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飞卿随手抖出一个剑花。在下三境的外行人看来,煞是好看;在上三境的内行人看来,火候十足。在中三境的半吊子看来,完全就是花架子,不堪一击。
在方铸看来,这位公子哥的剑法破绽百出,处处都是漏洞,他只要随手一刀劈过去,便能把这位苏公子手中的长剑震飞。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于是直接一刀劈砍出去。
颜飞卿侧身躲过。
方铸略微惊讶,一刀无果,再出一刀,可是被颜飞卿使了个巧劲,轻轻卸开。
一转眼,方铸已经是急攻十余招,却没能伤到颜飞卿分毫。
颜飞卿所用的并非是他熟知擅长的正一宗剑法,而是慈航宗的普通剑法,只是他境界高绝,眼界、格局俱是不凡,虽然使得只是寻常慈航宗剑法,但剑上所生的威力与常人大不相同。方铸连连催动刀势,始终攻不到他身前。
旁观众人见颜飞卿如此使剑,自然均知他身手不凡,赵青玉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方铸不用看也知道自家主子现在是个什么脸色,心底越发着急,于是手上刀势愈发迅猛,颜飞卿只是随手挥洒剑招,将方铸攻来的招式一一挡开,其所用已不拘泥于剑法的固定招式,他若还击,就算不依仗境界修为,也能逼得方铸弃刀认输,只是不想太过惊世骇俗,眼见方铸的刀法中破绽大露,却始终不出手攻击。
方铸渐渐也察觉几分,运起全部气机,将自己平生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招便全是进攻的招数,不再顾及自己刀法中是否有破绽。这么一来,刀法威力何止大了一倍。
旁观众人见方铸刀法刚猛,似是占尽了便宜,却始终无法伤及颜飞卿;又见颜飞卿出剑有时有招,有时无招。有招之时,章法森严,不漏破绽,俨然大家风范;无招之时,长剑似乎胡乱招架,却是曲尽其妙,轻描淡写地便将方铸巧妙的攻势化解,已是宗师气象;两人高下立盼。
方铸大急之下,大喝一声,双手出刀,中宫疾进。
颜飞卿轻描淡写地以手中长剑轻轻搭在方铸的刀背上,然后用力一压。
方铸险些握不稳手中之刀,再想继续出刀,已经是千难万难,就连握刀的手,也在颤抖。
颜飞卿再一粘一送,却是用上了神霄宗“无极劲”的玄妙。
方铸身形一晃,差点就要踉跄摔倒,向后倒退几步,堪堪站住之后,喘着粗气拄刀而立。
颜飞卿轻笑一声,随手一掷,长剑自行飞入女子剑客手中的剑鞘之中。
这一幕让赵青玉脸色微变,他也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蠢人,哪里还不知道这个苏公子是有真才实学的,若是方铸拿不下此人,自己今日便要栽个跟头。
想到这儿,他便萌生了退意。
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装腔作势之后就想跑,也要问过旁人答不答应。
赵青玉刚想向外走去,便被颜飞卿以两指搭在肩膀上,任他如何用力,都不能移动分毫。
这位赵三公子怒容道:“苏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赌斗之事算你们赢了,我走还不行吗?”
颜飞卿淡笑道:“似乎又有人来了。”
说话之间,只见茶舍外的山路上来了一行人,居中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大概有知天命年纪的男子,身着石青色常服,既有书香世家出身的儒雅,也有手掌大权的威严,身旁跟随一位相貌清癯的白发老人,虽然不见佩戴兵刃,但应该是护卫高人之流。
除此之外,周围还有八人,与为首男子大致保持了十步到十五步的间距,隐隐结成阵势,将那男子护在中间,再看这些人行走之间步伐沉稳,气机含而不露,双眼有神若电,一呼一吸之间,隐隐与周围天地相合,可见是高手无疑,最低也是先天境。
赵青玉一见那为首男子,顿时流露出三分亲近、三分恭谨、三分畏惧、一分难言的复杂神色。
宫官以传音道:“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这位就是荆楚总督赵良庚了,没想到冤家路窄,我们一味想要避开总督府的人马,竟是在这里遇到了他。”
在如今世道,有些人名头很大,可未必有几人知道他是什么相貌,就像世人皆知皇帝老爷,又有几人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在江湖上也多是如此,任你是大天师、大剑仙,也是少有人见过,甚至本门弟子都不一定能见到。所以在许多时候,只能依靠装扮和广为人知的特征去猜,这也是李玄都一行人乔装改扮的原因所在。
此时宫官也是通过赵青玉的反应来推测来人的来历,应该八九不离十。
此时赵青玉已经换上一副恭敬面孔,走出茶舍,躬身相迎的同时口称“父亲。”
来人果然是赵良庚。
赵良庚扫了眼茶舍内的情状,因为几番打斗的缘故,茶舍内的桌椅已经被打烂许多,一片狼藉,再加上躺在地上的李玄都,以及梨花带雨的宫官,还有颜飞卿、苏云媗这对璧人,赵良庚不用开口相问,就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个情况,无非是调戏良家女子的那套戏码。
赵良庚早年也是理学名臣,不管现如今还剩下多少儒家大义,面子还是要的,赵青玉此举无疑是有辱门风,不由脸色一沉,皱眉道:“青玉。”
赵青玉此时再无方才的从容淡定,反而有些诚惶诚恐,轻声道:“父亲,这家人的奴仆无礼在先,孩儿只是出手教训而已,可这些人却仗着自己有些武艺,不但不肯赔礼道歉,反而还打伤了老七。”
赵良庚能坐上荆楚总督的位置,自然不是好蒙骗之人,而且他也熟悉自己儿子的秉性,问道:“他们是如何无礼于你?”
赵青玉顿时语塞,过了片刻方才说道:“他们在言语上……多有不敬。”
赵良庚不置一词,只是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赵青玉在父亲的注视之下,只觉得如芒在背,连呼吸都沉重几分,原本就低着的头低得更深。
见到这一幕,宫官对李玄都传音道:“刚才看他指点江山那股劲头,还以为他是个目无余子的性子,可一见到他老子就怂了,若是他在自己老子面前也能硬气几分,就算是狂妄无知,我也算他是个人物,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只会胡吹大气的纨绔罢了。”
李玄都同样是传音道:“今日之事若是处置不当,怕是会让我们这一路乔装都要前功尽弃。”
宫官稍稍转动身形,改为背对门外,然后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个“横切”的手势。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如今朝廷风雨飘摇,几大总督分去了朝廷的权柄,却也是支撑朝廷的柱石,如今江南总督已经倒了,若是再倒上一个荆楚总督,西北大周和青阳教趁机起事,又该如何处置?
虽说赵良庚与徐无鬼多有牵扯,但至多是与虎谋皮,互相利用,若是今日趁此时机将赵良庚刺杀于此地,无人能顶上赵良庚的位置,使得荆楚之地大乱,那可是祸福难料了。
再者说了,仅仅看赵良庚的这个阵势,也不是说刺杀就能刺杀的,而且这里还是荆州境内,在这里刺杀赵良庚,不知要捅出多大的娄子,怕是要身陷泥潭之中。
于是李玄都摇了摇头。
宫官也不勉强,只是说道:“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想要相安无事,人家还想来找麻烦。”
就在这时,沉默着的赵良庚忽然笑道:“谅你也不敢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情,否则我定要家法从事。”
然后他转头望向颜飞卿:“这位公子,犬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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