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沈家在暗中帮衬之后,沈月尘在朱家的处境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且不说朱老夫人待她更为亲厚了,就连黎氏也不再对她冷言冷语,目光中总是隐隐透着一股殷切之意,期待她能早日有孕。下人们的态度,也比从前更加恭谨了,就算离着老远,也会匆匆地赶过来请安问候。
那日,沈月尘看过了祖母的信,就把信纸当场烧掉,以免留下把柄,日后被人发现。
虽然,沈家曾经待她冷漠又刻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如今是利益共同体,是同坐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会变得格外亲厚。
沈月尘虽不知沈家是用什么样的法子收买了胡大人,但是,想起胡大人总是满身气派的风光模样,想来他也是个喜欢富贵奢华的人,只要肯花心思,应该不难找出他的软肋。
沈老太太之前叮嘱过吴妈,让她伺候沈月尘每天吃药,一顿都不许落下,如果药吃完了,按着药量和日子,她会安排下人再送过来。
心口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暂时可以安稳落下,沈月尘着实过了几日舒坦的日子,而且,按着事先排好的日子,这几晚朱锦堂也都歇在姨娘们那里,更是让她觉得轻松自在了不少。
每晚请安回来之后,她不用再伺候朱锦堂梳洗就寝,只把屋里的灯烛都点得亮亮的。然后,一个人靠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安安静静地看书。而且,经常一看就会看到大半夜,偶尔还要吴妈过来劝阻才行。
朱锦堂不在这里留宿的时候,她都会让春茗和翠心春娥三人轮流守夜,而让明月明心她们下去休息,看似是无意而为,实则是故意疏远。
明月和明心虽然办事得力,却心思太活,一双眼睛总是滴溜溜地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暗中盯人似的,让她感到十分地不自在。
这一天夜里,天有些闷热,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沈月尘梳洗过后,照例想要看看书,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耳边垂下几缕碎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手中的书页,越发显得随意安静了。
明月一连五天都没能轮上守夜的差事,心里暗暗着急,特意端来一碗西瓜冰碗走进来,送到沈月尘的跟前,语气殷切道:“少奶奶,夜间烦闷,您吃个冰碗子解解热吧。”
沈月尘闻声抬头,望了一眼那鲜红的西瓜块,淡淡笑道:“先搁着吧,我等会儿再吃。”
谁知,一旁的春茗却是嘴快,插言道:“明月姐姐,咱们少奶奶不爱吃西瓜,爱吃红枣。”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去让明月神情黯然,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奴婢愚笨。”
沈月尘微微一笑:“不碍事的,你先下去歇着吧。”
明月闻此,便知自己的差事又没有办在她的心坎上,只好依言退下。
春茗偷偷瞄着她黯然的脸,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谁知一回头,就见沈月尘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顿时一怔,忙询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沈月尘将翻开的书搁在桌面上,微微沉吟道:“春茗,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性子沉稳又不多话。可是方才,你多嘴了,知道吗?如今,虽说盛夏已过,但还是暑热还未完全褪去,明月送上来冰碗子,也是应时应景,你又何必多嘴提醒,让她难为情呢。”
春茗连忙屈膝跪下,低头认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多嘴……不过,奴婢也是为了替小姐着想,吴妈说了西瓜乃是寒凉之物,吃多了不易……奴婢也是担心小姐的身子。”
沈月尘挑一挑眉:“你若是真心替我着想,就该什么话都不说,等到明月退下之后,悄悄地把这碗冰碗扔掉就是,没必要节外生枝。”
春茗听罢,脸色一正,心知自己真的多嘴多舌说错了话,忙恭恭敬敬冲沈月尘磕了个头:“小姐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奴婢一定会谨言慎行,不再多嘴。”
沈月尘闻言,神情缓了缓,脸上重新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你记住了就好,起来吧,帮我把这碗冰碗子吃了,免得扔掉可惜。”
春茗闻言微微一笑,忙起身道了声谢,端起桌上的冰碗去到边上慢慢地吃起来,待见翠心眼巴巴地望过来,便朝着她招招手,悄悄地给她喂了几口。
沈月尘见她们两个满足偷笑的模样,慢慢收回心神,重新看起书来。
今晚,朱锦堂照例要歇在孙氏那处,孙文佩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侍奉过他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特意精心沐浴了一番,准备得妥妥当当,只等朱锦堂从书房过来。
不过,她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亥时,也未见朱锦堂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想要差人去书房问一声,却又担心朱锦堂嫌她多事,只好耐下心来,继续等着。
眼看三更天就要到了,孙文佩困乏至极,只觉今晚朱锦堂怕是不会过来了,心灰意冷地躺回到床上,叫来守夜的丫鬟,轻声吩咐道:“你派人悄悄过去看看,大爷今晚是不是歇在书房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匆匆退出房去。须臾,又脚步匆匆地跑回来,喘息道:“奴婢亲自过去瞧了,大爷今晚并没有歇在书房……”
孙文佩突然一个激灵地从床上坐起来,俏丽的脸上满是不解的神情,又问道:“大爷不在书房,那他去哪里了?他去哪房歇着去了?”
到底是谁抢走了他?她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丫鬟一脸为难道:“奴婢不知,奴婢去的时候,书房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孙文佩气闷地重新躺倒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像是在和自己生着闷气似的,许久都没有动静。
沈月尘手中的书,才看过不到三分之一,屋子里的光线就突然暗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烧到尽头,火苗见小,奄奄一息。
“春茗该换蜡烛了。”沈月尘轻轻地唤了一声,却半响不见有人答应,便知,春茗这会不在,只好自己起身从柜子里寻了一根新烛点燃,然后稳稳立在烛台上。
忽然,她听闻身后有开门声,便以为是春茗回来了,刚要转身唤她,却被突然出现的朱锦堂给吓了一大跳。“大爷……您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他该休息了才是。
朱锦堂从书房回来,远远就瞧见她的房里还亮着灯,心生疑虑,便想过来看看。
她为何还没入睡?难道,是在等着自己吗?
春茗这会偏偏不在,外面自然没有过来传话通报的人,所以,沈月尘着实被他吓得不轻,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言语关切道:“大爷是刚刚从书房回来吗?”
朱锦堂“嗯”了一声,见她穿着轻薄的睡衣,却没有就寝,也出声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沈月尘笑笑:“妾身在看书呢。”
朱锦堂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目光落在桌上一堆厚厚的书本,信庭闲步地走过去,淡淡问道:“你在看什么好书?竟然要这般刻苦勤奋,三更天都不睡觉。”
沈月尘跟随在后,轻轻地回道:“妾身在看医书。”
朱锦堂拿起一本,瞧了瞧果然是医书。《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还有《千金方》和《本草经集注》。
朱锦堂眉头微蹙:“无缘无故的,你看医书作甚么?身子不舒服?”医书读起来可是最复杂难懂的,平时很少有人会愿意看。
沈月尘含笑摇头道:“大爷不必担心,妾身一切安好,胡大人之前已经为妾身仔细诊视过了。妾身偶尔翻看翻看,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正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她心里自然还有别的思量,只是不好与朱锦堂细细明说而已。
打发时间?朱锦堂闻言,望着她娇嫩的脸庞,心里越发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了。
寻常的妇道人家,平时都是喜欢做做女红,闲话家常,可是她也许是因为读过书的缘故,总是喜欢做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
朱锦堂目光微闪,想了想道:“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沈月尘闻言,下意识地应了声是,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按着日子来算的话,大爷今晚是要歇在孙姨娘那处的……”
朱锦堂原本已经走到床边,听见她这样说,不禁挑了挑眉,转身望向她,突然言辞犀利道:“你这是在撵我走吗?”
沈月尘神色间有些惊慌,忙摇摇头,屈膝行礼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担心孙姨娘会一直等着大爷过去,彻夜不安。”
朱锦堂若有所思地目光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沉声道:“我有些累了,今晚就不过去了。”
沈月尘自然不敢再多话,连忙上前伺候他宽衣躺下,而后,自己又回到桌边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医书,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朱锦堂躺在床上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掀起被子,坐直身子道:“你还不睡吗?”
沈月尘握着书本的手,微微攥紧,暗自咽下一口口水道:“妾身还不困,想再多看几页。”
朱锦堂闻言,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地难看,不由提高声音提醒她道:“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屋子里太亮,赶快熄灯躺下吧。”
平时看着挺伶俐的,这会怎么就没有眼力见呢!他可是故意过来看她的,结果她却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仿佛压根儿就不希望他今晚留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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