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尼克和尼尔科都是荷兰的海军世家出身,他们虽然不是贵族,荷兰此时也是共和国,并无国王,但欧洲世家传承相当悠久,特别是荷兰的海军,成立超过百年,确实已经有相当多的有底蕴的世家。
在这两个荷兰人眼中,眼前的军人可怕的不仅是整齐的军服和装备,更可怕的就是眼前的步伐。
哪怕是到大街上闲逛,这些大魏军人还是下意识的摆开了纵队,踏出了最整齐的步伐。
两个荷兰人的眼光都很毒,也相当准确。
眼前的府军将士,这种步伐,眼光,还有脸上的骄傲自负的神色,眼底的一些暴戾色彩,简直就是强化版的殖民者的形象。
两个荷兰人对视一眼,尼尔科已经说的一口流利的倭语,尼克也能听和说,此时两人均是相当后悔。
早知如此,应该去学习魏国人的语言!
“诸位,诸位!”两个荷兰人心有灵犀,尼尔科操着熟练的倭语迎上前去,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刚刚的骄傲自负已经荡然无存。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是早到的旅客,看到你们初来乍到,愿意请你们喝上几杯,大家聊一聊,增进友谊,怎么样?”
一群府军将士和水手都面露诧异之色,一路上对他们好奇的人挺多,打招呼的也有不少,但如眼前这两个黄发蓝眼的夷人这么热情的一个也没有,这未免有些不正常。
水手们有不少都懂倭语,黄来福就是其中一个,他此前当水手时,一年有半年都在跑倭国的线路,久在港内停着,倭语不刻意学都会懂很多,稍微用点心思,日常聊天对话都没有什么问题。
他将两个夷人的话翻译了,黄来贵立刻道:“瞧这两人的样子,热络的过火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准定是没安好心。”
“也不一定,聊聊也不坏。”罗方孝对众人解释道:“这就是泰西人,看样子是荷兰国人。他们一直想联络盟友和蒲行风干,此前我们兰芳国就和他们打过交道,不过他们实力太弱,所以监国殿下没有太当真。秦王殿下对这些泰西人也有兴趣,一直考虑和他们联手,所以可以和他们谈谈,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原来是要和天方人干。”黄来贵立刻道:“敢和蒲行风干的,老子就高看他一眼,要他们请什么酒,羞死人,当然是老子们请。”
“他们要是没几个人,说是干蒲行风也怕是在吹牛。”
“那也不打紧,敢干的人多一个是一个!”
一群府军和水手也都是直心肠的汉子,罗方孝一说荷兰人想打蒲行风的主意,顿时便是十分热情,众人一起上前,将两个荷兰人一并拥着,往事前查探好的酒馆走过去,黄来贵比两个荷兰人还高半个头,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挟着荷兰人一起走,倒是将准备碰一鼻子灰的尼尔科和范尼克两人,弄的满头雾水。
……
“诸位大人,请慢一些。”身为大内家的“马回”武士,也就是直属于大名的直属武士,小林尊一平素的身份只在武士大将和各种武士官吏,还有老中家老们之下,在大内家的几个属国内,算是走到哪里都有身份的人。
在其之下,还有徒士,卒,同心等低阶武士,还有足轻,小者,中间这些杂兵。然后才是商人和普通的百姓。
在此时此刻,小林尊一不得不将身体躬到最低,鼻子都感觉要碰到地面了。他的态度十分恭谨,脸上始终是谄媚的笑容,如果这副姿态叫城里的熟人看见了,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身为马回武士,原本就是大名身边的近侍亲信,要求武艺娴熟,为人自信自尊,办事也要有章法,这才能得到认可。
这一次的任务也是家老亲自下达,这一群从京都过来的武士,来意不善,很有可能是考察平户等港口的贸易情形,为将来的锁国做前期的准备。
这些人当然是务必要招呼好,指望他们说好话来改变国策当然是不可能,大内家现在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不起仓促之变。是以对这些京都来的武士,也就是“御家人”,一定要招呼好,不给他们生事起衅的机会。
这个任务是关系到大内家的布局,一旦出事,小林尊一明白自己非切腹谢罪不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到目前来说,接待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这些御家人到处寻访观察,也到了一些港口观看船只,小林尊一盛赞来船之多,利润之丰,影响的不仅仅是大内家一家,也会有商品流入其余各藩,给大量的商人和武士带去现实的好处。
京都方面带队的御家人叫大竹兵右卫门,很明显是一个武士世家出身。大竹是人如其名,瘦高身形,个头在倭人中算是很高了,身上的衣袍制作精美,倭刀也是祖传的宝刀,看人的时候,很少平视,都是用俯视加上轻蔑的眼神,语气也很高傲,令人简直难以忍受。
其余的御家人也是一样的姿态,高高在上,将小林尊一等人视为土包子,令大内家的武士们简直不堪忍耐。
傍晚之时,大竹和黑田景亲等人便是在港口处的酒馆喝酒,到天黑之后才离开,他们并不是打算回去休息,而是打算到另一个艺妓表演的场馆去继续再喝。
一群人从酒家醉醺醺的出来,林小尊一的态度虽然恭谨,大竹等人几乎视若不见。
众人横七竖八的在街道上行走着,遇到倭人挡路就是一脚踢过去,或是用手扇耳光,嘴里还大叫笨蛋。
这群御家人简直毫无武士体统!
小林尊一先是这么想,后来搀扶黑田时却是被这人一把推开,双方接触时小林尊一看到黑田景亲的眼中满是冰冷之色,并不象是醉后的迷茫,他猛然一惊,这才恍然大悟,这些人并非是真的喝醉了,他们即将返程,无非是借机生事,给大内家下绊子,或是宣示将军政权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存在。
不管是哪一家,日本都处于幕府将军的权威之下!
小林尊一体会到这一点,内心自是极度紧张,他向身边的伙伴示意,派出人手,尽可能的肃清街道上的闲人。
今天这样的场面,这些御家人很有可能因为一点顶撞就杀人,杀人之后,大内家还不能惩罚他们,而且还得上书将军谢罪。
丢脸的是大内家,将军可能还会派人过来切责,大内家不得不交出几个侍奉不力的武士,当着来使的面切腹。
要么大内家就是不堪忍受,愤而起兵,打出尊王攘夷的口号,起兵反抗幕府。
不过林小尊一估计大内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起兵,这样的小事只是摩擦的开始,是给天下大名和各方势力看到的一点迹象。
其后会有更多的摩擦,更多的不满,将军会不停的指责大内家奉上不谨不恭,然后将事情牵扯到港口贸易上,开始造舆论断绝或削减贸易,到这种程度,大内家就只能打一仗了。小林尊一的后背几乎是濡湿透了……今晚只要打起来,他就是死定了的结果。
自己犯罪切腹,和替家族平息事端,两种切腹会有不同的结果,不过不管替家族切腹有多荣耀,身后家族有多被照顾,小林尊一可是万万都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
身为近侍武士,小林尊一可是看过无数次切腹仪式。
兵败者,被指责的,失职的武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都能叫人切腹。
有时候为了自证清白,也会切腹。或是表达对藩主的忠诚,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也是切腹。
各种理由和各种原因,结果只是一切,用锋锐的小刀深深刺入腹部,然后横拉一刀,再向上一刀,这样肚肠才整个被切开,肠子涌出,内脏都看的到。
小林尊一看到很多次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很多武士痛的根本完不成第二刀,能完整完成仪式,切出第二刀的,百中无一。
现场的血腥味,那种残忍之至的感觉,就算是从小就学杀人之术,长大后经历战阵,其实并不太畏惧死亡的武士,其实也很难忍受。
有很多人就直接选择扇子切,就是拿扇子在腹部比划一下,然后介错人就直接挥刀斩首。这样不是很疼痛,没有太大荣誉感的武士一般都会选择如此,上头也不会太过苛刻。
小林尊一这种、马回世家的武士,并不是那种看管仓库或算帐,甚至管理厨房的武士,如果他用扇子切,对家族荣誉是一种玷污,几百年传承的武士家族,不能出现这样的一切败类,小林尊一还是得用最残忍的办法来对待自己。
一想到这样结果,他便是不寒而栗。
……
黄来福,黄来贵,罗方孝,还有科尔尼,范尼克等人相谈甚欢,大伙儿在酒馆里叫了一些菜,还有一些倭人的酒,吃喝的都不是很尽兴。倭人的酒有股酸味,饭菜都相当小份,几片酸萝卜也是碟菜,堂而皇之的端上来。
菜肴多半是一些生鱼片,煮的鱼,还有煮的菜,腌的鱼和泡的蔬菜。黄来贵身高体壮,食量很大,吃这些东西实在不过瘾。
各人也有钱,叫店家上大碗的肉,鸡肉,猪肉都可以,但酒馆的人表示只有鱼,并无各种肉类。
水手和将士们倒也清楚,倭人的饮食习惯就是吃鱼为主,好象是受佛教和生活习惯的影响,就算达官贵人吃饭,也就是一小碗米饭配一些水煮的鱼和蔬菜,只有重要的节庆,才会加一些鹿皮,炙猪肉一类的菜,在大魏普通酒楼就能吃到的菜肴,在这里是贵人们过节时才会特意加到餐桌上,在饮食上,两国实在相差极远。
各人都很守规矩,与荷兰人碰杯之后,只是浅尝一口就放下,后来两个荷兰人问清楚了原因之后,喝酒之后有些轻浮的脸上,显露出郑重的神采出来。
荷兰人问的很详细,黄来福和罗方孝都是捡能说的说,有一些事稍用心一些就打听的到,没必要隐瞒。
军中之事,则是一个字也不吐露,两个荷兰人倒也不是太失望,他们想要了解的东西,从这些军人,水手和他们相处时的细节里,已经看出很多了。
出得酒馆之后,众人在街道上拱手告辞,荷兰人也学了这大魏礼节,他们对学这些东西很是上心,几次抱拳之后,两个荷兰人就学的有模有样了。
“我等希望能到东藩的南安港贸易。”
最后关头,科尔尼正色道:“不知道我们需要得到哪一位官员的批准?”
“都不需要。”黄来福抱拳一礼,说道:“东藩的港口和大魏的每个港口一样都对各国商人放开,只要遵守我大魏的律法,一切都毫无滞碍。”
“我们有一些本国的风俗。”范尼克笑道:“我们希望能获得一些优待,有一些隐私。我听说东藩岛有不少荒凉的地方,能否给我们建造自己的私港,建一些仓库,营地,用来给我们的商船补充食水。除此之外,我们一定遵守大魏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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