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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招娣站在柜台里,她穿着桃红色串珠双鸾纹的交领窄袖短襦,下系十二幅石榴裙,梳着简单的圆翻髻,脑后戴着一朵王记花坊自家产的,淡金色拼花的绢花。
这绢花是王记花坊的新式样,不再拘泥于一朵大花,而是几朵拼凑而成。或是银蓝,或是淡粉,或者绯红,拼在一起,其下衬以薄如蝉翼的金叶金枝,精美而不失雅致。
如今王记花坊也不光只做便宜的绢花,而是高低等齐头并进。便宜的一百多文一朵,贵的几十两银子一支,便宜有便宜的卖法,贵的有贵的卖法。像现在王记花坊的花在西洋很是畅销,甚至专门有夷人找上门来买,运回去卖给西洋国家的女人,很是受人追捧。
而眼前的罗伯茨先生,就是那些西洋海商的其中之一。
如今,招儿在外面跑着泰隆票号的事,甚至高升、姜武、薛青槐都撒了出去,定海这边的生意没人看着,她便自告奋勇。招娣以前也做了很久的生意,这些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就是打交道的人更多了,其中还有许多夷人。
招娣刚到定海城的时候,见到西洋的海商也怕,可是看久了,倒也能视若平常。其实夷人和大昌人也没什么分别,就是发色和眼珠子有些差别罢了。他们也说汉话,因为主要是和大昌的商人打交道,不懂官话可是不行,就是怪腔怪调的,听到让人耳朵疼。
招娣揉了揉耳朵,对眼前的这个西洋男人有些无奈。
哦,对了,西洋的男人还特别热情。起初的时候,招娣还命人打过几个行举狂放的西洋男人,后来才知道是误会了,他们本国的习俗就是这样,情绪十分外露,喜欢了就要大声说出来,生怕别人听不见。
招娣甚至暗暗的想过,是不是西洋的女人都很丑,所以见着个大昌女人眼睛就挪不开了。
“罗伯茨先生,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看看你生意也做了,应该是运着货回你们西洋国家才是,怎么倒是在定海逗留上了,难道生意不做了?”
“我亲爱的娣,我会逗留至今,不也是为了你!我对你一见倾心,再见魂不守舍,我发誓一定要娶到你,让你给我做妻子。”金发碧眼的罗伯茨捧着心口道,另一手还捧着一束鲜花。
沿海一带罕见鲜花,尤其季节不合时宜,为了弄来这一束‘鲜花’,罗伯茨还是花了大功夫,只可惜这花却让招娣视如敝履。
事实上也是,招娣自家就做的卖花生意,虽然都是假花,可随便挑一朵也比这些蔫头耷脑的‘鲜花’好看,不怪她会不喜欢。
“可是我已经有孩子了,我不是告诉你我是个寡妇。”招娣无奈道。
“你说的寡妇,不就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在我们那里,就算是寡妇也没有关系,只要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哪怕是上帝都不能阻止。我不在意你是寡妇,我也不在意你有个儿子,我会把你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善待的。”
“可是我不……你快把手拿开,不要动手动脚……”却是罗伯茨实在激动,竟是抓住招娣的手说了起来。
“我亲爱的娣,你就答应我吧,你是如此的美丽,就像那……啊……”
剩下的话,被人一拳给打回了肚里。
罗伯茨捂着脸痛呼:“噢,我的天,这是谁……啊……”却是被一圈打在了肚子上,让他只能捂着肚子痛呼。
“我让你这死夷人调戏良家妇女!”
“这是干什么!啊,沈平,你怎么在这儿!”招娣没提防会发生这样的事,被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打罗伯茨的人竟是沈平。
“我……”沈平踌躇了一下,才道:“你先别管这事,先找人去报官,把这夷人抓起来,他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你才调戏良家妇女,我和娣是真心相爱的,你这是竟如此粗鲁,哪儿来的野蛮汉子,我才要报官来抓你!”罗伯茨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吐了一口血水道。本来是风度翩翩,如今左脸上一片红肿,足以证明沈平用了多大的劲儿。
闻言,沈平看看招娣,又去看罗伯茨。
罗伯茨的汉话虽说得怪腔怪调,但还是能听明白其的意思。
招娣僵着脸,也顾不得去说什么,而是忙装得一副关切模样,问罗伯茨是否还好。不管怎样,罗伯茨是沈平打伤的,定海城虽保护大昌的人,但同样也保护前来经商的夷人,若是罗伯茨报去市舶司,沈平会摊上麻烦的。
“我的娣,你还是爱我的,瞧瞧你对我如此关心。”
“不,罗伯茨先生,我对你的关心只是出自于你被人打了,而打你的这个人是我家亲戚。但还是请你不要追究他的责任,他是以为你对我不规矩,才会出手打你的。说到这里,罗伯茨先生,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大昌的习俗和你们西洋不同,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以后多多注意。”
“噢,我的娣,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难道你不能理解我的这份心?”
招娣打岔道:“罗伯茨先生,我看你伤的不轻,这样吧我让伙计陪你去医馆看看,这个看病的银子由我泰隆商行出。成子,你带罗伯茨先生去医馆看看。”
旁边站着的一个伙计道:“罗伯茨先生,小的陪你去医馆。”
罗伯茨看了看招娣,又看了看一旁的沈平,这才道:“我的娣,我又哪忍心让你费心,我自己去看看就好。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他便对沈平风度翩翩一笑,又对招娣点了点头,才挺直着腰杆走出泰隆商行。
看得出他还想在招娣面前显示他的绅士风度,就是行走之间,路子有些勉强,且若是没有那半边青肿的脸,想必更有说服力。
经此一幕,沈平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这人不是登徒子,似乎在像招娣求爱?
看着招娣如花般娇艳的脸,再看看她身后的泰隆商行,他并没有忽略方才招娣所言的‘我泰隆商行’。看来这家铺子是招娣的,很可能还是她丈夫的。
沈平想到自己的处境,越发自惭形秽起来。
他勉强地笑了笑,低垂着眼帘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不过你没事就行。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哎……”
招娣根本没防备沈平会这样,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疾步离开商行。
“你跑什么跑啊!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追出商行,看着沈平的背影跺跺脚,扬手叫道:“来啊,给我拦住他!”
顿时,从泰隆商行里跑出来几个伙计,追了上去。
对面市舶司里专门负责巡检的衙役,早就看着这处了,不过是个老熟人,他们就没出面。
如今定海城里谁不知道,西洋的大海商罗伯茨看中了提举大人的大姨子,每天都会来一遍,关键是锲而不舍,这种事旁人可插不上手,只要那边不叫,这边自然不会插手。
如今听到那边叫人,只当那从店里跑掉的小子是个贼,巡检司的衙役当即就如狼似虎地从市舶司里扑了出来。
见此,招娣也有些站不住了,忙追了过去。
等她跑过去后,果然沈平被人团团围住了,她忙挤进人群说道:“别误会了,他不是贼,是以前的一个旧相识。让大家都散了吧,别都围在这儿。”
听了这话,巡检的衙役当场就开始驱散起人群来。
等人都散了,沈平看着站在面前的招娣,突然有一种陌生感。
他想招娣的丈夫肯定很有权势,若不何至于连市舶司里的衙役都听她的,直到一旁的伙计喊了声姨奶奶。
“跑什么跑你,我又不是老虎,让你吓成这样?!”招娣打量了沈平一眼,又看了看四周,见那些散了的人还在朝这里看着,便道:“跟我走!”
然后,沈平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走了。
等这两人走后,一旁的路人俱是交头接耳,不一会儿薛提举的大姨子有了新欢的事,就被传遍了定海城。
*
“坐啊,你站着干甚?”
泰隆商行的会客厅里,布置的雅致而又不失精致。招娣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抬头看了沈平一眼。
“我坐着,你站着,说话累不累!”
于是沈平便坐下了。
“你不在沈家待着,怎么跑到定海来了?”
“你呢?怎么在定海?”
招娣瞅了他一眼,眼波潋滟:“招儿的男人做了官,如今在这定海,我就跟着来了。”
“哦,那你还好吗?”沈平忐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我很好。”
“那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怎么跑到定海来了?”
招娣有些咄咄逼人,而沈平似乎丝毫不以为然,老实道:“我来做生意。”
“做生意?沈家的生意什么时候做到浙江来了?你跟谁来的,就你一个?”
“不是沈家的生意,我已经从沈家脱离出来了。”沈平道。
“从沈家脱离了?怎么就从沈家出来了?”
沈平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事,道:“就不说这些了。素兰,这铺子是你和招儿开的?”
“是招儿开的,我帮忙看着。”
沈平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那时候我就看出来,招儿很有经商天赋了。知道你们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
“那你呢?如今做什么生意?”
“我啊,就是随便做点小生意糊口而已。素兰,我是真不能跟你说了,还约了人说事,得先走了。等我把事情办完,再来找你叙旧。”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这次却不敢当即走了,眼睛也不敢看招娣。
“那好吧。”
得了招娣的话,他才匆忙点点头,出了这处会客厅。
等他走后,招娣斜靠在椅子上,眼波流传地喃喃道:“傻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连看我都不敢看一眼,我就长得这么丑?一旦说了谎,表情都在脸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生意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站了起来,扬声叫人:“成子,找个人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姨奶奶。”
方才那处围了许多人街口,此时街边上正站着几个人。若是沈平注意到,定然就发现这伙人就是之前与他同路的。
“堂主,小的方才去打听过了,那女的是市舶司薛提举的大姨子,那男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莫伽眯着眼看了眼不远处的市舶司,似乎并没有听见这话。
他身边一个黑脸大汉,低声训斥道:“叫什么堂主,叫莫爷。”
“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是说忘了,莫爷。”
“行了,黑子。”莫伽打断道:“先找个地方落脚。”
“是,莫爷。”
一行人正准备走,迎面突然行来一辆马车,马车跑得有些急,差点没撞着他们几个。黑子几个纷纷怒目而视,莫伽却是看了他们一眼。
看见莫堂主眼中闪过的异光,这几个平时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海盗,才按捺了下来。
马车在市舶司门前停下,从上面跳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刚好方才那几个衙役正在往里走,见到这男人,其中有一个下意识叫了声夫人。
那男子随便摆摆手,就匆匆进去了。
望着那处,莫伽微眯的眼在阳光下闪过一道诡异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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