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公子有一个极为尊贵的姓氏,什么东海李氏、辽东秦氏、金陵钱氏,与他们家比起来,都是后生晚辈。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不知多少豪门大族断绝香火,唯有两大世家绵延不息,一个是位于齐州的圣人府邸,一个便是位于吴州的大真人府,两者一南一北,交相辉映。这位张公子张世水,便是出身于大真人府张氏。
张氏之中也有远近嫡庶之分,张世水还是出身于嫡系一脉,他爹是本代大天师张静修的嫡亲侄儿,张静修是他的叔祖父,因为张静修没有子嗣的缘故,所以他这一支便是大宗。张世水出身大真人府,从小就不缺明师指点,不缺功法秘籍,再加上他本身也算资质上乘,如今已是先天境,距离归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只是他对大天师尊位没什么想法,也不想加入正一宗做道士,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外游历,适逢师叔颜飞卿大婚,这才返回吴州。
与他同行的女子,身份也不简单,乃是出自慈航宗,这也就罢了,关键她还姓白,若要细论起来,她是白绣裳的侄女。辈分上肯定有些不对,不过这种事情在江湖上屡见不鲜,只要不是同门,便不会强求,大多时候就是各论各的,或是各宗宗主平辈论交,各自弟子再从宗主这里排辈,否则就是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了。
这次出行,张世水带了许多扈从,个个修为不俗。比如说先前那个开口的老者,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先天境武夫。不过分量最重的还是一位女子方士,乃是归真境,曾经是邪道中人,后来被关入镇魔井中,洗心革面,这才被放了出来,为大真人府效力。至于其他几人,或是玄元境,或是抱丹境,最不济的也有入神境的修为。
李玄都瞧了几眼,发现那个白姓女子有些眼熟,沉思片刻,终于想起来了,当初他们前往白帝城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正邪厮杀,参与之人主要是神霄宗的弟子和道种宗的弟子交手,可挑起此事的关键人物却是两名女子,一个出身牝女宗,一个出身慈航宗,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就是那个出身慈航宗的女子。
那名女子察觉到李玄都的目光,愈发不喜,微皱眉头。
张世水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那些随从便心知肚明,不用吩咐,就有一个玄元境的武夫轻声说道:“公子,不如就让我去领教下这个‘魔刀’第二的绝学,不过还要请魏师父为我压阵。”
他故意咬重了“‘魔刀’第二”四个字,嘲讽意味十足。
张世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先前开口的老者随之轻轻“嗯”了一声。
这名武夫立时越众而出,向李玄都大步走来。
张世水没有在意这些小人物的打生打死,仍是望着外面的湖面,轻声道:“自从‘魔刀’宋政失踪之后,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层出不穷,有人说宋政行踪的关键在于他的佩刀‘大宗师’,我记得西北夺刀一战,是那位紫府剑仙得了此刀,后又转赠给他的好友胡良,为何没人去胡良手中夺刀?”
白姓女子轻声道:“补天宗。胡良出身于补天宗,授业之师是‘天刀’。”
张世水点了点头:“说到补天宗,听说那位秦大小姐与紫府剑仙交往甚密,紫府剑仙与胡良又是好友,这便是一环套一环,看来紫府剑仙是决意做秦家的女婿了。”
站在张世水身后的女子方士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闻言后嗤笑道:“这可是他们老李家一脉相承的技艺,当年李道虚也是以赘婿身份成为清微宗的宗主,不久之后,李卿云身死,李非烟也不知所踪,多半也是遭了毒手,这清微宗便成了李道虚的天下。依我看来,这次李道虚把李玄都逐出师门,多半也是一出苦肉计,让他借此机会入赘秦家,取得秦家父女的信任之后,再里应外合,谋夺秦家的基业。”
张世水轻声道:“慎言。”
老妇人点了点头,不过心底里还是不以为意,私下里指点江山罢了,又不是公开直言,更不是当面去说,怕什么。
张世水伸手扶住栏杆,感慨道:“据说那位秦大小姐不但天子卓绝,年纪轻轻就已经跻身归真境九重楼,而且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音律之道,与玄女宗的玉仙子并列齐名,真是令人神往。将来我游历辽东,若是能与她以音律会友,也算得偿所愿了。”
那慈航宗的女子脸上笑意不变,可眼底还是掠过一抹郁郁。不过她很快也就释然,就算张家和秦家要结亲,哪怕张世水是出身于大真人府的大宗嫡传,也轮不到他,毕竟在他前面,还有一位岁数相差无几的叔父张非山,自从张鸾山离开大真人府之后,此人便被大天师张静修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其在大真人府中的地位,远非张世水可比。
张世水很快就收敛心神,转头望向那对小夫妻的方向。就见那个年轻男人躲在自己妻子身后,反而是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出手,将自己这边的玄元境武夫击退。
张世水摇了摇头。
原来还真是个吃软饭的废物。
秦素本想直接把此人打落水中,那个负责压阵的魏师傅已然出手,秦素皱了下眉头,考虑是否要痛下杀手。
别看秦素平日里柔柔怯怯的样子,可身在江湖之人,哪个没有几分戾气,秦素亲手杀了唐秦和韩邀月两位天人境大宗师,当然有戾气,而且还不少,只是不会对亲近之人发作。都说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些人如此辱及李玄都,已然让秦素动了怒气,就算她把这些人杀了,别人也说不出半个不是。
在江湖上,打脸是死仇。
就在这个时候,李玄都忽然拉住了她,轻声道:“其实说我也就罢了,可辱及恩师,我就不能不管了。”
秦素闻言之后,立时停手后退。
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管师父认不认我,也不管我们师徒是否反目,恩情就是恩情,如果没有师父,我已经死在兵荒马乱之中,如果没有师父,也万不可能有我之今日,我们理念不合是我们自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话音落下,李玄都只是一挥手,那个魏师傅和那名玄元境武夫便飞出了楼船,落入外面的湖水之中。
张世水终于正眼望向李玄都,“呵”了一声:“深藏不露。”
李玄都平静说道:“本来不想招惹是非,只是曾在清微宗学艺,有些话让我很不舒服,若是你们现在磕头赔礼,我可以既往不咎。”
张世水对于李玄都的话充耳不闻,而是望向老妇人,有些不悦。
老妇人自知失言惹来麻烦,不过也谈不上害怕。
张世水扯了扯嘴角:“谁惹的麻烦谁去解决。”
老妇人脸色阴沉:“公子放心,虽然老身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出手,但手艺还没有生疏,一定将此事解决得干干净净,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世水轻声道:“如此最好。”
至今为止,老妇人仍是觉得失言惹来麻烦,而非祸事。她望向李玄都,冷笑道:“小子,你是清微宗的人?正好老身打的就是清微宗之人。”
李玄都摇头道:“不是清微宗的人,只是曾经在清微宗学艺。另外再说一句,我姓李。你口中的几位,都是我的长辈。”
闻听此言,老妇人心神震动。
下一刻,未等她出手,李玄都已经一步踏出,瞬间来到她的面前。然后五指成钩,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向上提起,双脚离地。
这位归真境的方士竟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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