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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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在瘿陶城外驻兵两日,等来了王芬的回文。
却与田丰的预料不符,王芬没有采纳“击真定以分裂贼兵、先取褚飞燕、后击其余诸贼”的计策,而是令荀贞与郭典合兵北上击杨氏。
饶是以荀贞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看到这条军令后也差点没把它揉成一团扔出去。
田丰没他的城府,当即变色,说道:“王文祖名列‘八厨’,我本以为他是一个智谋高远之士,却不料竟是如此的智短谋浅!竖子不足与谋!”
文祖,是王芬的字。
昨天宴席上,田丰没有表现出他刚傲的一面,今天荀贞见识到他火爆的脾气了。
郭典愁眉不展,说道:“褚飞燕诸贼都退去了杨氏,彼等有数万之众,又有坚城为凭,杨氏城南且又有洨水为壕,而咱们这边,我与中尉合兵亦不足五千之数,如何击之?”
荀贞上次献策建言,王芬没有听,这次仍然没听,两次不听的原因一样:害怕褚飞燕击高邑。
郭典唉声叹气,又说道:“方伯此令、方伯此令……,唉。”
田丰断然说道:“府君、中尉,王文祖此令乃是昏聩之令,绝不能从之!”
郭典苦着脸说道:“军令如山,怎能不从?”
田丰凛然说道:“‘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守,君命有所不受’。”
——此话出自《孙子·变篇》。
郭典问荀贞的意思:“中尉以为呢?”
“府君,冀州生乱,诸郡自保不暇,现可用之兵除了数千州兵,便只有你我两郡之兵。你我两郡之兵如果覆亡於洨水之岸,则巨鹿、赵郡,包括高邑都将不复我有。”
“中尉的意思是?”
“方伯击杨氏之令,实不可从。”
“牧伯权重,我等如不从命,恐会受劾。”
本朝的刺史远比前汉权重,从一个细节就可看出:本朝自光武皇帝以来,在皇帝颁发的正式诏书中经常会把“刺史”放在前,把“二千石”放在后,而这种把“刺史”置於“二千石”之前的写法在前汉是几乎没有的。前汉的刺史只有监察部内郡国守相之权,而本朝的刺史还能干预地方政事,并从安帝、顺帝年间起,因为随着戚、宦之祸的加剧和皇权的日益削弱,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各地起义此起彼伏,刺史又被普遍地被赋予了领兵统郡之权。
去年初,王允被朝廷拜为豫州刺史,携荀爽、孔融诸州吏至颍川,就曾统带郡兵协助皇甫、朱俊平乱,在皇甫嵩、朱俊转去别州之后,豫州的兵事更是由王允全权负责。
豫州如此,冀州亦不例外。
荀贞、郭典如不服从王芬的军令,王芬固然无权处置他俩,可却能上书朝中,劾奏他二人。
前汉时,“州牧奏二千石长吏不任位者,事皆先下三公,三公遣掾吏案验,然后黜退”,本朝则是“不复委任三府,而权归刺举之吏”,“有所劾奏,便加退免”。这也就是说,只要王芬劾奏他俩,不需要像前汉时还得再由三公遣吏案验,朝中马上就会对他们加以“退免”。
这也是为什么荀贞此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按照王芬的命令带兵来了瘿陶之故。
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再听令了。
“府君勿忧,我自有办法劝方伯收回此令。”
郭典讶然,问道:“敢问中尉有何妙计?”
荀贞笑了一笑,却不肯说,只道:“府君且请等着就是了。”
回到军营,荀贞又写了一道上书,命人送去高邑,两天后,王芬的回文下来,果然收回了此前的命令,改令荀贞与郭典“见机行事”。
郭典、田丰啧啧称奇,追问荀贞是怎么说服了王芬,荀贞却就是不肯回答。
……
高邑,州府。
王芬拿着荀贞最新的上书,读之再三,连声说道:“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
陪坐堂下的一个州吏问道:“何事值得明公感叹连连?”
“没有想到荀贞之不仅知兵善战,而且对望气卜筮之术也甚是精通。”
“此话怎讲?”
“你看他的这封上书。”
这个州吏离席起身,来到王芬的案前,接过荀贞的上书,细看,却见荀贞在书中写道:“贞夜观北方之气,云赤而仰,此败气也。筮而后卜,俱凶象。如击杨氏,恐不利。”
这个州吏看罢,笑道:“明公,下吏虽是冀州人,也知颍川荀氏家传《易》学,荀中尉家学渊源,通晓卜筮之术有何奇怪?”
王芬点头称是。
王芬早就知道《易》是荀氏的家学之一,他昔年与荀昱、荀昙兄弟相熟,和荀爽也有过数面之缘,对昱、昙、爽三人在《易》上的造诣佩服得是五体投地,——要非如此,他也不会轻信荀贞上书中所云之“击杨氏,恐不利”。
……
假托望气卜筮之言,荀贞把王芬糊弄了过去,哄骗他收回了成令。
可只让王芬收回成令却还不够,还得想办法把褚飞燕从杨氏、从巨鹿赶走才行。
褚飞燕一日不离开巨鹿,荀贞此次出兵就一日不算功成。
兵营里,帅帐中。
荀贞、荀攸、宣康、徐福、许季等人立在地图前,讨论该如何才能把褚飞燕逐出巨鹿。
徐福说道:“杨氏周边的地形有利於贼兵,我军不能硬攻,要想把褚飞燕赶走,只能智取。”
荀攸以为然,颔首说道:“前数日在郭太守为迎中尉而摆的酒宴上,田公引李左车之言,云‘百战奇胜’,现在就是用‘奇’之时了。”
正面交战没有把握取胜,那就只能出奇兵,以奇胜之了。
荀贞细细审察地图,问徐福、许季、宣康:“卿等可有逐贼之策?”
宣康、徐福、许季皱眉思忖,一时均无计策。
“公达,你可有良策?”
“倒是有一策,只不知可行与否。”
“说来听听。”
荀攸上前一步,手指点在地图上瘿陶的位置,向下滑动,滑过汦水,随后转向右移,顺着汦水的河道折往斜上去,最后停在了汦水北岸的一个地方。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荀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着地图,入神地深思了会儿,荀贞重重地在荀攸手指最后停留的地方击了一拳,说道:“就按此策来!”
宣康、许季没有看懂。
宣康惑然不解地问道:“荀君的意思是建议我部从此地渡河,偷袭杨氏么?”
荀攸手指最后停留的地方名叫薄落亭,在杨氏的东南边,离杨氏有二三十里地。褚飞燕等贼就算是再谨慎小心,也不可能会在离杨氏三十里的地方布防,从此地偷渡过河是完全可行的。
许季也是大惑不解,说道:“刚才不是说不能硬攻杨氏,只能智取么?就算从此地偷渡过河了,可最终不还得硬攻么?”
荀贞见徐福注目地图,独不出声,乃笑问道:“阿福,你可猜出了公达之意?”
徐福答道:“荀君之意应是:我部先诈做南撤归赵郡,然后潜行向东,顺汦水西北上,从荀君最后落指的这个地方渡河,……。”
荀贞含笑问道:“接着呢?”
“接着北上击阜城。”
一言既出,宣康、许季恍然大悟。
宣康喜道:“此避实就虚,围三缺一之策也!此策如能得行,诸贼唯有弃杨氏西北遁。如此,杨氏可以收复,巨鹿郡南亦可收复了。”
阜城县不是巨鹿郡地,是安平国地,位在巨鹿与安平的接壤处,处於杨氏的东北边,距杨氏约五十里。此城现也在贼兵之手,不过城中驻军不多,攻之不难。
避开有数万贼兵屯驻的杨氏,改击城防空虚的阜城,此是“避实就虚”。
阜城在杨氏的东北边,瘿陶在杨氏的北边,高邑在杨氏的西边,打下阜城后,此三地就能形成一个对杨氏的半包围,单单把西北方向留给了杨氏城中诸贼,此是“围三缺一”。
数万贼兵屯驻杨氏,日用耗费必然很大,阜城在贼兵手中的时候,他们需要的补给可以从北路来,而阜城一旦落入汉兵手中,北边的补给就送不来了,在这个情况下,褚飞燕等只能放弃杨氏,向西北撤退。杨氏的西北边是常山,换而言之,就等於是把贼兵的主力赶出了巨鹿。
宣康越想越兴奋,说道:“阜城的贼兵肯定想不到我部会绕过杨氏,改击阜城,我部有备贼无备,一战即可取城!……,荀君,此真妙策也,真妙策也。”
褚飞燕退回杨氏,是为了扭转张牛角阵亡的被动局面,是想逼使荀贞进入他预设的战场,以此取胜。荀攸选择改击阜城,也是为了扭转现下对汉兵不利的局面,欲以此逐褚飞燕出巨鹿。
褚飞燕回杨氏是一退,荀攸建议击阜城是一进,一退一进之间,敌我两军表面上看矢未一发,而实际上在战术、战略层面上已是交手一合。就眼下看来,是荀攸占了优势,褚飞燕的一退至多是一种战术,而荀攸所建议之一进,已是一种战略了。
荀贞笑问宣康、徐福、许季:“卿等可知薄落亭缘何名为薄落?”
许季读书多,答道:“是因薄落水而得名的。”
《淮南子》云:“峣山崩而薄落之水涸”,薄落水即瘿陶县南边的大陆泽。——大陆泽有好几个名字,又名巨鹿泽,又名广阿泽,杨氏这个县名亦是由大陆泽而来的,大陆泽又名杨纡薮。
荀贞笑道:“不错,战国时,此亭为齐、赵之疆,两国往往战戍於此。待来日我等从此亭渡河时,诸卿,我等可以追慕一下赵、齐故将的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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