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道,还是有“奴籍”一说,若非乱世,等级会更为森严。
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赐各大国公家奴数百。太宗皇帝时,诛杀几大国公,其家人全部沦为乐户﹐编入奴籍。世宗皇帝以后﹐江南富庶﹐富户尤多﹐卖身为私奴者日益增多。有富户蓄奴多达一两千人。凡此类奴仆都立有卖身契约﹐子孙累世不得脱籍。
在江北各州,也有蓄奴之风,只是如今在赵政的治下,辽东各州已经废除乐户奴籍﹐并解除世仆奴籍﹐编入良民。
如今江南,蓄奴之风仍旧盛行,所以这年轻公子才会有如此一说。
李玄都略感无奈。此人说话条理清晰,步步紧逼,绝不是那种一味恃力欺人之人,是那种明明欺负了别人,还要让旁观之人觉得是此人受了委屈的人,颠倒黑白的本事一流。此番此人敢说出这番话,显然是有过一番斟酌,说不定已经仔细观察了他们的衣着打扮,这才敢来捏软柿子。
这便是乔装打扮的无奈之处,李玄都等人若是用本来身份,自然不敢有人来欺辱他们,这些年轻公子也不是傻子,不会拿着鸡蛋碰石头,可那样就会引来阴阳宗和荆楚总督,如今他们乔装打扮,却少不了要应付这等人,实在是有利就有弊。
不过更让李玄都无奈的还是宫官,唯恐天下不乱,这会儿又装出好像被吓到的样子,竟趁机是挽住李玄都的胳膊,瑟瑟发抖。
若是秦素在此,李玄都倒是不介意愤而起身,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公子哥,然后博美人一乐。只是现在嘛,兴趣缺缺,于是道:“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家公子马上就要回来了,卖不卖的,你说了不算。”
年轻公子好像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你家公子又是哪位?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那位公子见了我,说不定要把这个小丫鬟乖乖双手奉上呢。”
李玄都不想说话了。
宫官的脚上微微用力,李玄都只觉得脚背上针扎一般疼。
李玄都只能一拍桌子,愤而起身,怒斥道:“你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了!”
这句话看似是对年轻公子说的,其实倒是有七八分是对宫官说的。
“欺人太甚?”年轻公子摇头道:“你还没有让我欺你的资格。”
李玄都握起拳头,脸色涨红,像极了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那位公子哥淡笑道:“什么‘欺人太甚’这种话,等你家主人回来了,由他来说,才勉强有些分量。不过我也多说一句,你们这些外地人,既然到了我们荆州,是龙就盘着,是虎就卧着,乖乖看人脸色,还能保住几分脸面。”
李玄都脸色瞬间惨白。
宫官心中惊奇,没想到这位紫府剑仙演戏也挺像那么回事,不逊于自己。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大大出乎宫官的意料之中。
只见李玄都好似怒急攻心,竟是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要跟那位年轻公子拼命,不过这位年轻公子也是有些武艺傍身的,一把抓住李玄都的手腕,轻轻一扭,便让匕首脱手,然后直接一记窝心脚踢在李玄都的胸口,就见李玄都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只是这个飞行的距离有些远了,让年轻公子稍稍有些疑惑,难不成自己这段时间功力又涨了?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是一个帮闲奴仆的死活,算不得什么。
李玄都重重落地之后,双目紧闭,眼看着是昏了过去,在旁人看来,也许就是不能活了。
这会儿茶舍的掌柜和茶女早已躲在一旁,不敢出声半句。
只有宫官看到李玄都在落地前对她一笑,显然是要借这个法子摆脱宫官,宫官不由好气,她本意是想让李玄都出头,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斗一斗这个年轻公子哥,她在一旁看戏,结果李玄都反将一军,变成了宫官自己去面对那个如狼似虎的公子哥。
现在李玄都开始装死,宫官只能把视线转向宋辅臣。宋辅臣轻叹一声,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便要起身拔刀,然后想着自己该是个怎么死法,又或是出几分力,最好能把这些苍蝇给赶走。
在年轻公子看来,这个小丫鬟自然是个送到灰狼嘴边的小白兔,只是在宋辅臣看来,这分明是个小狼崽子去挑衅一只老狐狸,而且还是九条尾巴的那种。
若不是万不得已,宋辅臣实在不想与这位宫姑娘共事,两人完全就是两类人。只是无奈,这位宫姑娘是圣君面前的红人,圣君待她不薄,礼数周到,她在无道宗之中,便和公主无异。他也不得不让她三分。
正想着这些,异变陡起,一道身影从茶舍外一掠而来,刚好站在了两拨人的中间,面向那名年轻公子。
来人是个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的女子,相貌谈不上好看,却是很耐看的那种,看久了不腻,看多了也不厌,一身江湖客的利落装扮,手中拿着一柄带鞘的长剑,横于身前。
宫官眯起眼,眼神玩味。
她早就察觉到外面有人,而且修为不低,约莫是先天境界,而且这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年轻公子哥的随从也是个厉害人物,已然临近归真境,算是先天境中的好手,由此可见,这个公子哥的来历应当不俗。若非如此,她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演戏,早就一巴掌把这个公子哥拍飞了,却是没想到外面的这位竟然还敢进来。
这时就听那女子剑客说道:“这位公子,不过是口角而已,何必打死了人?”
“口角?”年轻公子笑了笑,然后一指地上的匕首:“如果是口角,那么这是什么?”
女子自然也看到了先前李玄都“拼命”的那一幕,轻叹一声:“若不是公子言语一再相逼,这人也不会冲动行事。”
年轻公子冷笑道:“难道别人言语相逼就是他杀人的理由?”
女子顿时为之语塞,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公子却是有上乘武艺在身,他无论如何也是杀不了公子的,不是拿了匕首就要杀人,公子岂能不知?”
就在这时,在那年轻公子身后的一名扈从忽然开口道:“刺杀朝廷命官,等同谋反,按律当诛,夷三族。”
这位年轻公子轻笑道:“忘了与你介绍,我乃荆州按察使使。”
一州三司衙门,分别是: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便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主官,正三品。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正三品高官?
中年女女子显然是有些不信。
年轻公子也不在意,淡笑道:“知道你们不信,可谁让我姓赵呢?”
中年女子悚然一惊。
在荆州地界,说到赵家,自然就是荆楚总督赵良庚的那个赵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女子一字一句说道:“就算你是赵总督的公子,也要讲理才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条人命。”
年轻公子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不想再纠缠下去,轻叹了一声:“老七。”
先前开口出声的那名扈从向前一步,面对这位女子剑客,森然开口道:“我是老七,你若想给这些人讨个公道,尽管出手就是。”
就在此时,李玄都知道自己不能再装死了,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呻吟一声,缓缓醒转过来。
宫官也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跑过去,梨花带雨:“你没事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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