瞧瞧要紧,到底是好是坏。”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黎氏说完,抽出手绢擦擦眼睛,又道:“公公,婆婆,这件事虽是家事,但还请您们二位暂时不要告诉二房知道,一家人是一家人,只怕那些没心肝的奴才听了之后,过去挑拨离间,让人心烦。”
老太太微微点头:“我自有分寸,你们就别担心了。”
朱峰随后携着黎氏离开,黎氏故作镇定,不想被下人们有所察觉,以免传出闲话。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过了半响,老太太才开口道:“唉……好端端的,怎么又闹成这样?是不是当初我选错了人,原以为南天师所说的一定不会错,结果到头来还是错了。”
“什么错不错的,天灾人祸躲不过,锦堂那孩子的命数如此,命数如此……”朱老爷子淡淡道:“不是说了以克制克,所以,他们两个果然都是命硬的孩子啊!因为命硬,所以才会般配,才会是命中注定……”
……
从上房一路到西侧院,直到走进了院子里,朱锦堂才缓缓松开了沈月尘的手,两个人一直握得很紧,握得手心都生出汗来。
许是,走得太急的缘故。沈月尘微微有些喘息,呼吸不匀。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关切道:“还好吗?方才吓到了吧?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低沉,还略带嘶哑,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紧张的心情中平复下来。
沈月尘微微摇着头,“我没事,不难受。”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房中,吴妈早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只让春茗备了茶点,随即默默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朱锦堂的神色慢慢恢复平静,他撑着桌椅扶手,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沈月尘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淡淡地说:“刚才长辈们有些心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别介意。”
沈月尘原本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可是这会听了他的一句安慰,却忍不住心里泛酸,忙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朱锦堂有些心疼起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谁知,落入眼中的是一张在烛光下有些苍白的脸,黑眸微微闪动,似有泪光。
沈月尘不想让他知道看见自己这副难过的样子,忙转过身去,依偎在他的身上,心平静气道:“我不委屈,也不难受,只是觉得愧疚。妾身何德何能,让你如此……”
方才,朱锦堂长辈们的面前,为了自己下跪的样子,让她无比愧疚。
朱锦堂的手臂更加用力,只道:“别说傻话了,我早说过了,万事有我。不过,想要说服长辈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后,咱们还会遇到比今天更加为难恶劣的情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才又淡淡开口道:“也许……她们还会欺负你也说不定,处处给你眼色,让你知难而退。”
沈月尘闻言,双手环过他的腰身,静静道:“我知道,往后的台阶一步比一步艰难,可是我不怕,只要有大爷在身边,再难走得路,我也愿意走下去。”说完,她微微咬了一下嘴唇,又道:“可是……为了我,大爷这样和长辈们对抗,以后怕是要比我过得更辛苦,大爷……不会觉得后悔吗?”
朱锦堂似是无奈地苦笑一下:“我为什么要后悔?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选择了我,我认定了你,咱们俩个现在,谁也没有可以后悔的机会了。”
如果,他的心里还有一丝一毫地顾忌和畏惧的话,那么,方才他就不会在长辈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了。
沈月尘闻言,原本就踏实下来的心里,更加踏实了几分,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她已经是在鬼门关徘徊过两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畏的。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好,做不来的。
朱锦堂抚摸着她单薄的肩膀,略有担心,轻声嘱咐道:“不要刻意地去讨好长辈们,也不要卑躬屈膝地逆来顺受。时时刻刻,记住你是朱家的大少奶奶,如果下人们敢对你不敬,你只管狠狠地惩罚她们,不要去管哪个是有脸的,哪个是没脸的。往后,就算祖母和母亲都不给你撑腰,你还有我,我给你撑腰。”
她不是朱家的罪人,她还是名正言顺地朱家大少奶奶。所以,他还要她像以前那样自在惬意地生活,不要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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