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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聂小菊的针线活
安来县的县城是大隋灭商之后重新修缮的,当初这个县城被改道的洛河淹没,城中百姓绝大部分都葬身水底。即便到了现在,不时还能从荒野里捡到骨头。也正因为那一场大水,城里本就破败的庙宇变得更加破败。
方解他们停船靠岸的时候,之前就得到消息的安来县县令孙茂才县丞李黑闼已经带着人在岸边等候。他们是做官以来第一次迎接钦差大人,所以看起来两个人都很紧张。当然,这压力也不全是方解给他们的,相对来说左前卫的四品将军叶近南让他们更加畏惧。
为了表示尊敬,不但县令县丞带着其他县吏和地方豪绅来了,甚至还组织了一批六十岁以上的老者列队欢迎。这是一种非常妙的手法,地方官员屡试不爽。虽然孙茂才和李黑闼这是第一次迎接钦差,可这种手段也不是没听说过。
第一,以年长的百姓来迎接代表着足够的尊敬,以往皇帝出行的时候,到了某地都会有这样的安排。
第二,这是一种表现政绩的好办法,让年长且身体不错的老人出来迎接,这就代表着地方官施政有道,百姓们都活这么一大把年纪身体还倍儿棒,充分说明了父母官是认认真真做了事的。
方解虽然也是第一次做钦差,但这种手段一路上遇到的太多了。
他很温和的礼貌的与每一位老者交谈两句,问一些家长里短的话。比如粮食够吃吗,身体怎么样,家里儿女可还孝顺。这些官面上的东西方解已经驾轻就熟,而比起一般的官员他脸上的真诚没有一丝做作。
迎接仪式简单而隆重,毫无瑕疵。
方解前呼后拥的登上马车,朝着安来县城的方向进发。鲜衣怒马的禁军和飞鱼袍让人看着畏惧,但也是皇家威仪的展示。钦差出行代替的是天子,即便钦差品级不高但在这个时候他就算面对的是一道总督也不必施礼。
因为逆风,比预计中晚到了一些。队伍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暗,方解等人没有去县衙而是直接去了孙茂才安排的住所。这是当地乡绅特意腾出来的一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有风情。
因为要停留一日,所以方解没再拒绝县令安排的晚宴。不过时间还早,所以一行人就先去住所洗澡休息。
这个园子占地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方解有记忆的时候是从南燕大理城开始,但这并不是他人生的开始。在他觉醒之前到底这一段时间他去了哪儿从哪儿开始逃亡他并没有印象,但沉倾扇她们都说过不是从雍州开始的,那个强大的人是在沉倾扇的宗门将他交给了沐小腰。
那个时候,方解的其他保护者就已经聚集在一起了。
沉倾扇的宗门在磨山,距离雍州还有六百里。磨山在南燕境内,南燕都城大理以南。
在自己的房间洗漱过之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衣服,方解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有些失神。安来县距离雍州还有五百里,但直线距离大理城也就七八百里。这里距离他人生的开始之地并不遥远,而越是离着近了心里那复杂的感情越让人不舒服。
沉倾扇不会骗他,他的逃亡之旅是从磨山开始的。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强大的人将还在襁褓里的他交给了沐小腰,而那个时候他到底出生多久了?
在到磨山之前的记忆是零,完全没有印象。
方解有意识的时候,是感觉自己在被人抢夺。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才不到十岁的沉倾扇想把他丢到火坑里,那时候的沉倾扇眼睛里都是恨意。
方解隐隐间觉着,自己的灵魂抢夺了一个婴儿的肉身。而这个肉身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自己的到来其实从一开始就将这个秘密影响了。如果自己是关键,那么这个关键已经变了味道。
方解坐在屋子里的时候陷入沉思,或许是因为这地方触动了他的心境。他使劲的去想自己觉醒之前的事,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却不肯放弃。如果是他抢了那孩子的身体,那么这孩子之前的灵魂是谁的?
如果是罗耀亲自出手,那么这个孩子和罗耀是什么关系?
方解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是罗耀的私生子。可十七年前的时候罗耀的次子罗文已经三四岁,就算再有一个孩子也没必要让他逃亡。在西南,谁能威胁到罗耀?
所以这事不可能的。
而罗武在二十几年前,罗耀还不是左前卫大将军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亲手杀了。在罗武死后三四年罗耀有了次子罗文,再之后三四年才有了方解……
看似有联系,实则没有一点联系。
越是离着雍州近了,方解心里的那种担忧和惶恐就越来越浓。他期待在这里找到真相,可又惧怕知道真相。
就在他心思越来越沉的时候,沐小腰在外面敲了敲门。
“县令孙茂才在外面候着了,说是在和兴楼已经摆好了酒席。”
“好”
方解甩了甩头站起来,将脑子里的纷乱甩开。
身穿一身常服的方解看起来英气逼人,脸上已经没有了稚嫩。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在襁褓中,回来的时候已经成年。十七年一晃而过,谁知道这里是起点还是终点?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口气,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怕和担忧还有什么意义?
……
……
西南之地与中原习俗多有不同,比如这出行。在北方用途最广的就是马车,大隋养不出战马但北方地区驽马并不是稀缺到珍奇的东西。比如长安城里,每一条大街上都有专门载客的穿城马车。而到了南方,出远门自然是撑船,可在城内走动靠的是人力抬着的滑竿。构造很简单,就是两根竹竿子绑在一把椅子上,由两个精壮的汉子抬着。
方解开始逃亡的时候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却没有坐过。所以看到门外候着的县令大人请他上滑竿的时候,方解忍不住怔了一下。虽然那两个抬滑竿的汉子看起来很魁梧健壮,但坐这种东西方解还是稍稍有些抗拒。
县令孙茂才见方解犹豫了一下,还以为这位长安城里的新贵害怕,他在心里暗暗笑了声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脸上却堆起笑容道:“爵爷放心,这东西稳妥的很。他们两个常年做的就是这个行当,还从没有把人摔下来过。”
孙茂才在安来县很少见到这样的贵公子,在他的印象中即便大将军的儿子罗文再不济,可好歹武艺不俗,也绝不会惧怕坐滑竿。
这京城来的人就是金贵,没想到一顶小小的滑竿就能难为住。
方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步行便可。”
安来县本来就不大,钦差大人要步行孙茂才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他便欠着身子在前面带路,其他人都跟在方解身后。县丞李黑闼与孙茂才是一般无二的想法,所以看方解的背影眼神里带着些轻蔑。
就在他这神情才稍有流露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子一冷。他往旁边看了看,发现将军叶近南正脸色发寒的看着他。
说实话他对钦差大人的敬意都是装出来,但对左前卫的人害怕是发自骨子里。所以他立刻垂下头,不敢再有一点放肆。
一行人往和兴楼走,沿途都有县衙的差役驱赶过路的行人。方解看着前面那些狐假虎威的家伙,没有掩饰眼神里的厌恶。孙茂才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和方解说话,所以自然看到了方解脸上的表情。他心里一紧,却没有想明白这位青年贵人对什么不满。
这种人就是矫情,看起来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却偏偏装出来一股子傲然,只怕抬滑竿的汉子一个人就能干倒十个这样的贵公子。人都说长安城里的贵人们一个个金贵宝贝的好像水做的,碰一下就散了。现在看来倒是名不虚传,徒有其表罢了。
孙茂才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些,所以越发的开心起来。
就在距离和兴楼还剩下不足百米距离的时候,前面的衙役已经向前跑出去打算在和兴楼门口列队。就是这么一个空当,忽然从大街两侧的百姓中冲出来一个人,迎面一刀斩向方解的额头!
刺客和方解之间隔着孙茂才,而孙茂才在看见刀的那一刻就傻了。
他呆傻了片刻之后忽然大叫一声,下意识的抱着头蹲了下来。然后他就听到了嘭的一声,紧跟着远处又传来一声闷响。他颤抖着抬起头看了看,就发现之前那个持刀的刺客不知道怎么飞出去足有五米远撞在路边的墙壁上,那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再动弹,显然是不活了。
他转头看向方解,发现方解脸色平静的负手而立。
在他身前,那个不起眼的黑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他手里攥着一柄开山刀,刀柄朝前。显然这刀子是那黑小子徒手从刺客手里夺下来的,然后又一击将刺客打飞。
“爵……爵爷……”
孙茂才说话的嗓音有些发颤,脸色吓得比纸还要白。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刺客,哪里还能保持镇定。
可他之前一分钟还以为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的钦差大人,脸色却连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就那么笔直的站在原地,目光淡然的看着那个倒地不起的刺客。
就在这个时候,从人群里涌出来至少二十个手持各种兵器的刺客,嗷嗷叫着冲向方解这边。
这些人才一出现,方解身后那个魁梧如山的家伙忽然轻飘飘的跃了出去。等他落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绣花针,他一边迎着那些刺客往前走一边往针鼻里穿进去一条红色的线。下一秒,这个看起来应该很笨重的家伙却如燕子一般在那些刺客中穿梭。几十个人几十件兵器,竟是没有一件能碰到他。
等孙茂才缓过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那几十个人竟然不动了。刺客们停住了脚步,但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下一秒,孙茂被自己看清的事吓得心都几乎停跳。
那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那几十个刺客全都缝了起来。
没错,是缝上了。
那根看起来好像没有尽头的红线将几十个刺客全都串连起来,有的线从胸口穿过,有的从脖子里穿过,有的从腮帮子里穿过,有的从胳膊里穿过……也不知道那红线什么材料做的,竟是坚韧异常。
而那些刺客,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偏是在此时,那位小方大人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聂小菊,这么粗糙的针线活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让诸位大人见笑了……下次记得缝漂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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