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迎接了邯郸荣入府内,两人是老相识了,不必太多的繁缛礼节,当天畅快叙谈半日,晚上荀贞给邯郸荣办酒宴,为他接风洗尘,荀贞把程嘉、岑竦、陈午等邯郸荣的同郡老乡也都叫了来,荀攸等自然不必说,更是在坐相陪。
别的人不说,至少程嘉对邯郸荣的到来是很欢迎的。
在荀贞的帐下,颍川人占了多数,冀州人不多,赵郡人更少,称得上的只有岑竦、陈午等寥寥几人,而岑竦是个忠孝之人,生性木讷,和程嘉性格不合,两人几无来往,陈午倒是和程嘉的性格有相似之处,二人皆好游侠,但相比之下,陈午倒是与许仲等人的来往更密切一点,所以程嘉难免会有势单力孤之感,说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有宗派,就有山头,所以程嘉很欢迎邯郸荣的到来,他与邯郸荣是至交,他之所以能投到荀贞门下,还是邯郸荣举荐的,如今邯郸荣一来,他两人合力,在荀贞面前分量也会更重,能够从颍川人手中分到更多的权力。
是夜,宴席直到夜半才散。
邯郸荣不是魏郡本地人,他初来乍到,荀贞不好马上给他安排职务,因为依照惯例,郡府的掾吏通常只能用本郡人,如果是像许仲这样的亲近门客之类,荀贞任给他们一个吏职也就罢了,但邯郸荣和荀贞的关系不是许仲和荀贞的关系,所以不能马上任用,需得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时机,如果有,那么就任用之。
次日一早,程嘉私下里来见荀贞,问荀贞道:“邯郸公宰刚健敢为,心细谨密,今君侯令我与公达从魏光这里搜集赵氏的不法证据,这件事可不可以让公宰参与?”
荀贞不答反问,问程嘉:“卿以为呢?”
程嘉说道:“昨晚我想了一夜,窃以为,现在最好暂时不要让公宰知道。”
“为何?”
“公宰初来乍到,刚到魏郡,地方不熟,似乎不适合立刻就冒然地参与到此事中,此乃机密之事,最好等些时日,等邯郸公宰熟悉了魏郡的人情后再说,此其一也。”
“其二呢?”
“公宰虽刚健敢为,然世家子也,其父对其期望甚高,很想让他重振邯郸氏的家声,既有如此之重任在肩,难免心有牵绊,我恐他会对此事犹豫不决。当然了,他肯定不会坏了君侯的大事,可即便只是犹豫不决,似乎也不适合现在就告诉他,此其二也。”
“还有其三么?”
“没有了。”
“那以卿看来,该如何才是最好?”
“以在下之见,不如且静待之,容我找个机会,把这件事透个由头给他,看他如何反应,之后再视情况与他详谈不迟。”
“卿之所说,正是我之所想,很好,很好!”
荀贞忽然赞程嘉“很好,很好”,却是因为程嘉和邯郸荣关系至交,而且荀贞也能看出来,程嘉是很欢迎邯郸荣的到来的,可即便如此,程嘉却依然能从大局出发,主动来建议荀贞暂时不要让邯郸荣参与到搜集赵氏不法证据这件大事中,可见他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所以荀贞称赞他“很好,很好”。
程嘉尽管小节有亏,但在大节上还是不错的,很能稳得住。
到了荀贞此赞,程嘉心头欣喜。
荀贞是何等样人,程嘉岂会不知?荀贞本就有城府,出仕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城府早已是更加深沉,而且荀贞一向行事谨慎,其实就算程嘉不提此事,荀贞也断然不会让邯郸荣马上参与到诛赵一事中的,所以程嘉来提醒荀贞是没有必要的,程嘉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来了,所为者何?正是为了向荀贞表示他并非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如今得偿所愿,得到了荀贞的称赞,他当然心情不错。
邯郸荣不是郡府的掾吏,不能把他安排到吏舍里住,给他置办其它的住宅,一时间也买不到合适的,而且以邯郸荣和荀贞的关系,如果把他放到外边住,还不如留他在府中,所以荀贞叫奴婢在后院收拾出了房子,让邯郸荣便在后院里居住。
邯郸荣这一年多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此次再来投奔荀贞是不得已之举,而荀贞待他却一如往昔,这让他感念不已。他是感念了,却有一人很不高兴,不是别人,正是吴妦。
自上次行刺荀贞不成,反被荀贞占了便宜之后,吴妦一直在另找机会,可荀贞接着就遇到了李骧背叛之事,忙着此事的处理和善后,一直没有再和吴妦单独相处过,吴妦不得机会,这眼看着好容易把李骧、李鹄这件事搞定了,荀贞多了点空闲,她似乎又有了行刺之机了,邯郸荣却来了,荀贞还把他安排在了后宅居住,二人朝夕相处,这搞的她又没了行刺的机会,吴妦暗自痛恨。
这且不提,只说邯郸荣到魏郡后,没过几天,审配从洛阳归来了。
每年的上计是年底前到京都,正旦这一天各郡国的计吏上朝参加正旦之贺,之后由尚书台开始具体负责审计各郡国当年的情况,魏郡是冀州的大郡,地位重要,排的次序很靠前,其实早在二月时,对魏郡的审计工作就结束了,但是一来因为荀贞交代审配让他在洛阳多待些时候,打听一下京师士大夫们对自己有何议论,二来荀贞之前还是“守”魏郡太守,不是“真”魏郡太守,计算时间,荀贞是去年二月上任,那么到今年二月刚好一整年,是否能从守转为真,就看今年二月了,所以荀贞也因为此故,让审配在京都多待些日子,等朝廷做出结果之后,他再回来,好早点让荀贞知道此事,毕竟朝中的诏书肯定不如审配走得快。
所以,审配直到三月才从洛阳归来。
荀贞闻他回来,亦出迎府外。
审配是上计吏,代表魏郡去的洛阳,此次回来也是以魏郡上计吏刚从京都上计归来的身份回来的,这与邯郸荣不同,所以邯郸荣来时轻车简从,一辆辎车,数个骑士相伴,如此而已,而审配却是仪仗俱全,前呼后拥。
不过在知道荀贞出迎府外后,审配却也和邯郸荣一样,忙立刻叫停车,下车出来。
荀贞带着尚正、王淙等郡府大吏,穿过仪仗队伍,前迎审配,两人在队中相见。
相比邯郸荣较之年余前相见瘦了点、黑了点,审配虽然去洛阳了只有几个月,却也瘦了不少,这却是因为上计是个费神的事情,关系到郡长吏的政绩,尤其是荀贞还没有转正,且荀贞又得罪了赵忠,这更是让审配费神。
荀贞握住他的手,笑道:“此次去洛阳上计,辛苦卿了!”
审配和邯郸荣的性格有相像之处,也是刚强之人,但在礼节上,他比邯郸荣更守礼,他挣开手,正了正冠带,撩起衣服,端正下拜道上,说道:“配此去洛阳,不辱明公使命!”
听了他这一句话,荀贞大喜,立刻就知道了,这定是上计顺利、朝廷通过了把他由“守”转为“正”的决定,他把审配扶起,细问之,果然如此。
尚正等人闻之,大多也俱欢喜。
这由“守”转“正”是一个大台阶,过了这个台阶,荀贞就正式成为帝国二千石中的一员了,即便日后因事被免去了官职,但依照汉家用吏“不咎既往”的惯例,那么当日后再起用他时,很可能就会让他直接官复原“秩”,即使最开始不会一下就恢复他二千石的秩俸,但有了这个政治资历,再提升起来也是很快的,所以不论对眼下还是对以后,这都是一件好事。
这就好比邯郸荣得了孝廉,那么没人用他时也就罢了,一旦有人赏识他,那么他起家的起点就会较高,荀贞现下也是如此,已是身为真二千石,那么即便免职,再起家的品秩也会不低。
荀贞握着审配的手,往府内行去。
一边走,荀贞一边笑道:“三月春暖,不见卿回,在得到卿要归来的消息前,我写了封信,正准备遣人送去给卿。”
“不知是何信也?”
这封信荀贞随身带着的,他从袖中取出,递给审配看。
审配打开来,信上很简单,只写了一句话:“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矣。”
这句话却是荀贞盗版的后世钱武肃王的一句话,钱武肃王即钱镠,五代十国时吴越国的创建者,他目不识丁,没读过书,但是寄给他出行在外的夫人的这句话却充满了优美的意境,荀贞在前世时就很喜欢,所以这次给审配写信,当时坐在窗前,望窗外院中鲜花盛开,遥想城外道上两边绿树成行,野花点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言辞简单,短短十个字,却意境优美,充满了相思之念,而且体贴人意,何谓“缓缓归矣”?虽然很想念你,但春暖花开,风景宜人,所以你可以慢慢归来,沿途欣赏美景鲜花。
审配一读之下,便觉出了此句蕴含的深情,当即感动,又要撩衣下拜,荀贞拉住他,笑道:“怎么又要下拜?”
审配说道:“明公厚意深情,配非常惭愧。这次回来得晚了,劳动明公想念。”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不晚,不晚!正值阳春三月,归来得好。”
审配说道:“我一路归来,自入魏境,陌上虽鲜花盛放,然较之配的沿途所见,却有不及。”
“噢?除春花之外,卿还沿途所见什么了?”
“麦田郁郁葱葱,农人安居乐业,较之往年,恍如两个人间,君侯政绩,无愧冀州第一。”
适才说起荀贞由“守”转为“真”的事时,审配已然说过了,荀贞在魏郡的这一年政绩突出,首先,冀州之内,魏郡的盗贼、流民最少,其次,荀贞办学校、督农事,学、农二事亦为冀州最,然因赵忠之故,落为第二。不过虽为第二,却也是杰出的政绩了,荀贞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赵忠想治他的罪没治成已够憋屈恼火了,还能不让人家动动手脚,把他的第一打下?在他看来,只要能排名在冀州前三之列,同时把这个“守”转为“真”就足够了。
听得审配又提及此事,跟在边儿上的尚正很是不满,说道:“君侯政绩本冀州最,却因赵常侍之故,落为第二,实在可憾!”
荀贞一笑,说道:“尚卿,我送句诗给你。”
“正洗耳恭听。”
“牢骚满腹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审配、尚正、王淙等品味再三,王淙叹而赞道:“明公度量,乃下吏平生之唯一所见。”
荀贞一笑置之。
诸人回到府内,来入堂上。
荀贞先具体询问上计的情况。
魏郡本郡上计的情况没有什么可说的,荀贞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审配准备的又很充足,所以很顺利,甚至都没用上荀贞给他的那两封写给袁绍、何顒的信,——其实这一点从以赵忠之势他也只能把荀贞的“冀州最”变成“冀州第二”就能看出,如非政绩实在,赵忠也不可能甘心就此,但是审配在上计的过程中接触到了不少别郡的上计吏,他说道:“很多郡国为免受罚,所遣的上计吏皆是能言善道、善作伪、能欺瞒上府之人,虚报垦田、竞相虚增户口、掩匿流民与盗贼。”为此,他痛心疾首,说道,“下瞒上,使朝廷不知郡国真实的情况,这天下如何不民如在水火、盗贼丛起!这等长吏实为国之大贼!”
事实上,这种情况早就有的,早在安帝、顺帝时这种欺上虚报的情况就很严重了。
这是荀贞等人没办法改变的,审配痛斥了一番后,说及在洛阳的听闻,对荀贞说道:“洛阳士大夫,凡我所见之人,对明公多称赞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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