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忠和种纪俱在中军,倒并不是受到父执辈的照顾。
两人俱是以武进士从军,初授都头,过不久便升任营指挥。
两个青年将领都是弓马娴熟,被归在李友德麾下与东胡轻骑狗斗,游骑厮杀,魏军骑兵三万余骑分散在左中右三路,后来经李国瑞和李友德多次上疏力请,朝廷也知东胡游骑犀利,逐渐将骑兵大半归于李友德麾下,但魏军骑兵人数还是远不及东胡轻骑,从精锐程度来说,魏军除了将领级别的弓马娴熟,骑术射术武艺在东胡骑兵之上外,大半的骑兵弓马骑射俱不及敌骑,只能依靠铠甲坚实以少量骑兵与多数敌骑抗衡。
双方对峙时间越久,大魏骑兵的损失便是越大,数月缠斗,步兵损失不大,毕竟尚未合战,只爆发过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而骑兵却几乎每日不战,不知道有多少大魏的忠勇将士,折戟落马,战死在这广袤无边的大地上。
雪落冰封,很多将士的尸首都不及掩埋,连种纪,姚平忠这样的营指挥,将门子弟,先后都是受了重伤。
种纪被箭矢射穿护甲,被铲子般的重箭重重射在前胸,断了好几根肋骨,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其面色仍是苍白如纸,因短期内无法恢复健康,种纪已经奉命撤离前线,可以暂且退职回家休养。
在数月的骑战中,种纪率部与敌骑过百战,斩首数十级,种纪自己亲手斩首十余级,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令人眼前一亮,不管是前方的诸多重将,包括几个太尉和招讨使李国瑞在内,俱知种纪其名,就算是京师两府和天子,也是知道这个种家三郎表现相当优异,是种家小辈中相当出色的一个。
其冷静,坚毅,勇敢,果决,诸多优秀的特色融于一身,如果不是受了重伤,不管是招讨使司还是岳峙等大将,还有种家的长辈,是断然不忍叫种纪在此时离开。
与种纪一起离开的还有数十名受了重伤的军官,此次从辽西海边登船,直抵津海,然后视身体情形分别安置,种纪并不打算回老家,其身体状态也暂不允许他长途跋涉。
姚平忠则是胳膊,大腿,胸腹,身上诸多地方无处不受创,且多半是长矛铁枪刺伤,最深处的创口在腿部,差点就刺穿大腿……对姚平忠的评价和种纪是完全不同,种纪是大将之才,而姚平忠的勇武,暴烈,敢死,鲁莽,也是给诸多大将极为深刻的印象。
其率部与胡骑交战两月,麾下将士斩首过百级,近百个骑兵营,能斩首过百的,惟有姚平忠一营!
这样的战绩,不愧“姚疯子”之名,姚平忠的腿伤未愈,虽然本人不愿离开,以其现在的状态,也就只能和种纪一起,还有其余负了重伤未愈的武官一起离开。
眼前又有一个红旗使飞驰进入大营,四周的将士都是传来一阵嗡嗡议论声响。
这里是宁远城,距榆关二百余里,右侧是大海,左侧和前方遍布高山,宁远城就建在窟窿山等多座大山的隘口之处。
如果一个陌生人至此,看到的是右侧绵延无边的海岸线,四周和前方巍峨耸立的高山,只有新修的官道蜿蜒向前,直抵渝水之侧。
这里在秦汉之际时还是沼泽地,秦汉时人的记录很多,多半是将这一片路段记录为深可没过车轮,浅处又不能行船的湿地,当时公孙家掌握幽燕蓟辽,割据数十年,是汉末群雄中最晚被消灭的一家,其主要原因就是地理环境限制了大军的进入。
时光推移,地理环境也是发生了巨变,在此时此刻,榆关还是最要紧的关口,从榆关出关之后是大片的平原地区,沿着平原区向前二百余里便是宁远城,这座城池则是建立在谷口关隘之中,如果从高处俯瞰下来,就会发觉两侧的高山逐渐汇拢,中间的道路蜿蜒向前,最后都是在宁远城下汇集。
宁远城筑城成功,也是在将士们的奋勇厮杀拼斗之下方能成功,也是因为李国瑞早就下定决心要筑此城,大军云集出榆关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抢先在这里选址筑城。
骑兵和大量的重步兵沿两翼,轻步兵至高山半腰立寨守备,东胡人毫无办法,他们的大军只能老老实实的沿着山谷隘口前来,无法对魏军形成包抄或偷袭姿态,正面硬碰,正中魏军下怀,所以当时东胡彻辰汗并未下令强攻,只派出轻骑不停骚扰,在宁远城修筑完成,并且修筑了大量的辅助营寨和军堡之后,胡骑便如潮水般的退却了。
近来魏军主力已经陆续向南,前锋部队和少量的民夫在渝水一侧修筑大营,另外的兵马则是在西边的旧锦州城一带立营。
敌骑骚扰越发严重起来,甚至东胡轻骑也经常沿着谷道两侧,偷袭到宁远城一带,窥探这边大营的情形。
翻山越岭前来的胡骑哨探,那就更是数不胜数。
招讨使李国瑞也是派出大量哨骑,尖兵,细作,哨探,不停的往渝水对岸去哨探。
每天都在死人,每时每刻都有将士在战死。
在种纪,姚平忠等人眼前,就是有不少战死将士被人用骡马驼回来,但不会将尸体带回榆关之内,而是在宁远城附近掩埋。
一队队驼马自前方折返,在姚平忠看到红旗使发牢骚的时候,最少有过百具将士的尸身从前方运回,尸身搭在杂马身上,似乎还有鲜血在马身上往下流淌着,将马鞍,系带,都全部给染红了。
“还有更多将士的尸身留在前方和荒野之中,无人掩埋。”种纪咳了两声,做了一个手式,止住还要暴跳叫骂的姚平忠,很是沉静的说道:“将士受国家供奉,马革裹尸,原本就是我们武人的本份。老实说,我们都是命大活了下来,若是死了,被这样的驼马驼回来,也算是咱们的运道。若是不能驼回来,何处不能埋忠骨?我当年刚会走路,六岁多大,我家太爷就和我说,我种家世代持矟,夹弓射箭,在马上替国效忠。只要从军就当自己是死人,不要想着老死床上。身为武人,能够持矟冲阵,与好男儿并肩为国厮杀,这一生就不枉了。若是迟疑,抱怨,胆怯,畏惧,甚至逃跑,就不算是种家的男儿,不配是当年老令公的子孙后人。这些话,我可是牢牢记着呢。”
“若是死在正经题目上,我没有话可说。”姚平忠瞪眼道:“按招讨使的打法,就是依托榆关出奇不意在宁远这里筑城,然后从榆关陆路补给渐渐停止,由王直所部从海路补给为主,海路补给的消耗小,只要朝廷给王直所部拨付军饷费用便可。朝廷不敢信王直,白使人家,现在海路补给减少了七成,从陆路补给消耗太大,他们又忍不住要催战!”
种纪有些疲惫,也有些平静的道:“朝廷催战是必然之事……大军耗费的资财太多了。”
“咱们多,东胡人便少了?以大国迫小国,就是要拼国力。这似乎是当乎秦王殿下和咱们喝酒的时候说的?秦王说过,咱们大魏北伐,将战场开在敌境,这个思路是对的。怕就怕想做一槌子买卖,孟浪会战,与敌拼命,这便是不妥了。现在咱们这样筑城,就和敌牵制纠缠,咱们耗费的多,东胡人也一样要耗费,他们的大军就在渝水一侧,等着咱们撞过去,咱们便是偏不过去,和他们耗。耗到秋天,他们战马在春夏时不能补给放牧,熬都熬瘦了,到时候不来会战,他们就只能在秋冬时退兵了。以东胡人的国力,能和咱们耗两年?到秋冬时东胡主力一退,咱们拼力向前,不仅在锦州筑城修军堡,将上下两条渝水两岸渡口要紧地方都修了城,到时候又迫前几百里,连旧显州,营州,都在咱们防御侧后,东胡人再想咬咱们,就得一个个的打破城池,到时候非碰的他们头破血流……”
姚平忠在说这样的战术之时,未免有些洋洋得意,可是一想到这种战术已经被朝廷所否,这几天他们就是亲眼看到一个接一个的红旗使进入宁远城中催战,估计还会有红旗使陆续前来,很明显,天子和两府都不愿再拖下去了,当下便又是沮丧起来。
“今天还会有红旗使来……”种纪声音有些微弱的道:“这是天子和两府显现决心和意志了。”
“球!”姚平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招讨使和诸多大将都同心协力,我看天子和两府有没有这个决心,敢在阵前易将?”
“总管大将和太尉们,真的能同心协力?”
这一下,姚平忠也是沉默了。
“咱们大魏朝堂上的这些大人物……”种纪面色苍白的道:“内争起来,就象是国手布局,一步步的逼上来,李招讨,岳太尉,他们也是难哪。”
“天子和左相应该过来一个,看看这榆关之外的血战厮杀。”姚平忠愤然道:“胡骑彪悍勇武,连普通的轻骑都有皮甲,甲胄只稍逊我们一筹,比西羌和北虏都强的多。且骑兵众多,一旦轻骑交战,我军百骑就容易遭遇胡骑数百乃至上千,此地秋天极短,冬日寒冷异常,千里冰封,我军在这里赤手持矟,少量骑兵与大量敌骑交战,多少好男儿死在这冰封千里的雪地之上,他们似乎是说咱们不敢战,却要叫他们来看看,咱们到底是孬种还是好汉子!”
“我军主力二十余万,胡骑主力也是二十余万。”有人接话道:“中枢的意思是大军人数相等,会战时我军甲胄,强弩都可发挥长处,理应打胜。”
“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也不是算算术,纸面上算算谁的人多,谁的兵器好,谁的甲胄厚实,谁就能赢。要是这样,咱们也不必血战厮杀,将人马都拉出来,大家比一比,叫帐房先生出来算一算,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姚平忠冷笑着道:“说这些话的人,怕是不知道项王破釜沉舟的故事,也不知道风声鹤唳,也不知道白袍将军陈庆之……”
“算了,算了!”种纪用手掌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对姚平忠道:“我种家,姚家的人最少还有几十人在军中,不要说太多。”
姚平忠省悟过来,二十多万人的禁军主力,其中最少有三十多个到四十个军是来自西北河东各路,姚家和种家这样的将门世家当然有相当多的武官在军中。
从祖父辈到侄孙辈都有,大家族就算出了五服还是正经宗亲,象姚,种这样传承超过百年的将门世家,在军中有个几十人是相当正常的事情,若招讨使李国瑞决意进兵,那么多族人在军中,此时就不宜说太多抱怨的话,会招来晦气,累及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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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家里有些情况,心境不佳,更新不力,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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