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院里,沈月尘直到天光微明才起身,打开怀表一看,才不过刚过六点,可是朱锦堂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昨晚,他一直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又早早地出了府,风寒露重的,肯定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沈月尘掀被而起,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越来越懒了,睡得那么沉,早上的时候应该送一送他才是。
她平时觉很轻,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可是近来,她总是身子犯懒,偶尔睡沉了,连朱锦堂走了都不知道。
春茗捧了衣裳过来,禀道:“大爷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他昨晚说过,今天码头上来货,还有两位外敌的大掌柜要过来报账头。
起床之后,洗漱更衣,又是一阵忙碌,行礼问安,侍候长辈。
朱老爷子摆弄了一宿的花草,天亮之前才稍微躺下眯了一会儿。老太太勉强打起精神,和孩子们说了几句话,交代大家别慌了心神,一切如常,好好准备过小年。
黎氏见老太太精神不济,有心想在老太太的跟前儿伺候几日,便让沈月尘把明哥儿抱回自己院里,亲自照看些日子。
那孩子平时和她最亲,交给她照看,自然最让人放心。
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沈月尘去了明哥儿的房里。
常妈妈见她来了,便立刻站起来行礼道:“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又招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明哥儿刚刚洗过澡,光着身子被丫鬟裹着被子抱了进来,小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有点害羞的样子。
沈月尘见他来了,伸出手把他接了过来,明哥儿从小被里伸出双手,直接搂着她的脖子,像是缠人的小猴儿似的。
沈月尘见他身子还光溜溜的,忙拿起一件绣着巴掌大的蛤蟆蛙肚兜给他穿在身上,先把胸口和肚子遮住,免得他着凉。
这蛤蟆蛙肚兜,打从明哥儿满月之后,就一直穿在他的身上,绣功精致,活灵活现,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春桃亲手做的。
小孩子穿得东西,讲究很多。相传女娲给她的后裔一件衣裳,形似肚兜,既可以保护腹部不受风寒,又可以遮羞,所以民间便一直流传着给小孩儿穿蛤蟆肚兜的习俗。
谁知,她有心无意地一个举动,惹得明哥儿又是一个大红脸。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给人看光光还不算,还要穿着露着屁股的开裆裤,实在羞臊得很。
沈月尘无声地笑了笑,见他不好意思了,便把他放回床上,让丫鬟们先给他穿好衣裳。
明哥儿重新穿上了小衣小袄,又被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粽子似的。
沈月尘见他一脸不舒服地扯着身上的衣服,忙亲自替他脱去小袄,吩咐丫鬟们道:“屋里一直烧着暖炉,不用给明哥儿穿得太厚太热,以免捂坏了身子,伤了皮肤。”
明哥儿之前因为胎里不足,身子孱弱,所以一直被养得很娇气。不过,沈月尘却不赞成这样的育儿方式,整天把孩子关在家中,穿着厚厚的暖衣,就如同终日不见阳光的树木,软弱不禁风寒,禁不住风吹日晒,抵抗力不强,自然极其容易生病。
沈月尘抱过明哥儿,望向常妈妈吩咐道:“从今天开始,明哥儿要和我一起回去西侧院,你们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去。”
常妈妈闻言微微一怔,忙点点头,带着丫鬟们去收拾东西。
明哥儿也是心头一喜,连忙搂着她的脖子,又是亲,又是蹭。幸好,沈月尘的脸上没有涂脂粉,否则,非得被他蹭成一个大花脸不可。
明哥儿的身边除了常妈妈,还有两个婆子,一位姓张,一位姓乔,还有四个小丫鬟,她们都是明哥儿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要跟着他一起去西侧院。
院子里一下多了这么多人,顿时变得热闹了不少。
前阵子,孙氏害病神志不清,秦氏又被驱逐禁足,院子里变得冷清了许多,总是安安静静的,平时几乎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明哥儿很少能出屋子,这会被沈月尘抱着来到西侧院,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揽住沈月尘的脖子,东看看西望望,待看见她屋里果盘里的果子和糕饼,更是手舞足蹈起来。
他现在虽然已经开始吃辅食了,但只能喝些粥和鸡蛋羹或者吃几勺果泥,其余的一口也不能碰。
明哥儿动了动身子,仰起头来蹭蹭沈月尘的脸颊,用手指着桌上的果子,道:“果子,果子。”
他的饮食单调,鲜少能吃到酸甜有味的东西,尤其是那些酸酸甜甜的水果,更是不能想吃都吃,因为会冲撞了药性。
吴妈见明哥儿开口说话,不免吓了一跳,神情惊喜道:“明少爷,这么早就会说话了,还真是聪明。”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还真不少。想当年,沈月尘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早,不到一岁就会叫人了。
沈月尘笑笑,把明哥儿交给吴妈抱一抱:“妈妈抱一抱吧,您还从来没抱过他呢。”
吴妈小心翼翼地接过明哥儿,笑盈盈地望着他,道:“奴婢是吴妈,给小少爷您请安了。”
明哥儿瞧着她,稍微有些几分眼熟,咧嘴一笑,继续喃喃道:“果子,果子。”
吴妈满脸都是笑容,回头吩咐春茗道:“小少爷想吃果子了,你赶紧去置碗苹果泥来。”
春茗忙应了一声,取了个苹果削了皮,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地捣成了泥糊糊状,盛在碗里送了过去。
明哥儿看着那碗苹果泥,顿时兴趣全无,不高兴地瘪瘪嘴,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强,只好乖乖张口,吧嗒吧嗒地吃下一勺苹果泥。
明哥儿来了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小孩,就像不想热闹都不行了。
吴妈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明哥儿的食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药补不如食补,吃得好才能长得结实。再说,小姐就是从小没有打好底子,所以才会身子单薄。
沈月尘见她这般上心,也不好拂了她的一番好意,只道:“妈妈有心了,那就劳烦妈妈了。不过,明哥儿吃的食物,都有专门的人照顾,还请妈妈先问过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地方,然后再斟酌着来办。”
吴妈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老奴这就去,顺便把之前大夫开得方子也拿过来,留着备用。”
明哥儿坐在沈月尘的腿上,看着众人为他忙东忙西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他前世亲情淡薄,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孤儿,除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之外,身边再也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如今,他来到这里,成为了这家的嫡长孙,一家子人没有不疼他的,也没有不在在乎他的,这种温暖感觉倒也很是不错。
想到这里,明哥儿抿嘴一笑,心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明哥儿吃了小半碗苹果泥,肚子就觉得饱了。
沈月尘将他放在屋里的小床上,和丫丫一起睡午觉。
用过午膳没一会儿,外间的丫鬟来报:“大奶奶,朱管事过来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觉,他是稀客,一定是为了过年的事情来的。
朱荣缓步进来行礼问安,他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身材中等,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但是眼神犀利,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人。
沈月尘没见过他几次,但也知道自己和他是结过“梁子”的人。
朱荣是领了大夫人的话,才过来见沈月尘的,虽然他对她颇有成见,但也不好不来,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朱安自从犯了事之后,不但在朱家呆不下去了,在外面也是名声扫地,什么都做不得,只好整天坐在家中喝闷酒。
朱安是朱荣的亲侄子,撕破脸皮还连着肉,他闯了祸,他也脱不了干系,不仅仅贴出去一大笔银子,而且,还在老爷子和老太太面前丢了脸面,险些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
看着朱安烂泥扶不上墙,朱荣心里很生气,但是对于这位新大少奶奶,他也是一样心存不满。她要立威可以,但没必要非要先拿朱安下手。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朱安做得不对,但总要顾及几分他这个朱家大管家的颜面啊。
沈月尘派人给朱荣看座端茶,朱荣象征性地客气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大奶奶,奴才今天是奉了大夫人的意思,过来和大奶奶商量过年的事宜的。”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呈上两张单子,不是直接给沈月尘,而是交给她的丫鬟春茗。
沈月尘从春茗的手里接过单子,淡淡扫了两眼,只见一张是名单,一张是礼单。
朱荣继续道:“大奶奶,这是大夫人叫奴才交给您的。一份是府上的所有下人的名单,里里外外总共九十六人。还有一份是礼单,是上个月采办采买的各色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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