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今夜终于是回侯府居住,当然也是为了带魏翼见见小妹。
看看天姿国色的妹妹含羞带俏的和魏翼说话,徐子先心中颇不是滋味,可能身为父兄的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娶自己妹子,都不会感觉开心吧。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自己很快要迎娶陈文珺,陈正志这个大舅哥好象也没什么不开心的,而眼前的魏翼,还有的等。
晚宴极为简单,秀娘和小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魏翼陪着徐子先喝粥,大病之后,饮食需清淡。
倒是侯府外的军营区和官邸区相当热闹,酒菜香气被海风都吹到侯府里来了。
营区还是加餐,不过现在回军营的府军将士还不多,大半的府军将士在各处驻守,或是搜捕残余海盗,他们也一样加餐,只不过是在外用餐。
官邸区的官吏们多半回家居住了,酒菜香气多半是从那边传来,文官吏员们在上值时期禁酒,下值之后不禁,但禁奢靡浪费,岛上在徐子先的带动下多半的官员平时都很清俭,这一次当然是各人都相当开心,所以破例开禁,很多人应该是混水摸鱼,趁机多喝两杯。
饭罢后众人一起闲聊几句,小妹和秀娘就到后宅去了,名份将定,青年男女也不宜在一起时间太久。
徐子先多天未饮补子,今天破例,令人上冰镇的酸梅饮,瓷杯上有冰晶冻结的感觉,一杯下肚,暑热全消。
“不得不说,南部还是太热了。”有侍女递过来温毛巾,徐子先和魏翼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徐子先对魏翼道:“澎湖如何?”
“一样的。”魏翼道:“比起福州要热的多,澎湖本岛外多岩山,内多大风,刮起风的来时候还要好些,虽热,但不闷。东藩这边,感觉虽然有海风,身上还是黏糊糊的,难受的很。”
“正是了。”徐子先道:“我泰山大人花了三十万贯才修的这别院,放在福州五六万贯就足够了。我感觉有愧的很,最多再过一两年,我要搬到中部去住。”
魏翼笑起来,说道:“你丈人当然是希望你们小夫妻住的舒服些,只要你不带陈家小姐去住山里,或是搭个帐篷,茅舍,他何必来多事?”
“明年花几万贯,也能盖个不错的别院,以后冬天夏天就住中部,春秋天到南边来,两边跑吧。”
魏翼点了点头,这事上他当然不会有什么话说,中部的气候不错,几乎去过的人都这么说,冬天暖和,夏天凉爽,确实是好地方,相比较来说,东藩岛南,确实太过炎热了些。
魏翼很关注的问道:“我听说在中部发现煤矿和铁矿?”
“是的。”徐子先道:“铁矿在中部往东近山地方,煤矿要北一些,还有一些煤矿,几乎就算是在东藩岛北端了。”
“铁矿石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子先摇头道:“驳杂,铁质不好,但有一条好处,胜在有大量的铁矿石在浅矿脉,不需要挖深矿洞就能开采好多年。”
“这确实是好消息。”福建有好多个县都是以采矿炼铁为经济支撑,闽铁行销天下,以质量过人而闻名,采矿和炼铁也是这些地方的支柱产业,魏翼好歹当过报社主笔,同时也是官绅世家出身,对这些事相当清楚和了解。他点点头,说道:“闽铁以质优闻名,明达,你的铁石质量不怎么样,还打算以煤炼铁,我怕你的铁出来之后撑不了多久,会坏了名头啊。”
“这个事你放心。”徐子先笑道:“我既然要开矿,当然不是胡来,先修路,造房舍,建好后勤,再谈立高炉,竖矿井这些事。”
“你做事向来精细谨慎,我也就是随口一提醒。”
对徐子先的能力,魏翼简直不能敬佩再多,当下只是点头一笑,这事也就揭过不提。
“你大胜吕宋二盗,斩海盗王者,斩首过两万级。”魏翼感慨道:“福州晚报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急的跳脚,想来抢这个新闻。”
“报纸的意义没有此前大了。”徐子先严肃的道:“权力不制约,就谈不上舆论的监督。教育不普及,民智不开,信息的流通意义就不大了。而现在的这情形,中枢威信不立,地方离心,报纸会越来越趋向本地的利益,负面的效果反而加大了。”
魏翼重重点头,说道:“明达,你见事真的是比我明白的多,这事我也想过,但没有你想的这么透彻。福州的报纸,近来对北伐颇有微词,对朝廷重视北方边防,投入重资也有怨言,感觉就是将福建地方弄穷了,海盗也防不了,朝廷太重北方了。”
“这也是目光短浅的说法。”徐子先道:“我们去过京师,看过东胡入侵过后的惨状,那是整村整镇的被屠,无有人可以幸存,凶残之处还在海盗之上。若试想没有北方军镇挡着东胡,东胡人难道不会南下?”
“是这道理了,奈何短视的人还是太多。”
“所以我要办学校。不光是读那些圣人经典……老实说,圣人的话是两千年前说的,伦理上来说并没有过时,但用来治世,肯定是不成了。所以兴办学校,儒学只是识字的基础,匠学,算,书,律,军,包括地理学,都是学问,从小学校到中等学校,再到大学堂,要作养出一大批明天下大势的新的读书人,这是我的最大的理想,若能做更大的事业当然是好,不然,花几十年时间,培养出大批的真正有用的人才,亦是值得一生。”
魏翼很仔细的看了半响,才哑然失笑,说道:“此前我和子张兄还有明达你在一处,大家各述理想。子张兄愿为良将,杀敌立功,复宗室身份。我的理想是中进士,光大我魏家门楣,你的理想是做一番事业,给故去的老南安侯脸上添光,但当时的你,可是从来没有提过要办学啊。”
“时势会变,人的理想和志愿也会变。”徐子先也想起过往之事,那时的他还是半大小子,肯定说过很多幼稚的话,但回想时也没有什么羞愧的表情,天下的人,哪怕是圣人也有无知之时,用不着太介怀。
“我还真没想到,你愿为作养人才办学,并且这么大手笔。”
魏翼已经到东藩多次,东藩岛上的情形他相当清楚和了解。
“我就是有些担心。”魏翼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岛上这样办学,开销可是不小,有一些人私底下和我通信,说福州那边,有不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能因为办学办穷了的。”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们拭目以待好了,今秋孩子们就能入学,到时候看谁才是真正的笑话。”
“明达你做事向来有的放矢,我是知道的。”魏翼伸欠了一下身体,感慨道:“今晚是大胜之后闲谈,我感觉真的是舒服闲适,可惜子张兄不在,还有姚惟忠,种惟诚他们不在。”
“京师一别也好久了。”徐子先也是叹息道:“姚,种二人,都是西北将门的豪杰,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随军北伐?按理来说,他们是将门出身,家族会令他们到战场上搏功名,他们又是新科武进士,可授营统制率部出征,这样一来,可谓是置身险地了。”
“姚惟忠和我说过,他家向来是这样,养大的子弟,悉心作养培育,长大成人后,就由得他们自己去搏取功名。和他们这些世代将门相比,我魏家这样的官绅世家,理应惭愧。”
“没有官绅料理地方,支应粮草,军人们吃什么,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大家都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徐子先看向北方,知道那里的军人正在跋山涉水的向平州和山海关进发,那里将会是几十万人会战的战场,大魏的国运在此一战,百万民夫,几十万厢军,三十万禁军,名臣宿将齐聚战场,费钱数千万贯,禁军将和最凶恶的敌人交战,双方都有相当高的战术素养,禁军皆披甲,有大量的步弓手和神臂弓手,一个军的禁军,最少有七成的弓手和弩手,神臂弓手就有过百人,还有大量的腰张弩,蹶张弩,还有随军行动的八牛弩,禁军阵列整齐,发矢时箭矢能将天空遮蔽,而东胡骑兵则彪悍之余,又有阵战之力,其来去如风,将士披三重重甲,进击时勇猛无敌,杀敌技巧娴熟老练,骚扰时可以几天几夜不下马,能在大魏境内几天内行军超过千里。
这样的战事才是真正的大战,才是决定千百万人命运的大战,所以朝廷怎么忽略地方上官员,怎么忽略福建的海盗,徐子先从内心深处都能理解。
南方的人是怎么想象骑兵的呢?想象力太贫乏了,他们真的理解不了。
在塞外,在北方边境,几千,上万人的胡骑呼啸而入,那种壮观的场面,只有大自然的山崩海啸能够与之比拟,在几千上万,乃至几万,十几万的骑兵面前,在那种重骑冲阵的考验之下,北方的百姓和禁军也是做出了南人难以想象的牺牲,当北方的禁军持矟结阵,面对千百骑的胡骑冲锋时,没有勇气和决心,在这样的冲锋面前,普通人连站立着都难,更不要说要和其奋战了。
禁军重步兵,披七十斤重的多重铁甲,戴兜鍪,持长矟,精锐禁军各有军号,最精锐的天武军中的弩手,要求身高六尺,也就是一米八七以上!
身高近一米九的弩手,轻松的扳开蹶张弩,将箭矢射向那些彪悍绝伦的骑兵。
长矟手们如铁甲猛兽,固阵待敌,哪怕敌骑成千上万,冲锋时如山崩地裂,魏军军阵,仍然能在这样的冲击前保持阵列,山崩海啸于前而面色不改。
北虏和东胡的骑兵经常聚集二三十万人犯边,大魏的禁军若不是还保持着相当强的战斗力,北方的边防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就算如此,北方的民众仍然承受着南方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边郡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于袭扰,或是被东胡擒住后带回营州一带安置,成为奴隶,替他们辛苦劳作,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又被虐待,就算青壮男子也可能活不过十年,一般被逮走的人,家人也就只能当他们已经死了。
整个北方,一直抵黄河岸边,没有哪个州县敢说是安全的,靠近长城县的州县,家家户户都曾经有家人死难,这种苦难也非南人可以理解。
南方的海盗肆虐是近二十年的事情,而北方人则四面皆敌,已经与外敌苦战了二百余年了。
“希望子张兄能尽快赶回来。”徐子先道:“他是难得的人才,我已经和徐家的世叔商量过,子张兄一回来,就到东藩来帮我的手,不必去别处求职了。武官职位,我替他张罗便是。”
徐行伟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少年老成,行事稳重,为人还很聪明,属于那种说话办事都滴水不漏,叫人感觉舒服的世家子。
而其又沉浸武学,不光是百人敌的功夫不错,熟谙兵书,当然不是文人读的那种兵书,是真正的兵家学说,对金鼓旗号扎营行军会战阵列和地理天文都要熟知掌握,徐行伟能中武进士,说明其兵学的根基也相当的扎实。
其在北方又奉朝命奔波行走,在北伐战场和海上来回传递命令,与王直这样的自立的势力打交道,可想而知这几个月得到了什么样的磨练,若徐行伟回来,徐子先就不打算叫他听朝命到地方任职了,直接到东藩来替他带兵,或是主持一司,徐行伟都很够格了。
年龄根本不是问题,庸庸碌碌之辈到四五十岁并不代表懂得更多,只是浪费了更多的粮食罢了,而杰出之辈,二十来岁的时候心智已经足够成熟,完全能执掌大军,坐镇一方了。
魏翼轻轻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北方战场,还有兄弟情谊,一时间叫人有些担忧和难过,聊天的兴致也被打断了,两人都明白,并且讨论过,北伐的战事并不乐观,甚至是完全的悲观,如果徐行伟还固执已见,留在北方,那将会是相当危险的情形,一旦军溃,不要说一个普通的出了五服的国姓子弟,就算是统军大将,拥有公侯身份,到时候也不一定能保全性命,而徐行伟在军前奔走,亦是在为国效力,从大义上无法劝说,只能默默祝祷,希望这个好兄弟能够在大战之前南下,平安归来。
……
魏翼在第二天离开花溪港口,折返澎湖。
虽然战事结束了,还是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做。
南安侯府的崛起之路,包括现在的水师规模,当然也是和战争相关,每打赢一次,侯府就会壮大一次。
午末时分所有采珠人抵达花溪港外,这时他们才看到惨烈的战场,空气中还是有尸体发出的臭味和焦糊味道,在海滩上还有过千具尸体等候处理,几千个东藩民壮和府军在海边处理战后的杂务,一些穿绿袍和蓝袍的官吏在海边指挥,几十辆骡车已经在等着,看起来是要将海边的物品拉走。
采珠人已经见惯生死,但他们看到这样的场面时,还是相当不适,有不少人已经面色发白,甚至有点恶心,如果不是这些神经如钢铁般的汉子,一般的人骤然看到过千具焦尸时,怕是会立刻呕吐出来。
而岛上的军民百姓却是似乎毫不介意,继续在尸体堆里翻捡着什么东西一样,查看的十分仔细。
船只靠岸之后,有吏员将采珠人带到一个蓝袍官员面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官员身量适中,这时很多采珠人发觉,南安侯府的官员基本上都是清瘦刚健的体形,这个官员也是,虽然是文官,但身形不是清瘦,而是健硕,这和大魏官员要么过瘦,要么痴肥的体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其眼神锐利,谈吐清楚明白,初一接触,就令人相当的敬畏了。
“尔等的任务就是替我们捞取沉船中的值钱物事,保存完好的武器,弩机,还有更要紧的就是金银,甲胄,我知道你们能捞取重物,身上带着吊绳,若搬取不动,拉动绳索就能把物品拖上水面。此前已经给尔等工费,我在这里可以再说一句,若尔等搬上来大量金银甲胄,则还会有重赏,我南安侯府说话是算话的。”
负责此事的是陈佐才,他的心情极佳,现在已经从海面上捡了几千石粮,虽然南安侯府现在不在意这点小钱,但粮食就是粮食,收获战利品总是令人心情愉快。
此外还有不少细软物品,估计加起来几万贯要值。
从几十艘保存完好的战舰上只发现了一些硬弓,弩机,投石机,当然还有箭矢和一些武器,多半不是制式武器,不过可以发给民壮使用。
特别是强弓,一柄好弓制作最少是半年以上的时间,不是说人手或物料,是因为弓柄需要时间来舒张,没有时间不能确定其稳定性,也就做不成一张好弓。
真正的良弓,制作时间都是以年来起步,这就极大的增加了费用。
另外就是时间成本,买来的制式弓箭,都是短期内制成,用倒是能用,但距离好弓箭的标准就太远了。
从船上搜出最少几百硬弓,海盗用的都不是劣货,他们虽然残暴凶恶,不代表他们是蠢货,好弓是拿来杀敌和保命用的,他们自然是将好货留着给自己用。
另外有百来领甲胄,多半是扎甲和锁甲,那边的人似乎不太会制绵甲。
这些收获叫人颇为高兴,不过并没有搜到多少古董,字画,和金银一类的事务,众人会议过一次,估计是因为海盗要放弃这些船只,所以提前把物品给清空了。
有一些遗漏,但并不多,几乎不值一提。
现在可以确定的就是海底定会有不少收获,也就是眼前这些采珠人的活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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