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钻进马车里把横刀随手丢放在一边,从沐小腰手里把酒囊拿过来狠狠灌了一口。车外的大犬挥动马鞭,让马车加速和红袖招的车队保持着距离。毫无疑问,如果追上去和红袖招的人一起走,这一路上遇到危险的时候应付起来也会更从容些,毕竟红袖招那边有个变态老瘸子。
虽然这个老瘸子一直没有展露过什么过人的实力,但方解确信一个独身一人就能守护着整个红袖招的老人,绝不会是酒囊饭袋。要知道红袖招那么多莺莺燕燕,这些年难道还少得了招蜂引蝶的事?
老瘸子既然能一力扛下来,绝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
“现在可以肯定是大隋朝廷里的人。”
方解放下酒囊,发现自己手心里有些潮湿。
“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樊固城肯定出事了。”
沐小腰身子一僵,下意识的看向方解。却见这个从来不曾露出过悲伤神色的少年,眼角竟然已经湿润。这个样子的方解,是沐小腰十五年来第一次见到。
“或许……只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她只能安慰。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朝廷动用这样厉害的杀手不可能是和之前追杀咱们的人串通一气。而且大隋朝廷对外历来高傲强势,也不可能因为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和别国的人有什么勾结。所以推测起来就变得简单许多……刚才我说过,之所以是朝廷的人杀我,肯定是有人不想我进演武院。”
“我身上没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秘密,如果非说有的话,那么很容易就能想到李孝宗身上。那天夜里在樊固死的那几个人,应该都是朝廷派去的。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朝廷要巡查边军贪墨的案子。李孝宗为了逃避,所以将罪责都推在我身上,试图杀了我洗清自己,但那些人死了,李孝宗必然没有办法和朝廷交待。”
“我现在在想的是,李孝宗用了什么办法来掩盖这件事。当天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所有边军士兵都知道……要想瞒过……除非……”
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
“除非杀了所有边军士兵,然后再编造一个出现了战争的借口?而你是边军唯一还活着的人,所以朝廷里肯定有人不愿意你进帝都。要想瞒住这么大一起案子,绝不是兵部一个衙门能做到的事。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倒霉?道爷我听了只能对你说一声无量他妈的天尊。”
这话不是沐小腰说的,也不是大犬。
而是项青牛。
方解一怔,看向撩开帘子钻进马车里的胖道人。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方解有些惊讶的问。
项青牛揉了揉鼻子得意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很高很高的那种高手。别说你这样一辆破马车,身边有两个勉强算是一般高手的护卫。便是我想进天下第一等戒备森严的地方,也没人拦得住我。”
“当然……”
项青牛坐下来,毫不客气的翻出来一些吃的抱在自己怀里:“还是因为我肚子实在饿的受不了,身子发飘骑不得马了。我虽然是绝顶高手,但一肚子饿就会浑身发颤毫无力气,甚至手脚都会颤抖,这滋味难受的厉害。所以当我有饥饿的感觉的时候,就必须吃东西。所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而是来找吃的。”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从他手里把那有些油腻的已经冷了的烤野鸡腿拿过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项青牛:“以后再有这种感觉,就吃两块这个。”
“糖果?”
项青牛打开纸包忍不住撇了撇嘴:“你就不能别这么小气?我吃你一个野鸡腿你会心疼死?”
“这个管用。”
方解懒得解释什么。
项青牛怀疑的看了方解一眼,本来最不喜欢吃黏糊糊糖果的他因为手脚渐渐开始颤抖,心里发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而不得不抓起一把塞进嘴里。他还想继续吃的时候却被方解拦住,将那纸包重新包好塞进他怀里。
“够了,静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项青牛一怔,忍不住诧异道:“你懂医道?”
“不懂,但恰好知道你这毛病是怎么回事。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这毛病,吃几颗糖就好了。”
“这是什么病?”
“我跟你解释也有些难,简单来说你可以理解为胃亏糖。”
方解指了指车外的大犬,又指了指沐小腰说道:“他是胃亏肉,她是胃亏酒……都不是什么大病,但犯起来挺难受。”
过了一会儿,项青牛忽然惊喜的发现,手脚发虚心里发慌的症状真的消失了,这让他对方解立刻多了几分钦佩,更多的则是欣喜。
“以后不用看见什么往嘴里塞什么了,随身带一包糖就管用。”
方解淡淡的说道。
“我该怎么感谢你,要不演武院考试的时候我放水,让你轻轻松松考进去?”
“别来这套……告诉我之前那些刺客是什么人。”
“这……是秘密……哎呀你别抢我的糖,我说还不行?”
……
……
枫林渡
这是从襄城往帝都而行所必经的最大的一个渡口,从枫林渡坐船过襄水之后就算出了陇西郡,进入河东郡。襄水是大隋五条最富盛名的大河之一,也是大隋西部最大的一条河流。最窄处也宽有百丈,而枫林渡这一段水域是襄水水流最平缓的地方,每日都有几十条渡船往返而行。
在枫林渡栈桥一侧是一片芦苇荡,每日都有不少人在此垂钓。襄水中多大鱼,运气好的话便是在这人多的地方,一天也能钓上几十尾。据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位老者曾经在这栈桥边上钓着一条十几米长的大鱼,那鱼名铁头,力大无穷,也不知道怎么就咬了鱼钩,将那老者从岸边拽进了水里。
这铁头鱼是确实有的东西,有不少行船的人都曾经看到过这种大鱼露出河面的脊背。若是遇到,必然要抛下河行船必备的猪头,算是对河神的孝敬。
只是这故事传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本来那大鱼才是主角,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道,到现在最流行的版本,说的是当年那老者单手拎着鱼竿,竟是硬生生将那一条十几米长的大铁头从河道里拽了出来。
那铁头鱼凶悍异常,满嘴的钢牙就要做凶。老者伸手点出一缕金光正中那大鱼的鱼头,嘴里喝了一句:“孽畜!还不快快伏法!”
然后那大鱼就逐渐缩小,最后竟是化做了人形拜服在老者脚下。老者念起本性不恶,收其为弟子,自此远行再无踪迹。
这故事传的绘声绘色,以至于沿岸不少孩童每日都会到河边搓土为香,朝着东边磕头参拜,希望有朝一日那老者腾云驾雾而来也收了他们做徒弟去。
传说就是传说,当不得真。
但这几日,栈桥几十米外倒是每日都有一个中年男子在此垂钓。这人带着一个大斗笠,身穿灰色布衣,每日拎着一个板凳一个鱼篓一根鱼竿而来,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不见他每日能钓上来几尾鱼,但兴致不减。
本地摆渡之人细心者发现,自从这岸边多了一个中年男子钓鱼之后。栈桥附近摆摊的人也多了不少,都是陌生面孔。还有人无意中发现,在芦苇荡后边的林子里隐秘的地方拴着好多匹难得一见的战马。
这钓鱼的中年男子也不怎么与人交谈,偶尔会有人过去客客气气的说几句话然后就走。所以这人引起了渔夫们的主意,有人上去搭话那人也极随和,说话客气,能听出是带着京城那边说话的口音,这种口音百姓们称之为京片子,吐字清晰,与本地口音大不相同。
这人长相很平凡,若是走进人群中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样的人,或许走在繁华城市中每天都会遇到几百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也没有留着胡须,即便在江边坐了好几天也没有晒黑了他,脸色白的有些像是生了病。剑眉,朗目,鼻子高挺,嘴唇略显薄凉,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伙。
不过虽然现在眼角上有不少皱纹,眉宇间也总带着一丝疲惫,可依然很有男人的魅力,显得很淡定从容。
每日中午,都会有人给他送饭。饭菜也不奢侈精致,差不多只是几盘小炒,但必有一条鱼,不管是煎炒烹炸。
还有酒。
摆渡之人多是好酒之辈,遥遥就能闻到那酒香飘过来。所以有人厚着脸皮提上一块腊肉讪笑着过去讨酒喝,那人也不拒绝,总是微笑着点头,然后留下过来的渔夫同饮。所以渐渐的,这人在枫林渡认识了不少朋友。
不过有一样让人觉着不过瘾的就是,那人每餐只要一壶酒。十人喝也好,一人喝也好,喝完了这一壶就不再喝。哪怕是渔夫拿出自己的酒来劝,他也绝不在沾。
所以渔夫们最后达成了共识……这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怪人。
此人出现在枫林渡的第六天中午,他的家人照常来送饭菜和那一壶美酒。送饭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眉目俊朗,身材魁梧健硕,虽然也是一身布衣,但浑身上下收拾的极干净爽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年轻汉子瞎了一只右眼。有一道伤疤,笔直的划过他的右眼,自额头至下颌。
大家都觉得,这一定是那中年男子的儿子。所以大家都说这个年轻汉子很孝顺,每天都会准时来给父亲送饭。
瞎了一只眼睛的年轻男子把食盒放下,垂首低声说了几句话。
钓鱼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然后摆了摆手,那年轻男子随即转身要走,却又被那中年男子叫住。
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年轻汉子的布衣长袍下摆,语气平淡的说道:“天宝……还记得你的眼睛怎么瞎的么?”
叫天宝的年轻汉子身子一震,眼神中都是压制不住的恐惧:“回镇抚使,卑职不敢忘。”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下次再出这样低级的纰漏,我就斩瞎你另一只眼。两只眼睛都瞎了的人,我留着自然也没了用处。”
这个本名高天宝的汉子立刻俯身,将里面露出一角的锦袍藏好。
这锦袍很漂亮,暗红色,隐约可见银线纹路。
帝都中官场上的人哪怕只是看见这锦袍一角,也会认出来然后心生胆寒。
飞鱼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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