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府军,不是武官。”车夫其实也颇为震撼,虽然他是南安镇的老人,曾经历过几次大战,但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府军与敌人搏杀,当下也是很自豪的道:“南安侯部下,警备士是外围,团练再次之,眼前这几个是府军,也是南安侯府最精锐的将士,也是当年的老团练,这几人俺都识得,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就是他们还不是什么官,就一个队官罢了。”
车夫也是趁机卖弄了一下学问,把府军留守司,警备司,商团团练那边定的武官和将士级别,略微说了一下。
并不是复杂的事,王心源立刻听懂了。
“建州王大府定会大吃一惊。”王心源冷笑一声,低语道:“他以为南安这边府兵几乎都调到东藩去了,却不料南安侯藏着暗手,和杨释之,林定一等人成立了商团,今日看来,南安侯的用意是拿府军带团练,人家这步棋,怕是早就看到了。建州那边欺过来,以为可以乱中取利,一定会碰掉了自己的牙齿……”
……
杨促满头大汗,手脚并用,还有两个无赖帮忙,这才把铁甲给套上了。
建州武库里当然有铁甲,那是给精锐厢军配用的,王越公器私用,将一些甲胄发给团练用,毕竟厢军调动还要有名目,这些团练等于是他的私人武力。
杨促等人,欺男霸女很在行,上阵打仗根本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他们真打起来连厢军也不如,厢军好歹是要摆个阵列样子,长矟和刀牌怎么配合,金鼓,旗号,弓、弩,都要配合使用,有基本的训练。
这些人,就是提着一股虚骄之气欺付良善百姓,而遇到真正的军人时,他们的虚弱和胆怯就暴露无余了。
杨促在披甲时就差点哭出来,李富文,富武兄弟,还有一些团练中的头目,也是建州有名的无赖子,众人的神色都差不多是最难看的灰白色。
那八个府军,完全不是这些无赖和人械斗时的路数。
刀牌架,长矟刺,步弓不停平射,招式和箭矢都是冲着要害,在有人受伤倒地之后,从容上前补刀。
接触不过一两分钟,开始时冲上前的无赖们如潮水般冲上去,但很多人都很奸狡,他们在侧边冲,尽量把那些蠢货挤在中间,当真有人冲上去又被杀的血肉模糊时,那帮家伙又退的比潮水还快,他们象是在礁石上撞碎的浪花,看着声势骇人,其实全无用处。
这也是过百人冲击八人却落败的原因所在,一群羊看着再声势浩大,也绝不会是狮群的对手。
“杨兄,就靠你了。”
李富文挤过来,对杨促道:“杨兄是我们身手最好的一位,带人上去将这八人斩了,不然的话我们建州总团的牌子就算是叫人给摘了,还踩在脚底……这事过后,谁还怕我们?王大府知道了,我们必定性命不保。”
杨促也是打了个冷战,他真的十分害怕,既怕眼前这些南安府军,也害怕心狠手辣的王越。
若建州总团真的给王越丢了大人,回去之后绝对落不着好果子吃,府衙种种虐杀人犯的手段杨促可是清楚的很,他是其中一两项的贡献者,想想若是落在自己头上……
尽管还是十分害怕,杨促还是咬着牙,恶狠狠的道:“杀,老子不信,四百多人打不过八个人!”
少量的铁甲被分发下去了,很多无赖子披了甲之后,胆气复壮,他们多半是头目,开始吆喝着普通的无赖子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慢慢走向前方。
在前方,长毛野人般的卢文洛柱矟而立,面露冷笑,张仲德,周怀勇一左一右,身后再有三名府军将士,最后是两个弓手。
八人如山峦般矗立,虽然当面之敌再次涌来,八府军丝毫未动,眼中显露出轻蔑的神色。
卢文洛回头对王心源道:“秀才,俺们几个可能要为你断送了性命,你得好好医治俺们君侯,现在你们往镇上跑,镇上的府军会护着你,将你送到东藩去!”
王心源内心只觉一阵酸热,原本他感觉这世道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大魏,一切都出现了偏差,现在他隐隐有所感觉,南安侯和他的南安侯府,还有这些府军将士们,代表的是大魏传承的,甚至是华夏传承的最宝贵的东西。
眼前这些如铁般的男儿,明知必死,却不曾后退半步!
……
“好汉子!”
蔡佑激动的浑身发抖,脸上也涨红了,胡须都根根直立起来,恨不得夺肉而飞的样子。
建州团练卡子四周被关押的矿工们也差不多是类似的表情,他们从半夜被拦截,原本已经绝望,很多领头的人怕是活不下来,更多的人会被押解回去,王越和一些不良的矿主已经在打算重新开矿洞和点燃高炉,这些被押回去的必定会被当奴隶一样,在深不见底的矿洞里做到死为止。
这种黯淡和绝望和前景,令矿工们无比的愤怒和伤感。
如果不是有家小在侧,哪怕是明知必死,这些敢在黑漆漆的矿洞里挖掘石块的男人们也敢和无赖们一拼,他们根本从内心瞧不起那些孬种。但他们没有办法,半夜被围,受了惊吓,很多妇人和孩子在哭叫,老人们歪倒在地上,眼中满是绝望,当家的男子们得照顾这些妇孺,使得他们浑身的力气也没地方使。
但在看到八个府军的表现之后,特别是面对几百强敌,卢文洛等人丝毫不动,仍然矗立如山之时,所有的矿工都忍不住大声叫好喝彩,恨不得自己立刻飞奔过去,站在卢文洛等人身侧。
“去什么汀州!”蔡佑是被人评价如老虎般的人物,少为猎户,长大为矿工,现在是三十岁的壮年,这种汉子,几乎是能徒手搏虎的强人,他此时振臂高呼,大声道:“老子要去东藩从军,去干南安府军,南安侯能驭使这样的好汉子,必定也是顶天立地的豪杰!”
……
四百多建州团练涌上来的时候,一个都一百余人的南安府军也赶到了。
卢文洛等人听到了熟悉的口令声,熟悉的跑动声,转头回顾,看到都旗和南安府军的军旗时,八个面对生死也无所畏惧,不服就干的好汉子,有几个瞬间都红了眼眶。
这种感觉不是军人很难理解,在外头再难,甚至看到父母妻儿,也不会有眼前的这种感动。这一伙府军,其实彼此并不熟悉,但他们知道可以彼此信任,交托腹心,将自己的后背留给这些陌生的伙伴去保护,当看到大队的府军杀出来时,那种激动的情绪,其中蕴含的复杂的情感,外人委实难以了解。
“入娘的。”看到眼前的场面,李守礼也是红了眼,当然是气的。他急速做了几个手式,喝令道:“杀,只要是喘气的就不准留下来!”
在面对这些无赖,李守礼下令摆开的是鹤翼阵,两翼包抄,中间薄而两翼厚,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
无赖们还在往前涌,看到府军杀过来时,杨促等人还有些没回过味来,再看到长矟如林,刀牌结盾阵,弓手们在两翼小跑向前,府军已经摆开严整的阵式杀过来时,杨促突然将手中的朴刀往地上一扔,回头就跑!
李家兄弟也是跟着跑,更多的人在阵中往阵外挤,但几百人刚刚是挤成一团杀过来,想短时间内全部转身,谈何容易?
府军将士几乎都有战场上的经验,特别是武官们更是经验丰富。
他们看到建州团练想转身退走,立刻挥舞长矟,红色黑边的小旗急速挥起下降,将全军将士的脚步带快再带快。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群杀神般的人物,敌人虽已败退,他们却没有停止脚步的打算,两翼的府军跑的飞快,比起自相推挤的无赖们要快的多,很快便已经抵达对方阵前。
赶至位置后,长矟手开始追击刺杀,弓手们就直接停步平射或抛射。
箭矢先落,惨叫声起,几乎在动手的那一瞬间,建州无赖顿时就被射翻了好几十人。
接着长矟手在两翼合围,最少兜住了二百余人。
弓手追射那些逃走的,箭矢不断落下,多半落空,毕竟射快速移动的人群没有想象的容易,地面上很多长出了灌木般的箭矢从林。
但还是射中了不少,很多无赖被从后背射中,箭尖从前胸透出,若中要害的便立刻翻倒,白眼翻动,口鼻流血,人很快就死了。
若不是中要害,人会痛苦无比,但还是继续向前跑动,但很多人跑着跑着,突然就猛的一头栽倒在地,然后便不动了。
也有人继续向前,勉强挣脱了性命,不过箭伤很重,此后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弓手再转而平射,他们都很冷静,箭矢射的又快又急,近距离平射,命中率就高的多,箭矢不断落在无赖们的面门,劲部,胸前,几乎都是要害,中者多半就都死了。
若这些无赖有刀牌,或是兜鍪,他们就用手扶着铁兜鍪来,躬着身子来躲弓箭,又或是高举盾牌,多少人簇拥挤在一面盾牌下,听到盾牌上不停响起的笃笃声响,他们涕泪交加,只恨爹娘没有给自己生下一副翅膀。
对这些妄图杀害同袍兄弟的无赖,南安府军们杀得十分兴起,他们原本就相当厌恶这些无赖,甚至是早起了杀心。
南安四周被这些家伙搞的乌烟瘴气,很多良善百姓被欺,平时被收捐也算了,不少百姓被抓到府衙,拷掠而死,只留下孤儿寡妇,惨不堪言。
甚至他们假扮盗匪,抢掠村落,因为根本无人救援,他们比寻常的盗匪胆大的多,仔细的搜捡百姓的财富,拷掠逼供,叫人家交出粮食和铜钱绢布,还会强奸那些漂亮的妇人和女孩,每次这些畜生离开某个被抢掠的村落之后,总会有若干个女子跳河或上吊自杀。
种种惨剧早就传遍建州,南安这边当然也听说了,所以府军将士杀戮时不光是为了南安侯府或被攻击的同袍,他们也为了自己,为了乡邻们,为了世间的公道。
世事不该是这样,不该由着这些长着两脚的禽兽横行无忌,残害良善。
府军们不停的射箭,出矟,每当长矟手聚成一排,向前挥刺时,众多的无赖就吓的魂飞魄散,他们已经没有抵抗的意志,原本他们就没有。同时他们也没有抵抗的本钱,他们没有甲胄,没有象样的阵列,没有阵战的经验和训练,更缺乏勇气。
他们有二百多人被兜在阵中,不停的被杀戮,这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所有府军将士如狼似虎,杀戮不停,长矟手们的矟尖都在滴落鲜血,地面上躺满了死人,鲜血浸染了泥土,很多青草被踏平了,再竖立起来,草尖上都染满了血珠。
血腥气弥漫开来,地面上布满人的肢体,手,腿,脚,内脏,一切你能想象得到的人的肢体都有可能被切断,砍削,然后与身体脱离。
这是酣畅淋漓的屠杀,当战事结束的时候,大半的府军将士身上都满是鲜血,当然都是喷溅出来的敌人的鲜血,府军没有一个人阵亡,甚至连重伤也没有,只有少量府军被胡乱削砍的无赖划伤了,他们根本不以为意,只是叫声晦气而已。
人血在喷溅时会激扬很远,被砍中时犹其喷洒的厉害,想象一下杀鸡时的情形就知道了,那么小的家禽,一刀抹脖时就会喷出很远的鲜血,得赶紧按着,滴落在碗里。
而人血在被斩中时,皮肤分开,肌肉分开,然后鲜血喷溅,想杀人又不染一身血,太难了。
二百多人被屠狗宰鸡般的杀光,用时不超过两刻钟。
当百余名浑身浴血的府军将士折返时,留下一地的断臂残肢和死相狰狞的尸体。
四周围观的百姓已经有好几千人,但面对这样的场面,吓到脚软腿软的不在少数,有很多百姓原本是带着孩童出来观看,现在也是赶紧又抱着孩子离开了。
华夏百姓的心很大,带着小孩看绞斩之刑的不在少数,但眼前的场面实在是太过于血腥了。
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等人也赶了来,看到这样的场面,诸多商人东主都是倒吸口凉气,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高怀仁则兴高采烈,对着众商人道:“各位东主,这就是最好的效果了,此后再敢打南安镇主意,想乱我商道者,得想想眼前这二百多具尸体了。”
杨释之道:“就是不知如何对福州解释?”
“有盗匪意欲袭镇,商团团练斩之。”高怀仁咧嘴笑道:“君侯早就有吩咐,不怕,无事的。只要有人敢打主意,就狠杀一次,只要君侯在东藩,我们杀的再狠,福州那边也只会帮咱们擦屁股,找借口。王越那厮,龇牙咧嘴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忍着这口鸟气?”
……
“府军第一军第一营第三都第一哨第一队队官卢文洛,见过高统制,见过李都头。”
府军开始休息,同时召集镇上的民壮来收拾战场,清点缴获兵器,将尸体拖到一边,晚上之前要挖坑全埋了。
倒不是心疼这帮畜生,天气太热,要不赶紧掩埋,怕是会爆发瘟疫。
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镇上的民壮们不停的跑到路边呕吐,府军恨这些无赖祸乱地方,民壮们当然也恨,不过府军们能砍瓜切菜般的杀戮,民壮们可是没有这么强悍的心理素质。
现在府军们持矟按刀,盘腿坐在官道之前,他们身侧就是原本的建州团练的收捐处,有一个小棚子和几张桌子,路过的人,不管是镇民还是菜农,或是过往商人,普通百姓,僧尼黄冠,没有哪一个人能逃脱捐税,甚至被殴打辱骂也不在话下。
现在这些地方空下来了,空空如也,相信很久之后也不会有人敢跑到这里收捐了。
卢文洛和王心源等人被高怀仁和李守礼召过来,询问细节。
高怀仁问了几句后,面色凝重的道:“这事是真的,卢文洛,你们这事做的很不错,若君侯痊愈,不会忘掉你们的大功。”
卢文洛打了个敬礼,说道:“属下当然希望能得军功,更上层楼,这是君侯勉励过的话,每个府军将士,都要有一颗当都统制的心。不过属下做这件事,最大的想法就是能赶紧把君侯的病给治好,东藩离不得他,南安侯府离不得他,俺们府军将士,更离不得他。”
高怀仁面色沉毅,说道:“你说的很好,做的更好,现在你赶紧带着王先生走,我安排车马即刻带你们去福州,先派人飞骑至港口替你们雇好船,现在这时候,不是一般的人能雇到船的,没有胆子的,不敢去东藩了。”
高怀仁叹口气,又转头对王心源道:“我想王先生一定会竭尽全力?”
王心源肃然道:“此前我不愿替贵人治病,现在却只想着能替南安侯赶紧把病治好。有这样的贵人,我大魏境内,牛鬼蛇神都要少很多。”
“甚好,有先生这话,我都放心很多。”高怀仁是老牙将,几乎是看着徐子先长大,他也没有想到,徐子先能有今天这般成就,南安侯府若无徐子先,将再无希望。而现在,一切希望又寄托在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秀才身上,简直是令这个武人无可奈何。
攀城夺旗,斩将冲锋,高怀仁都能去做,而把脉治病,开方抓药,便是杀了他也不能够做。好在此前魏九真已经说过,王心源确实是建州名家,只是耕读传家,不以医病为专职,所以南安侯府几次聘请名医,王心源都不曾应募,若非如此,怕也早就在东藩了。
现在有这样的名医将至东藩,高怀仁隐隐感觉放心的多,他满怀希翼,看着卢文洛等人护送着王心源离开,已经有车马准备好了,立时出发,急赴福建,而快马也赶赴福州港口,在那里将船先找好,等车马一至福州港,立刻升帆出发,下海赶至东藩。
现在一切的希望,就都在这辆马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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