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江水浩浩汤汤,从建州上游是各条溪流自笔墨山,武夷山等大山高处流淌而下,过了建州则是在密林,谷地,丘陵,平原区域一路流向福州平原,自福州城外不远处出海。
这条河,下游平缓,江面宽阔,流域是四百余里,上游很短,水流湍急,下游却是相当平缓,偶尔会发水患,但江水不仅滋润了大量的农田土地,对航运也有极大的帮助,沿江两岸的镇子村落,相当富裕,便是明证。
大量的沿江百姓,分属建州和邵武军,兴化军,福州,漳州等诸多军州,这条大江是福建路最大的淡水资源,也是滋润着福州平原,是自然条件相当恶劣的福建路最大的财富,多少百姓依赖这条大江而活。
如果从高处俯瞰,整个福州北部,西部,东部俱是高山,只有极少数的平原地方,福州平原在江淮一带不值一提,是很小的一块平原区域,境内只有几座不高的小山。
出了福州地方,不到百里外就是建阳,再往建州境内,多半就全部是山地了。
北方更是武夷山脉,绵延千里,和浙江境内的衢州,江西的抚州,虔州等地,都是坐落在群山之中。
十一月十三日是赵王定下来的出兵吉日,当日早晨,大量的厢军先沿着闽江开拔,入秋之后天气干燥少雨,几万人依次沿着官道和村落行进,烟尘大起,隔着几十里地都能看到军队开拔的动静。
城中的官员,士绅,商人,俱是到城门附近和城外送行,赵王在城外亲自颁赐军令,诸多厢军将领半跪领军令,然后军旗展动,向前方行进。
厢军行军速度极慢,到得午后,一万余禁军出城之时,还能看到厢军队尾就在前方不远处。
禁军自晨间出营,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整个福州城都被惊动了,到禁军出城时,最少有十万以上的百姓出门看热闹,很多人面色沉凝,有一些妇人手心焚香,祝祷大军能出征顺利……不管年景怎么不顺,赋税怎么沉重,官府毕竟是官府,贼毕竟是贼。
就算李开明在建州没有大开杀戒,建州的情形也慢慢传扬出来,这个流贼首领自称大元帅,在建州建立政权,收取赋税,平定治安,编练兵马,越是这样,福州这边的官吏士绅就心不自安。
流寇和海盗完全不同,海盗是抢一笔就走,绝不会占山为王。而流寇除了破坏力极大之外,有一些有野心的,称王称帅,打出旗号,意欲抢占大魏江山。
这才是生死相拼的格局,一旦真的形成大战,兵祸连结,只怕人人都有性命之忧。
午后时分,禁军方全部出城,一万余人陆续拉开距离,摆开之后,形成了数里长的队伍。
禁军的捧日军的军旗,是海水之上冉冉向上升起的太阳,金光万道,有一种凛然难犯之威。仅从军旗来说,捧日军的军旗相当漂亮,高大魁梧的旗手大踏步走在最前,五个军的禁军全身披甲走在其后,长矟如林而立,还有相当多的盾手持盾而行,腰间则是悬着大横刀。
此外还有大量的神臂弓和步弓弓手在内,禁军编制,一都中有矟手二十人,刀牌手十人,剩下的七十余人全部是弓手和弩手。
一接战,万弩齐发,箭矢如雨倾泻而下,令人根本无可抵御。
禁军一出,人心稍安,待出城一个时辰之后,不少禁军脱下铠甲,将皮甲或绵甲,铁甲,交给江水一侧的民夫搬运上船,江面上有大小船只三百余艘,载运粮食,也替将士携带铠甲和箭矢之类的军需物资。
到黄昏前后,几千人组成的民夫队伍被驱赶着,用长长的绳索拉动着船只,与大队的禁军一起溯流而上。
纤夫们沉默着,期盼着这一次的战事不会太激烈,也不会太久远。
他们光赤着上身,下身的裤子也是破烂不堪,由于拉纤要足底用力,大半的人都是直接光着脚,把鞋子和衣服一起绑在腰间。
每人都拉着绳,绷紧的绳索在他们的背部拉直了,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红色的痕迹,几天之后,他们的背部就会象是被鞭子打过一样,布满深深的创口。
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些穿青袍的小吏管理着这些纤夫,有骑马的禁军将长矟横在马背上,如果有纤夫不满,叫喊,喧哗,有任何想要哗变的迹象,这些禁军就会策马向前,用长矟警告,再有过份的,则是可以直接用长矟将其杀死。
纤夫们晓得厉害,尽管水流很急,船只沉重,他们还是尽力的躬下身体,弯着腰,将装满了各种物资的帆船,用力向前方拉动着。
“大军总算起行了。”杨世伟和郑里奇两人俱是在东门城楼上目送着大军离开。从早晨起厢军离开时的烟尘大起,到禁军开拔时的士气昂扬,两个红袍大员都不是太在意……禁军或是厢军的战斗力都是明摆着的,根本不需要多加关注。
杨世伟感慨一声之后,接着便是说道:“底下郑兄要多关注附近的盗案,抢案,厢军在附近数十村落为祸一时,接下来便是要弹压地方,稳住民心。”
杨世伟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
“还是要看禁军能不能击败李开明。”郑里奇道:“现在就看赵王父子的了。”
在城门下,诸多官员的眼皮底下,骑着高头大马的赵王和徐子威近黄昏时才出城,他们的大帐就设在刘广泗的营地旁边,已经派了仆役去搭建,赵王的大帐极为阔大和华丽,搭建需要时间,赵王并没有急着和大军出城。
这是最后一支出城的队伍,全部是由赵王的护卫私兵组成,三百骑兵,披着铁甲,绵甲和皮甲的精锐骑兵在城门洞蜂拥而出,很多人都看到洋洋得意的徐子威策马前行,马鞭持在其手中轻轻甩动着,如果不是马背两侧的双插,加上大横刀和长矟,徐子威就象是个出城踏青的纨绔公子哥儿,一点儿也没有上阵打仗的紧张急迫感。
赵王则是踌躇满志,他有一些老态,这是相当明显的事。在一年多前,赵王保养的还很好,五十左右的年龄,看起来就象是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紧绷,头发乌黑,身形适中,行走时感觉矫健有力,相比近花甲之年已经颇有老态的齐王,赵王是刻意做作,明眼人都瞧的出来。
就是现在,赵王意气风发,但已经老态明显,两鬓斑白,腰也有些佝偻了。
由此可见,近一年多来福州的事态发展相当的令赵王困惑,由此带来的压力,使得这个亲王已经很明显的迈入了衰老。
在王府护卫私兵的簇拥下,也是在一些官员的送别下,在城门关闭之前,赵王一行终于匆匆离城而走。
“若福州两王协力就好了。”夕阳西下,杨世伟也不觉感慨一句,接着便是看到郑里奇脸上的嘲讽之色,杨世伟自己也是笑了起来。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了,就算中山王徐子先愿意屈就,赵王也不可能信任,两王合作剿贼,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中山王果断退出,也是件好事。”杨世伟道:“否则弄到两王相争,彼此内斗不休,对福建路也是场灾难。现在虽然大权落于赵王手中,福建路最少还能保住太平。”
郑里奇却是冷冷一笑。他没有把半分希望放在赵王父子身上,看到赵王策马出城时,有一些官吏和百姓还是情不自禁的祝祷和欢呼,郑里奇却是一脸的厌恶,立刻将脸转了过去。
……
“厢军七万余人,禁军万余人,和咱们在此之前的估算大差不离。”
官兵强势来进剿,刘茂七却是一脸的轻松,说完了之后,从屋角的缸子里拿着水瓢,大口的饱饮着清水。
李开明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
罗振邦,张方良,李开友,袁福地等人,或是步兵,或是骑兵将领,都是李开明最信任的部将,罗振邦领兵不行,出鬼点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是以也够资格参加这样的最高层级的密议。
“我们不退守建安,而是在建阳县城外,背倚大山,左侧是闽江源头溪流,右侧平原,身后县城,这样的战场,等若死地。”李开明对众人道:“我不是盲信兵法,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要因地制宜,因时而动。我军新立,训练不足两月,将士们意志不坚,九成新兵未曾见过血,兵器也不好。咱们只有老营兵,还有万多矿兵算的上是合格的兵马,这一万多人在栅栏后缓坡上列阵,是为北营,南营在县城闽江南,也立栅栏,结厚阵,有八万余人。全军近十万人,旌旗多备,多置鼓号,以居高临下之势迎敌。此战有进无退,任何情况下俱不得有后撤的打算。我实话同你们说吧,这一仗打赢了,得建州,派精兵夺邵武军,最少得一半地,再夺抚州,虔州,衢州,年底前咱们能占四五个军州,几十个县,好几百万百姓,能将军伍扩到二十万乃至三十万人。福建路是禁军最多的地方,他们一输,浙江路,江西路,荆湖南路咱们都能抢到地盘,要等明年夏初,最少半年之后,从江陵和洪州一带再调来十来个禁军,十来万厢军,可到时候咱们最少有三十万人的大军,精兵也有三万人,足够与再来讨伐的官兵一战……”
众人神色都是有些激动,有几个将领微微抬着头,眼神往屋顶上看去……当然除了大梁和稻草所垒的屋顶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李开明描绘的未来实在太美了!
“各人有异议没有?”李开明环顾左右,在场的都是左膀右臂,心腹大将,李开明决定事情之前都会向各人问计,叫所有人畅所欲言。
但定计之后,就只能遵照执行,任何人敢荒腔走板,都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没有。”
“大掌柜和二柜定的计很好。”罗振邦道:“咱们就等着官兵上门。”
“好好干吧。”刘茂七握了握拳头,粗大的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狞笑一声,说道:“从十一年过后,潜藏好几年,咱老子的刀好久没有饮血了。”
“这一遭定叫你杀个痛快。”李开明把巴掌按在这个猛将副手肩膀上,说道:“罗矮子的细作查清楚了,赵王也凑了几百铁骑,说是要马踹连营。我集结一千骑兵,撒手叫你用好了,先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中山王徐子先,几千人败数万海盗,也就是用好了骑兵,你可千万把咱们的家底给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中,大掌盘放心。”刘茂七的两眼都隐隐显露出血气,这是个如猛虎般的大将,经历过千百场厮杀,锻炼出一身杀人技,早入得武道之门,三十左右的年龄,劲力,精力,体能,技巧,都是处于最巅峰的时期!李开明给刘茂七准备的一千骑兵,除了少数是新人之外,大半的骑兵都是跟随十年左右的老营,有很多骑兵放出来直接就是带几百上千人的小头目,甚至有的够资格领几千人,可称是大将了。
“用心做,一定能胜!”李开明突然间信心很足,这叫他感觉很好,象是有一种预兆,象是清晨的蓝天,舒缓的白云,还有刚升起的太阳,光线不那么炽热,甚至叫人舒服……现在的他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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