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宇文倩的院落后,郭业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大殿中继续睡觉,而是去了破庙山门口向那四名西川士卒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天亮之后便护送宇文倩前往五十里的港口,与她随行前往大陈国。
一开始,四名忠心耿耿的西川军士自然是百般不允,可架不住郭业的一番好说歹说,最后硬是搬出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为由,总算说服了四人同意随宇文倩出海前往大陈国。
期间,四名军士自然免不得伏地恸哭,口称不舍和磕头祈福,愿大人一路保重,安全返回大唐。
交代完诸事之后,郭业才返回大殿内睡觉,他必须养好精神等着天亮之后离开破庙,进入山脉进行为期数日的徒步穿越,离开天竺返回大唐国境。
次日天亮,他好像有意躲着宇文倩和云裳,更好像是真的睡得死死,至始至终一直都呆在大殿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与此同时,奉了郭业夜里交代的四名军士来到废弃的院落,寻到云裳和宇文倩,强行护卫着她们主仆二人离开了破庙,朝着五十里外行去。
这一刻,好像大家彼此都心有灵犀一样,宇文倩和云裳也没有向他们询问过郭业,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
直至三个时辰之后,悄然尾随在她们身后的郭业才出现在港口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上,眺望着云裳和一名天竺货船的船主交涉,注视着宇文倩和几名士卒上了船后便再也没有下来。
呼~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唏嘘道:“宇文倩,希望你好自为之,再也不要回来了!”
宇文倩,走了。
云裳,也走了。
这一次,这两个跟他都稀里糊涂发生过关系的女人,真的走了!
而且,走得很远,远到此生也许再也没有相见时。
随后,他收拾了一下略显沉重的心情缓缓从山包上下来,重新返回到那座破庙中。
他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只是将之前剩下的一些干粮带上,准备进山的时候充饥而用,谁知道在这山脉中要徒步穿越多久,不带一点干粮在身上的话,恐怕还没返回大唐国境,就先活活饿死了。
准备妥当,无牵无挂,此时虽已过正午,日暮却未来,是时候离开了。
背负行囊,携带干粮,进入山脉,徒步穿越。
郭业终于一人独行,踏上了返回大唐国境的征程……
兴许等他回到大唐抵达长安,那时已经是大雪纷飞寒冬腊月天了,希望能赶到贞观五年的年关跟秀秀一起围炉团聚。
……
……
时隔足足四个月后,中原北方早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景。
长安,更是大雪纷飞,足足下了十来天的鹅毛大雪。
李二陛下披着白绒绒的狐裘在一群内侍太监的簇拥下上来宫门城墙,两名内侍撑着一顶硕大的黄盖替李二陛下挡着落雪,鹅毛般的雪花片片落下洒落在伞盖之上,发出嗤嗤之声。
刚在一旁指挥着内侍忙前忙后的董顺顺公公得闲下后,抱着软软厚厚的大氅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披在李二陛下身上,低声关心道:“陛下,小心着凉!”
紧接着,顺公公又让两名内侍宦官搬来一把包着软垫的太师椅,请皇帝坐下赏雪。
不过李二陛下却摆手拒绝了,他依旧站着没有坐下,随后紧了紧围着脖子的狐裘,哈出一口热气暖了暖双手,摩挲了一番取暖,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视眼所能见到的长安城。
此时,皑皑白雪已将偌大的长安城覆盖得白茫茫一片,壮丽山河银装素裹,极尽妖娆。
与李二陛下随行上城楼赏雪的还有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他躬着身子走上前来,低声诵道:“真是大好河山啊,李唐天下如今初具盛世之景,此乃陛下贞观治下五年之功呐!”
换做平时,李二陛下对长孙无忌的这句话绝对很受用。
可是今天他好像有些提不起兴致来,摇了摇头叹息道:“已到年关,长安却连下了十来天的鹅毛大雪未曾停过。可见北方之地天气之冷,积雪之深了。唉……真是苦了天下百姓了,不知又有多少朕的子民要在这场大雪灾中枉送了性命啊。冻死、饿死者,想必不计其数了。辅机,若野间有饿殍,路有冻死骨,又谈何大唐盛世啊?这次雪灾,兴许就是上苍警示啊,朕身为一国之君,有罪,有罪啊……”
“呃……”
长孙无忌听着皇帝妹夫的话,顿时哑口无言,看来自己刚才热脸蛋贴冷屁股,选错了时机表错了情。
随即,他尴尬地讪笑两声,掩饰道:“陛下,这人祸可躲,天灾怎能避?这场大雪下多久也不是陛下您所能决定的,对吗?所以,皇上无需自责。再说了,之前早朝上您不是督促户部拨放赈灾银到各地州府,竭尽全力去挽救吗?古来圣君者,不外如是。陛下,您已经做得够好了。”
“古来圣君?”
一片雪花飘落在李二陛下的脸上,瞬间化作了水渍,彻骨凉意让李二陛下打了个激灵,然后冲长孙无忌说道:“如果朕今日之所作所为都能称得上圣君,那这圣君也太廉价了。朕只是在做一个皇帝的本分,如果一个皇帝不能让自己的子民吃饱穿暖有屋住,那还配当一国之君吗?朕决定了,若再过五天这大雪还不停的话,朕便下罪己诏,向苍天大地请罪,为天下万民祈福!”
“不不不~”
长孙无忌连连摆手劝解起来:“陛下,使不得啊,这罪己诏万万下不得啊!”
不怪长孙无忌紧张,这罪己诏若是一下,固然身为一国之君的李二陛下会背上天下骂名,身为辅政大臣的他,又岂能独好?肯定是难辞其咎。
想想也是,皇帝不会治理天下,惹得天怒人怨,当臣子的岂非都是些尸位就餐的废物?
说轻一点,是他长孙无忌身为辅政大臣碌碌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
说重一点,皇帝都下了罪己诏,你长孙无忌身为辅政大臣,还不该以死谢天下?
一想到这儿,长孙无忌立马开始想办法开始打消起皇帝妹夫的这个疯狂念头,噗通一声,不顾地上满是大雪覆盖,伏地叩请道:“陛下,罪己诏,万万不能下!”
不待李二陛下反应过来,长孙无忌已经开始遍数起李二陛下贞观这几年来的功绩:“陛下自登基以来,勤俭克己,休养生息,励精图治,轻徭役,重社稷,仓禀足,人知礼。如今大唐虽立国不足二十载,却渐渐国富民强,初具天朝上邦之盛世初景。对外,我大唐自灭了宿敌东突厥之后,更是连番屡屡开疆拓土,先是吐谷浑七座城池归我大唐,成了大唐辖下吐谷浑道。再是吐蕃国,此次远在吐蕃的行军大总管英国公前日发来捷报,再次挫败薛延陀大军。英国公扬言,不出一个月,薛延陀必败,吐蕃国即将归唐,成为我大唐第十二道。”
“哦?”
显然,长孙无忌最后一番话勾起了李二陛下的兴趣,脸色渐渐缓和,问道:“这么说,英国公李绩率十万大军入吐蕃后,势如破竹,屡屡大捷?据朕所知,吐蕃国如今虽然乱作一团,但至少还有百万奴隶军和将近五万的薛延陀骑兵啊!辅机,你且起来答话,天寒地冻跪在地上,这不是遭罪吗?”
长孙无忌见着皇帝妹夫貌似不再惦记罪己诏的事儿,立马会心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膝盖上的积雪,拱手说道:“回陛下,吐蕃国内有百万奴隶军不假,但百万奴隶军面对大唐强军根本不堪一击。而且,听说奴隶军中,还有逻些城中还有吐蕃人屡屡起义,归顺我大唐,所以间接地瓦解了吐蕃军铁板一块的局势。再说了,英国公如今亲率十万大军,一改往日的传统作战之法,用起了新式战法,打得吐蕃顽抗势力和薛延陀骑兵根本头尾不相顾。叫什么战法来着?容臣想想……哦,对,就叫——闪电战!”
“闪电战?”
李二陛下一听这三个字时,堆笑的脸上猛地一僵,显然被这三个字给刺激到了,喃喃自语起来:“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个闪电战术还是益州侯郭业想出来提供给英国公的吧?唉,郭业此子,可惜了,朕之过啊,朕就不应该派他出使吐蕃啊,是朕害了他啊!”
干!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好死不死为何要在皇帝妹夫面前提起闪电战这茬儿啊?
这不,又勾起皇帝妹夫对郭业这厮的挂念了!
郭业!!
哼,你连死了都要给我长孙无忌添堵,真是死不足惜!
可是,他后悔也没用,现在李二陛下脑海中尽是浮现起与郭业相知相识的点点滴滴,眼眶不禁湿润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地问道:
“辅机,朕之前让你亲自来操办益州侯郭业的身后之事,你准备得如何了?如今他虽尸骨无存,但朕总不能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冷冷清清的走吧?该封赏他的,该厚抚他的,朕都要一并给他,为他立上衣冠冢,让他风光大葬,千万不要冷了满朝臣子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