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方少群正色道:“远方买马,沿途怕是要死不少,得打宽算。另外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战马是相当娇气的大牲口,一个照顾不周,一死几十匹太常见了。要说群牧司那帮子官吏,虽然是不上心的多,但谁不想养马成功,被朝廷赏识?实在是养马之事,细微之处都要事事考究,稍有不慎就会全功尽弃,所以此事要务必小心。”
“凤岐有何建言?”徐子先并不恼怒,对方少群这种坦诚的提醒和事无巨细考虑周全的性格,反而十分欣赏。
“首要得人。”方少群侃侃而言,十分自信的道:“北方养马的牧场多,有经验的好手不少。其在昏官之下碌碌无为,并不是一无所长。我看君侯最好派人到山东河南两路的马场,寻访被众人认可的养马好手,厚禄以求,总会有不少好手愿意南下。同时买马之前,要仔细规划牧场,毒虫水源需得认真梳理,以防无谓的损耗,还得准备相应的药材,人和马都能用的。我听闻东藩岛上毒虫蚊蛇众多,人多有因瘟疫而死的,这种疫病多半是蚊虫传染,不可不仔细提防。”
“凤岐真是无所不知?”李仪在一旁赞道:“这才真是规划详细,相当妥当。”
“就照凤岐说的做……”徐子先沉声道:“朝廷曾经福建路养马,当然是失败告终。这一次我上马政札子,很多人以为我大言不惭,我却是决心要将这事给做好……大魏以弓箭强弩见长,但弓箭强弩只宜守,不能攻。便是守,无有骑兵相助,步卒对大量的骑兵,实在太过吃亏。所以要对抗东胡,只凭步卒和少量骑兵自然是不成,如果东藩能养出大量的合格战马,对大魏和我南安侯府的帮助都是极大,诸位要将此事看成头等大事,不可掉以轻心。”
“我等明白……”
方少群和李仪,孔和诸人一并站起,抱拳应声,答应下来。
……
罗方伯派人求见时,徐子先等人刚从新卒营中巡视出来。
会议一番,计较诸多重要大事,与会之人都有一种奋发之感,徐子先要巡营,方少群和李仪等人也是跟着,在营中又遇着秦东阳和张虎臣等人,各人都是相视而笑,并不觉得辛苦,反而俱是有一种振奋之感。
方少群冷眼旁观,感受颇多。
这就是一个新兴势力初起时的模样,朝气蓬勃,所有人都奋发向上,不用督促和过多的律法约束,纯粹自发而为。
军营在年前开始扩建,又是占用了数十亩土地,在大匠林九四的带领下筑成了大量的房舍,除去给新武卒住的三百余间宿舍外,还有新造的武械库,粮库和厨房,茅房等辅助的房舍。
在别院东侧,已经形成了过千间房舍的庞大营区,加上养济院,团练医馆等设施,若是一年前有南安人出外行商,现在回来的话,怕是要惊跳起来。
象是有人用魔法一样,在侯府别院东侧临河的地方随意一指一划,过千间房舍就这么出现在平地之上。
徐子先对秦东阳问道:“新武卒怎样?”
“精力倒都是充足。”秦东阳笑道:“现在还有不少没睡的,在谈天说笑,我们巡视一遭后,都是才睡下来了。”
张虎臣道:“他们怕是吃撑了,晚上吃饭时加了肉,一个个饿鬼投胎一样,有个厮一口气吃了十九个肉馒头,躺在床上撑的直哼哼。”
众人俱是笑起来,新兵入营,甩开腮帮子猛吃才是正常。寻常的庄户人家,多半一年到头吃杂粮,特别是成家的男子,负担重,活计也重,还吃不太饱,别看一顿吃一斤多粮,这年头油水不足,又没有零食,壮年男子一餐吃两三斤主食都不在话下,只是寻常事。
到了营里,油水渐渐补起来,吃饭的量才会慢慢减下去。
由于放开饮食,很多新兵会迅速发胖,在艰苦的训练开始之后,才会再瘦下来,最后饮食和训练平衡,成为身材匀称,举手投足都有军人味道的老卒。
“不急。”徐子先微笑道:“一切按编好的训练计划来,有什么不妥之处,东阳,虎臣你们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两个武官俱是行了个军礼,他们知道徐子先有这个度量,若是真有不妥当的地方,当然要当面提出来,不提才会令徐子先生气。
“傅牧之又去鼓捣火炮了……”秦东阳跟在徐子先身侧,小声道:“纺车就等着君侯验收,傅牧之说君侯重火器,但火铳实在难搞,倒是火炮,可以按君侯设想的那样,以模具相合,一气铸成,看看效果怎样……”
当世火器已经初现雏形,但各国现在基本上还是冷兵器为主,不仅是大魏,包括天方,莫卧儿,贴木儿国,北虏的各个汗国,俱是全用冷兵器为主。
天方有少量的火器,但并不算重视,泰西各国据说用火器的为多,但质量参差不齐,也很难当得大用,所以还是用刀矛巨斧长剑和披戴铁甲为主。
大魏曾经有泰西人乘船而至,所以对泰西人也不算太陌生,知道其也是一块大陆,分裂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国度,而各国常备军很少,规模都是很小,打仗主要靠的是军功贵族……这倒是和中国春秋时情形差不多,打仗是君主,公卿贵族,大夫,士这些贵族们的事情,平民百姓最多打杂当辅兵,出生入死,为国舍生,那是贵族的责任和义务。
由于军队规模小,多是贵族身份的职业军人,所以前来大魏的泰西武人,多半身披几十斤重的重甲,头顶的铁盔是有面具相连,将整个头部都包裹在内,只露出两眼。
铁甲也是全身甲,从肩膀到腿部,手部,脚部,全部以铁甲护卫在其中,武器则是连枷,大斧,长长的重剑和骑矛为主。
这些骑士其实都是战场上的好手,哪怕是对大魏禁军也能轻松以一敌五,但泰西人王国大小不一,实力不等,军队规模太小,对上庞大的天方国就相当吃力,哪怕是多个国家联手,在与天方国的战事中也是颇为吃力,一直被天方压着打。
由于诸国林立,战事不断,加上天方的压力,泰西人对新式战舰的建造,还有新式兵器的投入和试验倒是走在各大势力之前,据最新的情报来说,泰西人已经在广泛使用火器了,当然,还是粗劣的早期制成品,对大魏这种强于弓弩的国家来说,那些粗劣的火器毫无吸引力。
徐子先原本是想改造火铳,用大规模的火枪兵排列开来,将滚滚而来的东胡骑兵成排、射翻,这种场面想想都是令人开怀。
但事实告诉他,要想把火枪发展到对抗骑兵的地步,最少还得几十年的功夫。
就算是徐子先开金手指,也得有地盘,财力,大量的匠人,没有二十年的时间别想成功。
用几个匠人,改良一番就制造出射程威力超过神臂弓的火枪,那是白日做梦。
火枪改良相当困难,很多人以为小的器械易做,这是误解。
挂表比座钟难做,火枪比火炮难制,这才是正确的理解。
徐子先的打算是叫人先试铸火炮,他也懂的不太多,就知道泥模法,用铜不用铁,用铁铸炮在工艺和材料上更复杂,徐子先完全没有概念。
就算是火炮,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估计几年内能试制出成品就算不错的成绩了。
火枪就算了,最少十年周期起步,有这个时间,东胡人已经把大魏扫平好几回了,缓不待急。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其实才九点左右,这是营区规定的就寝和休息时间。
新兵因为初来乍到,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倒是不一定能在这个时间安然入睡,不过也不打紧,最多两三天功夫,他们会挨着床就睡着。
这几天营区还会安置大量的新兵,多半是身高一米七到一米八左右的汉子,有的稍矮一些,但由于出身禁军或厢军世家,从小学习弓马骑射,身体素质出色,有技击基础和骑射基础,这样的人才就算身高稍有欠缺也会被留下。
也有少量的大个头,比如那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傻大个,走在行伍之中相当的惹人瞩目。
徐子先最终指示道:“要紧的就是层级分明,指令明确,使将士明白忠和勇才是立足的根本,然后后勤,器械,俱有保障,这样得到强兵并不难。”
秦东阳会意,说道:“君侯放心,我等一定将新兵训好,不负君侯所托。”
三千余人的新兵,训练周期最少半年,两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练出好兵,但距离精兵还差的远。
除了体能训练,队列阵法训练,矟阵配弓箭的来回演练,还有水上做战的技巧,操船的技术,骑马,骑射,长途拉练,各种战法的训练,正面突击,防守反击,品字阵,倒品字阵,圆阵,方阵,方圆阵法,各种阵法之间的配合,各兵种的配合,各营,各都,各哨之间的距离,传令体系的演练,旗号金鼓的熟悉……要能叫每个兵听到鼓点知道按什么步伐速度前行,最少也得半年以上的时间。
加上娴熟的使用弓箭,使用障刀,长矟,巨斧等各种兵器来杀敌,骑兵要用长矟甚至更长的骑枪,还有使用障刀在马上砍杀,算好距离杀敌,保护好自己,半年的时间都远远不够。
还有披甲负重,长途行军的体能分配,甚至对后勤辅兵的考验也并不算小。
一支军队,战士是骨架,后勤是灵魂。
可以说,江滩之战时的南安团练是一支强兵,队列,技击,弓箭,俱过关了。但不要忘了,那是以逸待劳,在江滩等着敌人仰面而攻,身后就是家乡父老,主场作战的功效也不低。
要是将一千六百团练武卒拉出来,和那些蒲家的牙将和匪盗们易地而处,武卒能打成什么样,也是难说的很。
各种训练加上优厚的饷钱,多次征战,这才能锤炼出真正的百战精锐,南安武卒有一小部份人已经达到了这个标准,比如随徐子先北上的部下们,欠缺的就是更好的装备和更多的经验。
其余的大部份武卒,还有待努力。
这也是徐子先再三交代,对武卒的训练不能放松,并且要开设识字班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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