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转眼到来。
初升的旭日爬上了东边的天际,金光万丈。黑潭的水在微风下荡起一层层金色的波澜,仿若金汤涌动。照夜族人早早的就开始了劳作,潭池边取水的女人,田地里除草的男人,如与人相遇,一声问候,彼此一笑,那笑容朴实而真诚。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朝气蓬勃,可是对于宁涛来说,这美好的一切正在一步步走向终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即将面对它的时候,他的心里却还是很难受。
“嘿哈!嘿哈!”
枣林里,黑玉冲打着猫爪拳,挥汗如雨。
宁涛站在旁边看着,眼里隐隐泛起了一点泪花,以至于黑玉冲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而他的心思也根本就不在指导黑玉冲练拳之上。
最后一点时间,他想过与昆仑玉待在一起,给她说最好听的情话,给她勾画最美好的未来。可是,他却不敢面对她,经历了雪未央在怀里如虚影一般淡化消失,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然而,躲避就能好受一点吗?
并没有,他的心里还是那么痛苦和难受。
“姐夫,我打得怎么样,也没有进步?”黑玉冲收拳而立,看着宁涛。
宁涛却没有回应,还在一颗枣树下发呆。
“姐夫?”黑玉冲又叫了一声。
宁涛这才回过神来:“呃……你说什么?”
黑玉冲走了过来:“哎哟,我得说说我姐了,你看她都把你盘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你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宁涛讶然地道:“盘……是什么意思?”
黑玉冲想了一下,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两颗核桃,放在手心里搓动,发出哗哗的声音,一边说道:“就像这样,这两颗核桃我玩了好几个月了,你看壳都被我盘出包浆了,可里面的核桃仁却干瘪了,不信你砸开瞅瞅。”
宁涛:“……”
“夫君。”昆仑玉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张饼和一只茶壶,脸上带着笑容,“你们在聊什么?”
宁涛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黑玉冲便抢着说道:“姐,你得悠着点啊,你看姐夫都瘦了一圈了。”
昆仑玉翘了一下嘴角:“你在胡说什么,你姐夫瘦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姐夫都有点呆了,我觉得……”有些话黑玉冲说不出口。
昆仑玉瞪了黑玉冲一眼:“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吃饼,把嘴巴堵上。”
她给黑玉冲抛了一张饼过去。
黑玉冲接过饼,郁闷的咬了一口。
昆仑玉来到了宁涛的身边,也给宁涛递了一张饼:“夫君你也吃点,我这里还有茶,我摘了一些黑枸杞,你多喝点,补补身子。”
宁涛:“……”
黑玉冲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嘛,我就是这个意思。”
昆仑玉回头瞪了黑玉冲一眼。
黑玉冲又咬了一口饼。
宁涛吃了饼,喝了大半壶枸杞茶,这才说道:“阿玉,我想去看看日出,你赔我一起去好吗?”
昆仑玉看了一眼已经升得老高的太阳:“日头都在天上了,看什么日出?”
宁涛笑了笑:“只要心中想着,什么时候都是日出,你就当是陪我走走好了。”
昆仑玉嫣然一笑:“好,你陪你去看看。”
宁涛拉着她的手往枣林后面的一座沙丘走去。
“姐夫,我怎么办?”黑玉冲在后面问。
宁涛回头说道:“继续练吧,你的拳法进步很大,距离大侠的境界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哈哈!那我继续练!”黑玉冲顾不上休息,又开始练拳。
嘿哈!
嘿哈!
嘿哈……
哪个少年没有一个英雄梦?
真实的黑玉冲不可能从那个地牢之中逃出来,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去关心几个昆仑奴的命运。他大概会受尽折磨而死,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做盖世大侠的梦想。宁涛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生,可这种改变只有短短的七天时间。
昆仑玉又何尝不是?
她根本就不可能从感业寺中救出她的父亲和弟弟还有族人,她大概会在那次追捕之中被抓住,无论她交出不交出照夜天书,她都会死。
这七日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美丽而真实的梦,现在这梦就要醒了。
宁涛拉着昆仑玉的手爬到了沙丘上,轻轻搂着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视野里黄沙连天,枯黄的颜色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指着天空中的太阳,温声说道:“娘子你看,那日头东升西落,恒古不变。可我们却只有短短几十年的时光,或许有一天我们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头发白了,脸皮皱了。”
“那你还喜欢我吗?”昆仑玉轻声问。
宁涛笑着说道:“傻瓜,长得再好看那也只是皮相,而你就算是头发白了,脸皮皱了,你还是我的娘子,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对你的爱就像是酒,越老越醇,越来越香。”
昆仑玉咯咯笑了:“夫君,你今天怎么啦?”
宁涛强作笑颜:“我怎么啦?”
昆仑玉却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有点扭捏地道:“你今天好温柔,说这么好听的话给我听,我……我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宁涛笑着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坐吧,看着黄沙,看那太阳。”
“嗯。”昆仑玉轻轻应了一声,他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宁涛先坐在了沙地上,将双腿打直,将她拉到了他的腿上坐着,然后拥着她的腰,与她一起看黄沙旭日。
“夫君,爹说明天就要盖新房子,说是给我们盖,他让我问问你盖在什么地方合适?”昆仑玉的心思哪里在这她早就看厌了的景色上,她之所以还在这里看什么黄沙旭日,那只是因为宁涛在这里,宁涛想看。
可她哪里知道,宁涛只是想把最后的一点时间留给她。
“你做主吧,你喜欢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宁涛说。
他看不到那房子建成。
“那怎么行,你是男人,这种事情应该由你来做主。”昆仑玉说。
宁涛的眼眶湿润了:“那……那就枣林里吧,那里清净。”
昆仑玉笑了:“那就枣林里,我也觉得好,晚上再也不用听玉冲胡说八道了。”
虚空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
时间快到了。
宁涛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好在昆仑玉是背对着他坐在他的腿上,看不见。
昆仑玉忽然动了动,俏皮地道:“夫君,你在想什么呢?你不老实了。”
“我在想你呀。”宁涛的声音里满是悲伤。
“这里到处都是沙子,你想的话我们就回家吧,爹已经出去了。”昆仑玉的声音低低的,很羞涩的感觉。
宁涛流着泪,却又忍不住笑了。
她一定是误会了,自己想歪了。
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愿意宠着她,在他这里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问题。
“算了,沙子算什么,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忽然转过了头来,一口吻住了宁涛的唇。
忽然,一且都静止了下来。
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是宁涛当初泡她的口头禅。
现在,它成了这段旷世奇缘的结束语。
怀里的她越来越淡,就像是烈日下的雪花,快速消融。宁涛的眼泪再次涌冒了处来,牵着线地往下掉。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美的梦也终有醒来的时候。
“阿玉,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等我。”宁涛喃喃地道。
黑暗涌来。
光线回归。
有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落地成金。
窗外微风习习,吹动一树三角梅,千朵万朵齐摇动。
这世界如此真实,却又给刚刚回来的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世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是谁定的标准?
“宁哥哥,你……怎么啦?”青追的声音。
宁涛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想将他的心神从悲伤之中拉回来,可那悲伤却好像是一片大海,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很难游到岸边。
青追抓住了宁涛的手:“宁哥哥?”
宁涛这才勉强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走出来,他轻轻应了一声:“嗯,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你哭了。”青追担忧地道:“我能不关心你吗?”
宁涛的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看,我这不是笑了吗?”
青追将他抱在了她的怀里,柔声说道:“你是我的男人,你是高兴还是悲伤难道我感觉不到吗?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吗?”
宁涛将他的头埋在她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再坚强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磨啊,每一次都是天人永隔,每一次都是他独自承受这种痛苦。雪未央之后,他不只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动情,不要与过去时空这种的南门寻仙发生感情,可是一见到她,他却像那飞蛾,明知道说道生离死别,可他却还是会扑上去。
她等了他千百世啊!
他的心又不是石头,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傻就傻吧,梦就梦吧,人这一辈子谁没个犯傻的时候?
太清醒,累。
“哦,乖,不哭,不哭……”青追轻轻拍着宁涛的后背。
宁涛从她的怀里抬起了头来:“给我煮一碗面疙瘩汤吧,我想吃面疙瘩汤。”
“嗯,我去给你煮。”青追说。
宁涛笑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滴。
ps:今日两更,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