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的那颜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居住在自己的领地,类似于中原的地方官府官员,还有一部分常年居于王庭,类似于中原的朝廷中枢官员。月离别毫无疑问是后者,所以她在王庭也有属于自己的府邸。李玄都在等待小阏氏寿宴到来的这段时间中,就一直居住在月离别的府邸中。
今天有客人登门拜访,是曾经与李玄都有过一面之缘的子雪别汗。当然,子雪别汗并不知道他已经与大名鼎鼎的中原使者见面并且交手,他在抵达王庭之后,先是去见了小阏氏和药木忽汗,得知了中原使者的存在,然后以拜访好友的名义来到月离别的府邸。
月离别明白子雪别汗的来意,只是略微寒暄之后,便请李玄都与子雪别汗相见。
子雪别汗完全没有认出李玄都就是那晚在燕云观的刺客,也不见面对镇守官时的倨傲和私下时的阴沉,很是客气地李玄都相互见礼,温文尔雅似中原的世家公子。
李玄都主动开口道:“我听说子雪别汗要将妹妹嫁给药木忽汗。”
“正是。”子雪别汗点了点头,“当年我的父王,也就是上一代子雪别汗薨时,我和妹妹的年纪还小,许多旁支那颜都想要夺取王位,最后还是小阏氏为我在老汗面前进言,我才得以承袭父亲的王位。我在成为子雪别汗后,因为还未成年的缘故,居住在老汗的金帐中,由小阏氏教导,当时还有同样丧父的老月和兀述,我们几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早已熟识。直到我成年之后,才带着妹妹离开了老汗的金帐,返回领地。”
李玄都这才直到月离别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由此看来,小阏氏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为自己儿子物色属下,月离别等人也的确成了药木忽汗的助力。
“药木忽汗的事情,我听说了。他说他只是一时糊涂,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派人对老月出手。想必秦先生也能理解,男人面对背叛自己的女人时的心情,毕竟药木忽汗一直把老月视为自己的阏氏之一。”子雪别汗微笑着说道。
李玄都问道:“子雪别汗的妹妹要嫁给药木忽汗,难道子雪别汗没有想过迎娶月离别那颜吗?”
子雪别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说道:“秦先生应该知道,女人之间不会是一团和气的,通常都会伴随着各种争斗,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让其他女人占据阏氏的位置来针对我的妹妹,倒不将阏氏的位置送给老月,她这个姐姐反而可以庇护我的妹妹。”
“可是月离别那颜似乎并不喜欢药木忽汗,反而提到子雪别汗的次数更多一些。”李玄都说道:“我们中原有个说法,叫做‘青梅竹马’,出自诗仙的名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从这一点上来说,子雪别汗与月离别那颜也是青梅竹马,就没想过让这位儿时老友成为自己的王妃吗?”
子雪别汗干笑一声,转开话题,“使者千里迢迢来到王庭,总不是来关心我娶哪位王妃吧。”
李玄都道:“当然不是,我更关系两国的结盟。”
子雪别汗稍稍拉高语气:“两国?”
李玄都说道:这次结盟,严格来说,不是老汗和天宝帝的结盟,而是未来的大汗与赵部堂的结盟。”
子雪别汗大笑一声:“兵对兵,将对将,帝王当然对应帝王才。中原的总督虽然位高权重,也不过相当于金帐的也先那颜或是诸王之一,为什么是金帐的大汗要与一个地位并不平等的人结盟?”
李玄都笑了笑:“我说了,是未来的大汗。”
子雪别汗立时明白了,“原来使者认为赵总督能够入主帝京。”
李玄都不置可否,说道:“老汗太老了,就算结成盟约,也不知能维持几年,若是新汗登位,一切就要从头再来。天宝帝太小了,乳臭未干,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如何能交托大事?所以,金帐需要一位年轻的汗王,而中原需要一位成熟的帝王。”
子雪别汗拍了拍手:“使者一席话,我深以为然。不知使者以为谁是最合适的新汗人选?”
李玄都道:“我不是金帐人,自然不会从金帐的立场出发,我只会从辽东的立场去看待新汗,所以最合适的新汗人选当然是愿意且有诚意与我们辽东结盟之人。”
子雪别汗哈哈大笑道:“我喜欢使者的坦率和真诚。如果使者站在金帐的立场上分析新汗的最合适人选,我反而要怀疑使者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可使者这么说,我就十分安心。”
李玄都说道:“结盟一举,本就是为了合则两利,新汗有新汗的敌人,而我们辽东也有辽东的敌人,互相借力,互相成事,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了。”
子雪别汗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我也将就对使者直言了,按照使者的推测,老汗已经物色了一位新汗人选,可是这个人既不是势力最为庞大的明理汗,也不是最受宠爱的药木忽汗,更不可能是伊里汗,因为伊里汗掌握怯薛军,势力雄厚,他不要老汗的扶持。人选就只剩下失甘汗、乃刺汗。我知道,老汗还有许多孙子,可是他们就像大魏的天宝帝,太年轻了,刚刚离开巢穴的雏鹰怎么能与翱翔多年的雄鹰抗衡?以老汗的身体状况,也坚持不到雏鹰变为雄鹰的那一天。”
李玄都对于子雪别汗的话并不完全认可,说道:“雏鹰能否变为雄鹰的关键不在于年龄,而在于经历的风雨多少,坎坷和挫折能使一个人快速褪去青涩走向成熟。”
子雪别汗闻言后,不由深深看了一眼李玄都,说道:“诚如药木忽汗所言,来自中原的使者秦先生是一位智者。”
李玄都一笑置之,说道:“老汗在暗中扶持新汗,每拖延一日,新汗的羽翼就会丰满一分,待到新汗彻底振翅翱翔的那一日,其他人要么跪地认输,任由新汗发落,要么就是远离王庭,去往极北的茫茫雪原,等同放逐。在这种情况下,明理汗也好,药木忽汗也罢,都不会坐以待毙。”
子雪别汗呵呵一笑。
李玄都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伊里汗信奉正统,他虽然支持明理汗继位,但不意味着他会帮助明理汗弑父篡位,少了伊里汗的支持之后,明理汗难免实力大降,他不敢动的。”
李玄都问道:“不知子雪别汗想过没有,伊里汗既然效忠于老汗,那么他支持明理汗会不会是他和老汗联手演的一场戏。”
子雪别汗一怔,然后摇了摇头:“不会,伊里汗之所以支持明理汗,是因为大阏氏的缘故。伊里汗与老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伊里汗的母亲早亡,是老汗和大阏氏将他养大。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正因为如此,伊里汗效忠于老汗,却又在老汗厌弃明理汗的情况下,支持明理汗。”
李玄都想了想,“虽然外界传言大阏氏不如小阏氏受宠,但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大阏氏的实权未必很大,但影响力极大,可以影响王庭萨满和伊里汗的决定,而她是老汗的妻子,藏身于老汗的身后,诸王们很难直接针对大阏氏,能与大阏氏抗衡的只有小阏氏。所以我希望能在小阏氏的寿宴之前,与小阏氏见上一面。”
虽然李玄都话语比较委婉,但子雪别汗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外之意,在药木忽汗的阵营中,真正有决定权的是小阏氏,而不是摆在明面上的药木忽汗,李玄都要见真正的主事人。
子雪别汗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我会尽力安排使者与阏氏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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