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李友德当心,不要中什么诱敌之计。”李国瑞犹豫一下,说道:“我估算东胡军主力已经过渝水,就在咱们上游,其哨骑四布,咱们无法侦察,越是这样,就越能断定这一点。其若来攻,当在三天到五天之内,其立营毕,布阵毕,千里而来,绝不会不战而走。前军所在地方,当固营垒,立箭楼,放拒马,鹿角,挖壕沟,一切能用手段,俱要用上,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此战能拒之,年内不仅是我,还有你岳太尉,李友德,麦几通这几位,都可以封爵了。”
汉人以封侯为最高的目标,飞将李广一身经历戎马,其原本就是世家大族出身,李广历任两千石,不缺地位和钱财,然而汉人最为贵重的还是侯爵,秦汉的封爵体系大致相当,从民爵的几等,到等同于官员的高爵,最后到关内侯,彻侯,最后到达军功授爵的顶点。
大魏的爵位由从九品,分文武递进,以武人来说太尉是顶点,文人以师相为奋斗终身的目标,不分文武,封爵始终是人们最终的目标。
岳峙眼底深处有隐隐的忧虑,眼前之事看似大有希望,但其实还是千疮百孔,好象下棋,一步走过了,总感觉心里不太得劲,看起来局面不错,但敌人一个反手,自己这边顿时就是步步支拙,无以为继。
但岳峙也知道李国瑞已经竭尽全力,自己就算有担忧之事,李国瑞也是毫无办法,说出来徒乱人意,不如不说。
眼前即将落日,苍山如海,士兵,民夫们如波涛一般在河边与山峦之间出没,远方传来人的啸声,还有声声炮响,又隐隐传来如雷鸣般的群马奔跑时的声响,由于马群太多太过密集,虽然隔着老远都叫人感觉到地面在微微抖动,可想而知,会是有多少匹战马在一起跑动才会有这样的声势。
岳峙神色不变,说道:“东胡人的主力汇齐了。”
李国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
“什么部署都不及变化。”耶律术有些惭愧对彻辰汗道:“是我的错,有些犹豫了,魏军锐气很盛,仓促之间,我没有舍得拿儿郎的性命去填,去拼。一退缩,魏军渝水和锦州被其主力填充,联成一体,现在看来更不好攻了,我有罪,该向大汗请罪。”
完颜宗树,完颜德,耶律术等那颜都是盘腿在大帐中坐着,二十余个万户官环列跪坐在他们身边左右,中间则是胖大高壮的彻辰汗。
天色已黑,帐里挖着坑,燃烧着篝火,架起来的铁架上烧着一头刚剥了皮的猪,汤水翻滚,在帐中散发着阵阵香气。
下午时,彻辰汗赶至锦州东北不到十里的地方,将士们欢声雷动,数万骑士簇拥大汗到锦州城下观看战场情形,魏军连发火炮,天色将黑不黑之时,各处的炮火发射时散发着桔黄色的光芒,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彻辰汗从头到尾都是不动声色,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大汗的心绪不佳。
此前部署之时,便是要在锦州城下与魏军主力决战,一定要割断锦州和渝水城的联络,然后挖长壕隔绝魏军主力,一战歼灭渝水城下的魏军,再下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的锦州,这样可以获得全胜。
谁料耶律术所领部众,刚渡过渝水,仓促间遇魏军前军,魏军几乎是背水一阵前来,加上许以重赏,所以锐气很盛,又因为战场空间不足,不利于骑兵策马奔跑迂回,东胡军惯用的战术根本用不上,所以两军一接触交手,东胡军便是宣告不支,然后便连续撤退,好在东胡军撤退时阵列不乱,魏军也未能得手,李友德当时是颇想继续攻击,将东胡这一部完全包了饺子。
其后完颜各部待主力陆续赶至,待彻辰汗此时一至,东胡军的主力就完全到齐,在渝水一侧尚有大量的奴军壮丁在陆续过河,帮着大军扎营安垒。
东胡军与魏军之间相隔有数条壕沟隔绝的长垒,长栅营区看起来单薄,一般却都有壕沟为外围屏障,又有大量的拒马,鹿角等防御设施,锦州城刚铸好不久,就是夯土筑版,还能闻到泥草味道,连城砖也没有一块,城头只是一片整体,城堞箭楼一律没有。但就算这样简陋的城墙,魏军现在却也是无力攻坚,锦州城只修了五里左右,城中驻有两万余人,东胡军没有十万人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昼夜不停的攻打,根本就不可能打的下来。
这一下东胡军的处境就相当的尴尬,不能拔除锦州,渝水二城,就算接下来野战里魏军连战连败,但魏军只要守的住眼前的阵地就算大获全城,甚至失锦州,守住渝水和松塔诸堡,仍然是可视为魏军的胜利……
汤水中的肉已经煮的稀烂,由卫士取出来放在彻辰汗眼前的条盘之上,帐中除了肉香外也是隐隐有些腥味,这是东胡人吃肉的惯例,不加香料,也没有什么烹调手段,就是用水将肉煮熟煮烂,便算是大获成功。
彻辰汗不露声色,只拔了腰间小刀出来,接下来先自己切割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
其余几个那颜陆续拔刀割肉,接下来便是诸万户陆续用小刀割肉。
众人陆续切了肉,帐里一时只有咀嚼之声,每个人都吃的很香甜,这些东胡人幼年时东胡国力不强,哪怕是贵族子弟也要自己渔猎来补充肉食,渔猎收获相当不稳固,想正常吃肉就只能是奢望。
彻辰汗的食量颇大,他用银制的小刀不停割肉,直到吃了三四斤下肚,才拿起毛巾将小刀抹拭干净,然后收回刀鞘,接着用毛巾慢慢的擦嘴。
众人见状也是赶紧收刀,收刀之后,便是都望着大汗,等着完颜洪说话。
“这一次前部不利,也是我们与魏人对峙久了,心里毕竟是有些疲了。”彻辰汗望着诸多那颜,万户,淡淡的道:“耶律术就不必重罚了,罚纯色马五匹就好了。”
耶律术赶紧躬身答道:“谢大汗宽宏大量。”
东胡贵人受罚,向来便是如此,罚马或是罚弓矢铠甲若干,充入公中,这样受过的被罚,又能充实公中,增加宫帐军的战力。
罚马五匹,确实是微不足道的轻罚,原本耶律术以为自己会被杖责,或是被罚马百匹以上,就算以他那颜的身份,几百上千匹的战马罚下来,也是要心疼的很。
彻辰汗又道:“此次战事,关系到我部族生死存亡,这一层必要叫族人们知道。若各部还是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不愿真正叫将士赴死,此战就非失败不可。若此战失败,我东胡等若是被大魏加上了一根坚实的锁链,此后就只能坐困辽州营州等死了。若魏人恢复实力,越过渝水辽河,将我国灭族,不过是十年间事。此役,从我至各那颜,再到宫帐军,前中左右各部俱要出死力去攻。前几日败退之军,将其中十夫长以上至千夫长,一律擒拿,在军前斩首,并申明我此时之意,鼓励全族将士,舍生忘死,唯有全族齐心,置生死于度外,才能在此不利之情形下,寻觅那一线生机。”
众人均是凛然,知道大汗的意思,算是确认了此时战事情形已经不利。
在此前李国瑞与东胡铁骑对峙,双方对峙长达半年,魏国固然是被拖的元气大伤,已经支撑不下去,以东胡的国力,又岂能比大魏强过多少?大军长期在前方备战,消耗的粮草军械就是天文数字,其府库早就空空如也了。其民间也是严重缺乏壮劳力,明年会面临更严峻的局面,百万人的部族和几十万的奴隶,最少要饿死两到三成。
换了大魏,就是说要以死掉千万人以上的代价来打这一仗!
对大魏来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各路摊派已经是怨声载道,难以维持,这也是天子和两府决意提前决战的原因所在。
而在东胡来说,哪怕死掉一半部族成员,只要大汗和诸多贵人们决意如此,部族成员们也只会默默承受,绝不会反抗。
这便是高度发达的农耕文明和相对野蛮的渔猎部族文明的区别,发达的文明对野蛮的部族往往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和局面,甚至惨败,就是因为在文明发达未到一定程度,双方的军队的组织和利用,还有对国力的支出和利用,甚至是对国人,部民的残酷对待,压榨,往往是文明不敌野蛮。
此时众多那颜俱是对大汗的决断没有异议,若平常时,要斩杀这么多的优秀武官,会严重削弱某一部的实力,可能会引发争吵和明争暗斗,但在此时此刻,事涉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不光是完颜家的那颜会支持,在场的万户们不分完颜耶律,估计多半是站在大汗一边。如此一来,反对毫无意义。
耶律术自请去抓人,监刑,彻辰汗点头道:“此事由你去做甚好,以免你这那颜被人看低了去。”
要斩杀的多半是耶律术的人,若耶律术不出面,部族中人只会以为耶律术也被大汗所制,此时耶律术自请出帐抓人监刑,也是知机。
帐外天色渐渐晦暗下来,已近天黑,耶律术出帐之后便是令人抓人捕人,败军原本就被看管在一处,此时大汗也派了过百使者,都是嗓门宏亮的宫帐卫士,诸多卫士驰马在军中奔走,将大汗谕令再大声宣讲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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