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挥手点燃了洞穴中的烛台,照亮了空间。
然后跳跃的火光便勾勒出一尊雕像,大约有九丈之高,就这么立在洞穴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雕像,垂手而立,衣衫的样式明显是中原人的样式,却与当下时兴的衣着不甚相同,更为古朴。
在雕像的胸口上,雕刻着一轮耀日,呈现出黯淡的青色,在昏暗的火光中散发出点点荧光。
见到这一幕,唐周整个人都呆滞了一下,喃喃道,“青阳?”
这意味着什么?
唐周忍不住深思,青阳教的前身是脱胎于古时的巫教吗?
可为何雕像穿着中原人样式的衣服?而且雕像上的面具也似曾相识,唐周仔细回忆后想起,这个面具不正是地师随身携带的那个青铜面具吗?
唐周感觉自己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能十分肯定。
他深吸一了口气,越过这座象征“青阳”的神像,果然又在其后发现一条新的甬道,穿过这条甬道,走出很远之后,唐周进入了第二个洞穴。
这个洞穴与上一个洞穴大同小异,同样立着一尊雕像,这次变成了一尊坐像,身上的衣着服饰也略有改变,似乎更为华贵,象征着人世间的王侯。在胸口位置同样雕刻着一轮耀日,散发着白色的荧光,毫无疑问,这是象征着白阳。
唐周见到这座雕像,已经没了开始的震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十分怪异,看了雕像一眼之后,他继续向前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了第三个洞穴。此时距离他进入此地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唐周估算自己的脚力,已经走出数百里之远,恐怕已经离开南疆的范围。在第三个洞穴中,不出所料,仍旧有一座雕像,不过已经坍塌崩碎,又大大出乎唐周的意料之外。
唐周十分疑惑,难道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为什么雕像会坍塌崩碎?
唐周在废墟中翻找了许多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块刻着红阳的碎石,这块碎石已经变得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其中蕴藏着一团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神力。
唐周心中一动,难道这就是他要寻找的宝物?可以帮他解决体内隐患的宝物?
想到此处,唐周开始尝试着吸纳其中的神力,一瞬之间,唐周感觉到一股比自己体内神力更为纯粹的神力开始进入自己的体内,就好似是在炎炎夏日里饮下了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一般,让麒麟血带给他的灼烧、焦躁之感迅速退去。
唐周发现自己不必再与体内的狂性、兽性抗争,不由大喜过望,他立刻盘膝坐下,将其中神力全部吸入体内。
有道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唐周虽然不至于如此,但在他专注吸纳、炼化这些神力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近十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宋政与秦清在白帝城交手,无道宗接管白帝城,李玄都前往妙真宗,又从妙真宗所在天苍山前往蜀中府的唐家堡。
当唐周吸纳完所有的神力之后,他已然顺理成章地晋升为天人造化境界,毕竟他多年积累底蕴,在服下麒麟血和妖丹之后就已经有了跻身天人造化境的资格,只是受制于各种隐患才驻足不前,此时有了神力相助,自然是水到渠成。
唐周看了眼手中已经没有任何神异的碎石,随手丢在一旁,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将前面的两尊雕像打碎,坍塌的第三座雕像中有如此多的神力,那么前面两座雕像中也应蕴含有极为庞大的神力,他如果能吞下其中的所有神力,那就不仅仅是突破天人造化境那么简单了,说不定还能朝着长生境界更进一步,就是与张海石、王天笑等人相匹敌,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他转念一想,此地两尊雕像明显与青阳教有着莫大关系,而自己之所以能来到此地,则是因为宋政的指点。换句话来说,此地说不定就是徵公和地师修建的,如果他将雕像毁去,说不定要被二人责罚。而且此事也透着蹊跷,那个蛮族老者为何会死守此地的入口?难道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具体情形?
想到这儿,唐周开始仔细观察四周,这些洞穴虽然是天然形成,但其中还是有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甚至在许多细微地方还有花纹和壁画修饰,唐周发现这座洞穴中的花纹、壁画风格都与中原迥然不同,是南疆蛮族的风格,与雕像和石门格格不入。于是唐周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里本来的三尊雕像其实是巫教的神灵雕像,可是在外面蛮族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天换日,强行改成了青阳、红阳、白阳。后来又不知道什么缘故,第三座象征着红阳的雕像坍塌了,其中还残留了部分神力,在宋政的指点下,他才能得到这部分神力。可不管怎么说,这里都与宋政、地师两人大有关联。
就在这时,唐周发现在不远处竟然还有一个甬道入口,而且从入口中隐隐传出极为细微的神力波动。
唐周不是贪婪无度之人,却也不是入宝山空手而归之人,他犹豫片刻之后,再次内视体内,确保自己体内的麒麟血被完全压制,这才大步走入这条甬道之中。
……
另外一边,唐二公子唐清秋从唐家堡返回,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女子。女子虽然戴了一顶垂下薄纱的帷帽,但以唐二公子略显恭谨的态度就可以判断出女子的身份。
唐家的当家人,有“千手观音”之称的唐夫人唐婉。
这倒是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唐夫人竟然会亲自出迎,他原本以为唐夫人会把他们请进唐家堡去,毕竟唐家堡内部机关重重,就算起了冲突,唐家也会占据地利的优势。
双方在唐家大宅的正堂分而落座之后,唐夫人摘下戴着的帷帽,露出一张秀美脸庞,看上去大概三十余岁,轻抿着嘴唇,很是威严。
李玄都没有急于开口说话。
李非烟当先开口道:“我是称呼你唐夫人呢?还是像以前那般,称呼你婉儿呢?”
论起辈分,李非烟都要长于唐婉,但论起年岁,两人相差不是很多,所以当年也不论辈分,只是以朋友相交。而且女子之间也不像男子之间那样刻板地称呼表字,更喜欢用一些昵称,比如“烟烟”、“石头”、“素素”、“官官”等等。
年轻时,李非烟便称呼唐婉为“婉儿”,不说亲如姐妹,也是闺中密友了。
闻听此言,唐夫人的神情有了片刻恍惚,然后微微一笑,“姐姐还是称呼‘婉儿’就是。”
唐清秋和季叔夜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唐夫人还有这样一面。
不仅仅是蜀州,其实江湖上消息灵通之人都知道唐夫人的名号,也知道唐家的真正当家人是唐夫人,她本是招婿入赘,在成亲三年之后就成了寡妇,此后多年之中,唐夫人一直担任唐家的家主,使得唐家成为当世之间举足轻重的地方豪强之一,固然比不得秦、李这等庞然大物,但也不逊于钱家、苏家,不容小觑。由此可见唐夫人的手腕。
如今世道,礼教森严,男子为尊,女子想要成事,很难。男子用十分力可以做成的事情,女子非要用十二分力不可,尤其是在服众一事上,更是尤为艰难。唐夫人能在唐家立足,乃至于在整个江湖立足,除了过人的才具之外,就是杀伐果断的手腕,这些年来,无论是唐家中人,还是非唐家之人,都有不少人死在她的手下,在蜀州,这位唐夫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平日里更是威严冷漠,哪怕在子侄面前,也甚少有温情流露。
正因为如此,唐清秋和季叔夜这些了解唐夫人之人,才会惊讶于唐夫人的态度之温和。
李非烟笑了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些年来,我被困镇魔台上,出来之后,发现物是人非,过去的姐妹们,有死了的,有疯了的,有不知所踪的,也有性情大变的。婉儿你还能如当年那般认我这个姐姐,我心甚慰。”
唐婉微笑不语。
其实女子之间,喜好抱团,可在抱团之后又会分化出更多的小团体。一个女子的两个朋友互相为敌这种关系,也屡见不鲜。就拿李非烟来说,她与唐夫人交好,也与石无月交好,可当年石无月自立门户的时候,在渝州府和双庆府一带活动,就与毗邻的蜀中府唐家有过冲突。当时的石无月被人称作“血观音”,唐夫人被称作“千手观音”,两人的恩怨也被人戏称为“菩萨打架”。本来李非烟是有机会在两人之间斡旋说和,就是变成不打不相识也不是不可能,可那时候的李非烟正跟李道虚斗法,自顾犹然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最后的结果是宋政出面,强压了唐夫人一头。仇怨也就这么结下,所以当石无月知道李非烟要来蜀州见唐婉之后,就不肯凑这个热闹了。
李非烟见唐夫人这般不置可否的态度,心中微微一沉,不过面上不显,继续说道:“我今天的来意,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唐婉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非烟问道:“不知你的态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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