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佐才眨着眼道:“咱们不说那些远的,玄的,我看世子这着棋走的很对。别看这里田宅依旧,这两个月,他们可着实赚的不少。算一算,官庄原本就不纳正赋,杂税也交的少,现在赚的更多,那妇人和我说话时,怕是要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陈佐才接着道:“就按一百五十斤一个月算,他们一个月最少赚三贯,一年三十六贯钱能赚,这家男人这几个月一直在帮着咱们侯府建军营,现在在码头工地,一个月能赚两贯,一年二十四贯。去掉开销,杂税,一年能落四十多贯,够他们在这里盖一幢瓦房小院……那妇人就是这般说法,说的时候,真的笑出来了。”
何福这时也道:“这得多谢世子,现在各庄的男人,多半在镇上做活计,工钱不少,还供食宿,吃的很不坏,家里就省了一份吃食开销。妇人都在家里踏脚坊机,世子别看大体没变,其实各家赚的钱也不少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知道自己刚过来时的心境有些过于急切了。
从眼前的局面来看,各家只要有健康的男子和妇人,有活计不停的做,坊车不停的转,一年几十贯都能赚的着。
一则是有来钱的门路,二来这一片原本是官庄,隐户也是挂在官庄名目之下。
那些莫名其妙的杂税,包括正赋,都是减免了极多。
这也是很多亲王和公侯府邸可以强迫庄户多交免役钱,或是超期替各府办事的原由所在。
不管怎么压迫这些官庄的庄户,总是比赶出去当民户要强的多。
一旦有赚钱的机会,官庄的庄户,也是比民户更容易积累起钱财来。
由此也可想而知,大魏天下的民户,遭遇怎样的盘剥压迫了。
“棉纱何时起运?”徐子先放下心思,自己只能先顾眼前,要说变革天下,天子和左相,右相也都是无计可施,以自己眼下的才具,能力,包括地位,都差的太远。
李仪道:“昌文侯府派了一个叫陈演的管事过来,已经看过了,现在棉纱已经近二百万斤,他预计这两天就派几十辆大车过来拉,估计也凑满两万贯钱的货物,这是一个多月的产出。去掉两千贯的棉花钱,咱们可以落下一万八千贯,再分给庄户九千贯左右,实赚九千。”
前两个月已经把坊车钱给收回,这也是坊纱妇人高兴的由来,自此之后,赚的要比此前多的多。
而侯府这两个月,已经是把买坊车的钱赚了回来,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能赚万贯,比徐子先以前的预期,多了接近一倍。
“这样一来……”李仪眼圈都有些泛红,他颇为激动的道:“侯府一年,能赚十万贯以上了?”
“嗯,这样免役钱赚的少了,但一年还是有五六万贯。”徐子先道:“现在坊车,工役两项,加上年底的进奉钱三四万贯是有的,加起来,侯府年入有二十万贯左右。”
众人都不出声,傅谦和陈佐才是后来的人,对侯府当年的窘迫情形并不是太了解,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只有李仪神色激动,徐子先也是有些神思恍惚。
其实哪怕是李仪,对徐子先此时的心理活动也并不太了解。
自己从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废物宗室子弟,前世今生都不得志的小人物,这样的配角中的配角的存在,居然真的咸鱼翻身了?
这种高兴,兴奋,还有做成了很多大事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妙。
这可比中了彩票五百万还要叫徐子先兴奋的多!
这是自己一手一脚踢腾出来的结果,不是祖上余荫,也不是撞了大运中了彩票,而是实打实的决断之后的果敢行动,这才有了眼前的这最好的结果。
当然,祖上也是有余荫,几千官庄的正户,隐户,这些人丁就是最大的财富。
可是两代南安侯又怎样?谁把这些正户和隐户用好了?
是自己千辛万苦斗跨了李诚,拿到了官庄正户隐户的支配权,然后积累了人脉,寻访到了足够的人才,一下子借得几万贯,买得了大量单脚坊车,用最好的方案分给这些庄户来使用,自己大得好处的同时,庄户也借此改善生活,两全齐美的事情,所以各家各户的干劲都是充足。
可以说,眼下这件事情,除了自己来做,换成徐应宾生前,可能就做不到这样完美。
换了那些眼高于顶,眼高手低的宗室子弟来做,还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
经过眼下这事,徐子先自己也若有所悟,看来做事情一则要考虑周全,要清楚详细,比如买卖,核算成本,人力,还有产出的周期和产量,然后算算利润,找好下家,这些事情一定要预计周全,把自己的优势给考虑好,虑事不周,冲动行事,倒霉的可能就是自己。
而一定定计,就不要犹豫,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样也绝计成不了大事。
这些东西,纸上得来觉浅,亲身躬行时才知道,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然而毕竟一步一步,走到眼前这般地步,谦虚些说,是差强人意,而在外人眼里,则徐子先等若天子骄子,无往而不利了。
“先侯爷若在,不知道如何高兴。”李仪激动半响,终是说了这么一句。
“小妹也高兴。”徐子先道:“年底总要回侯府去祭祖,到时候焚香祷告,将好消息告诉先父先母便是。”
“世子说的是。”李仪又想起件事来,说道:“这些货物,照例要过南口捐卡,请世子示下,是纳捐还是不纳捐。”
“当然要纳捐。”徐子先道:“而且这笔钱咱们自己出,就不要昌文侯府来出了,事情要做的漂亮一些。”
“世子公私分明,下官佩服。”
李仪和傅谦,陈佐才等人俱是拱手而拜,从公事来说,徐子先的团练捐是为了朝廷开办团练而收,这钱可不能纳入私囊。
当然团练使一年几千贯的公使钱可以从团练捐里出,这是私人额外的收入,朝廷方面还是希望官员能够公私分明。
而实际操作的情形,很少有官员能不为自己谋利的,一年二十万贯以上的收入,如果徐子先不是真的要操练出精兵来,大可以把一半的收入纳入私囊。
徐子先不肯为此,所以在镇上的商民百姓眼里算是大公无私,商会能顺利成立,和徐子先的端持奉公大有关系,人的形象很难靠嘴巴说出来,总得是靠一件件事情具体做出来,这样才更为可信。
侯府坊纱生意,当然是私人买卖,与团练公事无关,既然开捐,从道理上当然一视同仁,该出的钱就得出。
只是肯这么做,舍得这一笔收益的宗室和文武官员,怕是寥寥无已。
“世子道理通透,行事明白,将来必成大事。”李仪着实感佩,又是忍不住感叹起来。
……
回程路上,傅谦与徐子先说起仿制之事。
“技术上来说并不困难。”傅谦道:“单脚踏机,无非是加轴承转动,代替了手摇柄。其实世子如果愿意,我可以试一试水力坊机。”
水力坊机和牧畜拉动,其实在效率上是肯定比人力要强。
人力就转如甲字庄上的婆媳轮流,总有精力不足和困倦疲惫的时候,而且总要休息,吃饭,带孩子,农忙时必不可少的要赶农忙,纺纱当然就顾不上了。
水力机器,带动起来就是靠水流纺纱,当然也需要人照顾,但轻松的很,就是换纱锭换绵花,可以雇佣人手,二十四小时轮换,机器不停,出纱当然也多。
牲口拉动机器,也是一个好办法,牲口力大,可以拉动大型纺车,多用纱锭,效率当然要比人力高的多。
“水力,就是以水流带动轴承,螺栓,回头我可以开始画图样,和世子一起参详。”
水力坊机,大魏现在还没有,用马,毛驴,骡子,拉动大型坊车,江陵和苏州的一些大型的坊线工厂就是这么做的,效率当然很高,也使江南一带成了大魏坊织的最大的出产基地。
不仅种棉花多,连坊机也多,工人也多,而且机器先进。
脚踏坊机,当然也是江陵一带的首创发明,并且早就推行开来了。
外来的夷商,买棉布的当然是以去江陵为第一选择,其次才会到山东路或福建路这边来购买,而福建棉花,棉布出产均不及江南多,最多的还是生丝和茶叶,红糖等特产,当然,闽铁也行销天下,不仅对外,对国内的贸易也是极多,获利颇丰。
“可以先做起来看。”徐子先道:“现在流民和各镇的百姓,官庄庄户,多办在南安这边做工,虽然最少三四个月时间,到底是个短局。做完了无工可开,还是坐吃山空和四处打散工,虽然各镇间商行,店铺,工厂很多,一时间这几千人找活计做,未必都能找到合适的,而且,就算有合适的也会被压价,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我们制成各种坊车,还是按此前的例子,各家出棉纱换机器,机器换满了,出棉纱来我们彼此分利。”
“是,我一定尽快设法仿制。”傅谦神色很兴奋,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能叫他大展长才的事,能一舒胸臆,在亲戚朋友面前大有面子,自己也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能获得徐子先的信任,赏赐和俸禄也是相当的优厚,这就更令傅谦满意,并且更欲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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