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笃竹满是皱纹的脸转向一边,对身边的众人道:“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都到了。”
徐演达兴致勃勃的道:“嗯,两千多水师将士,六千步卒,五百多骑兵,全部聚集起来了。”
林定一笑道:“自中山王府开辟东藩,各处均有驻军,如眼前这般,将所有将士聚集在一处,这还是第一次。”
“尚有一个军的警备士和两个军的新军留在岐州未动。”陈笃竹接着道:“这也是为了未来大战在做准备了。”
“真是枕戈以待了。”杨释之赞道:“不光是将士,各种准备,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众多商人都无不是点头,以他们从商多年的经验和智慧,加上最缜密苛刻的眼光来审核,用最精细的办法来检查,也实在是挑不出来这一次东藩准备战事的丝毫毛病了。
大量的战马,杂马,骡子,毛驴,都分别由将士照料畜养,整个港口东西十余里,南北不到二十里,各种牧畜已经超过万头,且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之中。
除了牧畜和大量的粮食外,各种军械也是堆积如山,大量的车马,雪亮的铁锹,铲,还有各种修造云梯和桥梁的器械,当然也还有各种药材,备用的布匹,以及军靴之类,还有帐篷,各种杂物,此外还有大量的军医官也渡海而来,随时能组成一个战场用的野战军医院。
加上军政各司的准备筹划,对军人家属的安置和优待,一旦有将士阵亡,各种照顾无微不至,甚至会有普通的百姓眼红,如果不是要拿性命来换,那烈士家属的待遇,实在是令人羡慕之余也是相当的嫉妒了。
这种备战之法,对眼前这些商人来说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哪怕是自诩见多识广,曾经在中原游历时经历过剿杀流寇的大战,在代北时亲历过西羌入侵大战的陈笃竹,也是兴起无限的感慨来。
“江面游弋的小船,怕是也不简单。”魏九真突然道:“近来来往岐州和出海的船只,无一艘不被搜捡盘问。从福州和兴化军过来的,更是防备至严。出海尚且如此,那些能上岐州港口来的,无一不是被盘查多次,根脚清白无误的才能上来。”
“现在已经不止如此了。”林定一笑道:“只有军中来往船只,役夫,还有咱们各商行相关人等才能上岛入港,非如此,不得擅入。就算能上岛入港的,想要再外出,得交代去处,所行何事,没准就有军情司的人跟着,一路防守戒备……论起间谍细作,古往今来也有不少记录,现在看来,古人所记的那些什么奸谍之事,与当下的中山王府相比,都成了浅陋无比的笑谈,不值一晒。”
这话使得众人无一不点头称是,诚然如此,也确实是如此。
军情司的人,或是架小船巡行海上,或是在福州等地刺探消息,防止奸谍上岛。
不仅防着流寇方向,对福州方向的刺探也是一样的防患,众人久在岐州港口,对各种防患情形和力度,都是看在眼里,见的分明。
这样的组织和调度,也就只有中山王府做的出来,其余的各方势力,相差极远。
此时整整一个军的府军将士下船完毕,排列整齐,开始向营房的方向开拔。
长矟如林,将士行路时发出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响,确实如商人们所说,新军将士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步伐队列和老府军相差不多,但论起真正在行军时的表现,老府军仍然胜过新府军多矣。
在行军之时,所有的将士都是面无表情,靠近些看,一张张脸庞都相当的冷静沉稳,甚至是有些漠然。
眼神亦是如此,漠然,冷静,从容,没有太过多的感情色彩。
这支军队,犹如一只蠕动的长蛇,冷静的表面之下,藏着令人胆寒,足可以使人致死的剧毒!
这才是真正的精锐,是百战不死之老兵构成的强兵。
不会暴燥,不会过于激动,当然也不会胆怯。
有一些情绪波动,但在群体之中,个人的情绪很快就消解掉了,融化在群体之中。
持矟的矟手,持弩或弓的弓、弩手,还有那些穿重甲的刀盾手,纯操控床弩的床弩手,这些老府军将士,经历过若干次激战,方有眼下的风采。
他们的举手投足,并不刻意,但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抬脚,再同时落下。他们的手臂摆动也是一样的旋律幅度,离远了看,几乎就象是一副世间最优美的画面。
待他们抵近营房时,旗帜招展,所有人猛然定步,然后便再无分毫动作,整只军队,犹如是浑铁所铸,而散发出的气息,又如同一只荒野里的凶兽,令人胆战心惊。
一群商人都是为这只军队的气势所慑服,一时嗫嚅不敢复语。
更多的辎重兵跟着下船来,军下各都的物资,骡马,军需等都由辎重兵负责搬运下船。
几艘大船的物资并没有完全腾空,大半是将杂马和骡驴给带下了船,这些牧畜短途坐船还好,长途坐船容易生病,非得下大精力照料,不如将它们都带下船安置的好。
很多工具,粮食,药材,布匹等军需物资,直接便是留在了船上。
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等人并没有被引到港口中的临时王府,而是被引到码头的西侧,徐子先正在那里,他穿着短袍,袍角下摆只到腰间,裤子下方则是打了行缠,勒紧了裤角,并没有穿靴,而是穿着一双绑了细绳的麻鞋,这样的打扫,当然是从岐山上攀山刚下来。
“见过王上。”
“见过殿下。”
“见过大王。”
中山王府规则不重,徐子先更不是以名爵压人的性格,对外人都如此,何况是自己的心腹部下们。所以虽然颇久不见,诸多大将们也并没有刻意摆开队列,正经拜礼问侯,而是纷纷行着军礼,乱七八糟的向徐子先致敬问好。
“各人都到齐了,很好。”徐子先脸上显露高兴之色,又看了看海边,说道:“咱们近期能抽调的大船,大体上也到齐了?”
这话当然是刘益来答,他上前一步,笑着道:“殿下,是差不多到齐了,其中还有一部份是澎湖民船,这得益于魏燕客这个澎湖令的鼎力支持。”
刘益说话,不知不觉间竟也是颇有章法了,徐子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些部下,是徐子先从山泽草野人刻意寻觅而来,他们能在数年之内纷纷冒头,出自草莽之中却纷纷做出一番事业,可见时势与运数都超过常人,只要稍加点拨任用,其犹如被抹拭过的明珠,放射出原本就拥有的光芒。
“你们看这江水与海水。”徐子先看着眼前,原本清澈的闽江水到了海口,不知怎地变成了黑灰色,看起来十分浑浊,而其与蔚蓝的海水相争,彼此缠斗,待到了下游出海口时,更是江面宽阔为黑灰色,再往前方,浊流便是猛然消失,只剩下蔚蓝一色的海水了。
众将不知徐子先何意,只得茫然看着江海汇流之处。
“若经营好大势,便如眼前之茫茫之大海,管你气势汹汹,涛涛而下,只管张开胸怀,任你施为,则最后江水为海水所融,这便是得大势!”
众将听闻,有人脸上显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而多半的人,却是不得要领,毕竟眼前这位王上刚从岐山下来,又对着眼前的海水和江水发感慨,这思绪有点叫人追不上了。
刘益拱手道:“殿下,可是去见李安远了?”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大军将要离港上岸,时间不远了,辎重营和工兵营随时准备前期出发,大量的军需物资需从水上走,我令李安远早做准备,征调一些有经验的船夫,水手,纤夫,预备随大军一并起行。”
岐州港口内其实不太缺人手,最少还有过万民夫和新军将士驻在岛上,还有一个军的警备士预备随行入建州,这些都是现成的人手。
但船行江上,溯流而上,不是蛮力就能解决操船和拉纤的问题,没有经验,只会使蛮力,不知道适应水流环境的,不仅是事倍功半,还很有可能损伤船体。
此次大战,除了少数水师官兵操持战舰巡行海上,防止被人从海上突袭之外,大半的水师官兵都弃舰上陆,参与此战,此时的岐州岛上,聚集着三个军的府军陆师,还有一个军的水师官兵,此外便是张虎臣高时来的骑营官兵。
而船只更有百艘以上,战舰,福船,灵船,不分官船私船,俱是在港口待命。
整个中山王府都因为此次战事而如一张崩紧的步弓,引势待发,只待徐子先这个操弓之人,随时撒开手指了。
事关水运,刘益不得不关心,又叉手道:“李安远答应了?”
“嗯,答应了。”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约李安远见面之前,魏益便以岐州防御使名义和他打过交道,言语之间,已经略知他的想法了。其见厢军军纪败坏,又见禁军饷,械,钱粮俱不足,士气不振,其心早就在我。此次翻山见面,掩人耳目是我的意思,其实要按他的意思,他本人倒是想坐船直接来岐州港口的。”
徐子先也是哑然失笑,自己摇头笑了起来。
刘益却是不觉一晒:“李安远这厮,居然和君侯一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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